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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陸安荀在開封府既沒審問,也無定罪。一日三餐吃好喝好琳琅豐富,大有讓他長住下去的意思。
待喂了幾宿蚊子後,陸安荀怒了。
“拿紙來。”他大喊。
衙役忙去拿紙,又給他研了墨,只見他大手一揮,洋洋灑灑寫了封認罪書。
認罪書很詳細,從為何打人,如何打,有哪些過節私仇等等皆敘得一清二楚。言辭懇切真摯、悔過之意深刻,無不令人動容。
衙役跟見鬼似的,捧着認罪書跑出門。
“不好啦!陸狀元認罪了!”
開封府少尹龔吉安昨夜宿在小妾的榻上,小妾殷勤伺候令他今日起來滿面春風。然而才踏進府衙,就聽得衆人到處議論。
“何事?”他問。
衙役道:“大人,陸狀元他......認罪了,還主動要求坐牢。”
聞言,龔吉安面色古怪。
“認罪狀拿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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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荀認罪,人人震驚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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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認為他認命妥協,畢竟繼父和未來岳父努力了這麽久還是未能扭轉乾坤。
也有人認為他被逼迫,主動認罪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從此身負獄案,髒污名聲成了洗不掉的歷史印記。別說入翰林院,興許這輩子做官都不可能。
他瘋了嗎?
龔吉安這麽認為!
蕭毅這麽認為!
連同陸安荀的繼父、蘇老爹,還有裘老先生也這麽認為!
然而當事人陸安荀,此時此刻正拿着把長柄圓鏡在照。
他雖過得不甚精致,可不代表不注重形象,畢竟戲本裏的英雄豪傑個個都是潇灑俊朗的人物。
可眼下,他臉上被咬了一二三四、五個蚊子包,實在......憋屈得很。
過了會,他放下鏡子走到門口:“陳淮生,可有藥膏?”
陳淮生趕忙過來,愁眉苦臉跟死了爹似的:“安哥,都這時候了,您就別管蚊子包了。您那封認罪書交到了少尹手中,說不準還得有苦頭吃。”
“什麽苦頭?”
“下牢啊,牢裏蚊子可比這兇猛。”
“......你怎麽不早說。”
由于陸安荀認罪,案子再拖就可疑了。是以午膳過後,他這樁打人案飛速了結,按律關押半月,罰錢百貫即可。
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陸安荀關押入牢還沒過半天,他又寫了一封伸冤書,直言他認罪乃逼不得已,個中隐情複雜驚險,請求案子重審。
這封伸冤書也不知通過何種途徑,徑直到了糾察刑獄司祁淵的手上。
這下,事情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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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察刑獄司處理的就是各獄的錯案冤案,甭管你犯的什麽罪,但凡有錯有冤,刑獄司必定重新審理,即便是關押大理寺的死囚也可越權幹涉。
而且刑獄司辦案,手段可謂淩厲。既是錯案,這當中的陰謀、構陷、利益糾葛都能查得明明白白。往往一樁小案子,能扯出其中十數人。
一句話,只要案子到了刑獄司,就不是案子本身這麽簡單了。
蕭毅聽得消息,先是錯愕,随即怒不可遏。
“小舅,”蕭毅問:“人在你的地盤怎麽變成這