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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在易長行面前消失了很多時日的陌蘇。
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凝神望着葛成舟許久,方才緩緩道:“你今兒喊我來做什麽?”
葛成舟神情複雜地盯着他,沒有說話。
陌蘇忽而笑了起來,他字正腔圓的音色,卻甚是透着無奈:“端王殿下所行的那些事兒,我不是不知道。可就算是我知道了,那又如何?”
葛成舟的腳步停了下來,沒有再移開半分,但他依然就這麽冷冷地盯着陌蘇,還是沒有說話。
“你找我們一同前來看戲,你難道沒聽見戶部那兩個人,就算聽見了這些,他們左右都還在支持着端王嗎?”陌蘇只覺得可笑:“就算是端王做盡了這種謀逆,叛國之類的事兒,赤裸裸的證據全數擺在面前又如何?外頭那幫子領兵打仗的兵将們,自齊叢生大将軍去世後,他們大多數紛紛投靠端王手下。随波逐流,迎合最高權利,才是人世間存活的根本!呵呵,還有皇上曾帶領的那些舊部,雖然他們這些人誓死效忠,可皇上的舊部都在苗疆之地,亦或西域邊境,那裏山高水遠,根本靠近不了咱們大邺金陵!啊,對了,還有九大神營,他們雖都是皇上的死忠,卻在對抗北燕王的路上,死的死,傷的傷。”
葛成舟的眼底,從一開始的冷靜,卻慢慢變成了無奈的嘆息。
“葛成舟,這些看不見的細微,才是真正的本質!”陌蘇嘲諷道:“而不是剛才看到的,聽到的那些罪證!”
空蕩蕩,黑黢黢的死牢裏,陌蘇一個的聲音,卻讓此間的三個人,和牆壁上斜插的壁火,全都沉默了。
“所以,葛成舟,你今兒喊我來做什麽?”陌蘇絕望道:“端王憑借他母妃的家人,已經提早布局了一切。可咱們皇上有什麽?蕭貴妃的娘家本就是小門小戶,自她薨逝之後,現如今那邊也早已門庭敗落,皇上剛登基沒多久,他根本沒有可依靠的人選。現如今,皇上在外好好養身體,從此隐姓埋名過個逍遙生活,方可保得一世安穩。若是有一天,他的所在被端王殿下知道了,你覺得,憑借皇上現有僅存的兵力,他還能活多久?所以葛成舟,今兒我來,又有什麽用?!”
“因為,”葛成舟淡淡道:“我們在救你。”
一個時辰後。
當易長行在葛宅将自己的周身全部清洗幹淨後,他清清爽爽地坐在簡易步辇中,被葛家下人擡往後院時,他偏過頭來,對走在一旁的葛成舟,道:“陌蘇應該還不完全是福昭的人。”
“是。”葛成舟低頭回應道:“至少,他跟在端王後頭的這些時日,沒有把你的所在給透露出去。”
易長行微怔,眼神瞟向擡着他步辇的兩個下人。葛成舟立即心領神會,笑道:“這兩個都是我最為信任的家丁,他們尋常也沒什麽機會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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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了安全起見,易長行便不再言辭什麽。
直到他們來到後院一座八角小樓前,這兩個家丁放下了步辇離開後,葛成舟遞過一根手杖給易長行:“幸好我爺爺生前的物什都在,今兒正好能用。”
“葛老先生的步辇小了點兒,恐怕他老人家生前那段時間,坐得不舒服。”
葛成舟淡然一笑,道:“我爺爺最後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這步辇正是依着他的身形做的。我記得,那會兒他說坐得還行,只是油盡燈枯之時,就算是被褥包裹,他也覺得渾身不舒服,就沒想到這步辇的事兒了。”
易長行的雙腿還沒有恢複好,這會兒剛站起身,依然有着裂骨般地劇痛。他一手撐着手杖,一手被葛成舟攙扶着,還沒向着小樓內走兩步,便聽見胡大夫那大驚小怪的驚呼聲:“天啊,你就這麽走過來了?!你真不要命了?!”
易長行微怔,不知怎的,看着胡大夫奔過來的着急忙慌的模樣,他下意識地竟然想到了項晚晚。
總覺得,項晚晚應該會随後在一旁說上一句埋汰自己的言辭。
易長行恍而有些失神地笑了笑,項晚晚這會兒還在翠微巷裏,怎麽可能會出現在葛府的後院小樓中?
葛成舟趕忙對胡大夫說:“讓下人擡着步辇過來的,應該不礙事。大夫你昨兒才說,他是可以稍微站幾分的。”
“可我也沒讓他站這樣久呀!”胡大夫疾步走了過來,一手奪過易長行的手杖,讓他的手架着自己的肩膀,并對葛成舟說:“咱倆架着他過去。”
易長行拍了拍胡大夫的肩膀,轉而将手杖拿了過來,他淡淡一笑,道:“沒關系,在外行軍打仗之時,比這更嚴重的時候,也還是自個兒走的,也沒見落下什麽。無妨。”
胡大夫搖頭嘆息,道:“哎,上了戰場的,個頂個兒地都是不怕死的。裏邊兒躺着的那個傷得這樣重,還不是一個樣?”
易長行持着手杖,忍着雙腿傳來的劇痛,一步步地向着樓內的一間廂房走去。
聽見衆人的腳步聲,廂房門适時地打開了,一張精致的,略施粉黛的小臉便迎了出來,她沖着易長行深深地福了一福,因胡大夫在旁邊,她不好多說什麽,便道:“他一聽說您要來看他,已經好幾個時辰沒有睡了。這會兒精神好得跟什麽似的。”
易長行點了點頭,淡淡道:“雪竹姑娘,這段時日,多謝你了。”
提及這一句,雪竹嘆息一聲,回頭見胡大夫去門外寫方子了,便壓低了聲兒,說:“還請皇上多擔待陌公子才是。”
伴随着雪竹的這一聲低語,易長行忽而想起剛才在刑部地下二層的死牢裏,最後陌蘇說的那一番灰心失望的言辭。他再一擡眸,望向前方廂房內,那個躺在床榻上,全身已然千瘡百孔,支零破碎,需要用過高的醫術拼接,和他人的悉心照料,方才得以存活的人。
丘敘。
陌蘇的表叔。
丘敘激動極了,他全身胫骨斷裂,胸骨被砸斷,這會兒根本不能動彈什麽,卻看見易長行緩步走進廂房的那一瞬間,他一個已過了而立之年的铮铮鐵血男兒,頓時逼紅了眼眶,顫聲哽咽道:“……皇上!”
由于先前在水西門外看了那一場淩遲極刑,這會兒再見着活生生的丘敘,易長行的胸口似是被命運的潮水所漲滿,腳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幾分,縱然劇痛向着心坎兒處傳來,也阻擋不了他步履的分毫。
“丘敘,你快躺着,不要動。”易長行趕忙按住丘敘的胳膊,壓住他試圖想要起身的動作。
丘敘雙手抱拳,只能以此取代鞠躬行禮,他哽咽道:“若非我一時疏忽,也不會被端王這般利用,更不會讓皇上您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皇上,請治臣的罪啊!”
說話間,他的一行熱淚順着眼角流入他的耳畔中。
“好,”易長行點了點頭,嘆道:“你若不能生龍活虎地站在朕的面前,朕一定會重重地治你的罪。”
雪竹輕輕地拂去眼角的淚水,笑着說:“你們先聊,我去外頭看看胡大夫的方子寫得怎樣了。”
葛成舟細心地将前後門窗都關好後,方才對兩人說:“我這一處小樓是最為私密的去處。因是我爺爺生前清修的地兒,尋常無人打擾,就連他過世之後,也沒什麽人會來靠近。今後咱們有什麽需要商議的,就可以在這兒進行了。”
丘敘點了點頭,對易長行說:“不瞞皇上,這段時間我住在這兒,只有雪竹姑娘和她的貼身侍婢尋常來照顧,從不見其他什麽人經過。本來我也擔心葛成舟的立場,但現在,我什麽都放心了。我這條命,就是葛成舟給撿的!哎,可是我那侄兒……”
“陌蘇現在雖然明面上是福昭的人,但他并沒有完全出賣過朕。”
“呵,這兔崽子都已經站到端王身後了,還不算出賣麽?”丘敘這會兒身子虛,說起話來,也是有些有氣無力的,他難過道:“他應是恨極了我,覺得我不把他培養成未來的接班人,才做出這番糊塗的事兒來。”
“陌蘇的武功平平,策略倒是不錯,确實不大适合勝任大統領一職。”易長行轉而又對丘敘道:“對了,當初朕帶領補充軍和萬人兵馬前往丹陽的前後,你可否說說,你這邊都發生了什麽?”
丘敘當下就将那段時日發生的點點滴滴,事無巨細地給說了出來。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我被關押在天牢裏時,聽說端王曾私底下找過其他大人,給了他們諸多好處。有些接受好處的,都成了端王的人。沒有接受的,都跟我一樣,關進了天牢。後來我聽說,端王也曾找過陌蘇。”
“所以,你說當時是陌蘇告訴你宮裏出了事兒,宮女太監們逃走無數,讓你進宮去鎮壓?”
“正是!”丘敘認真道:“皇上,這段時日我想了許多,若是這一切,真是我那侄兒從中做了這般腌臜事兒,還請皇上直接軍法處置!”
易長行沒有說話,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方才點了點頭,說:“朕知道了。”
“皇上,現在城外那些僞裝部隊該怎麽辦?”葛成舟忽而問了這麽一句。
“什麽僞裝部隊?”丘敘一愣。
易長行笑了笑,道:“這是朕跟福昭玩兒的一個小把戲。不,應該說,是朕跟他學的那個小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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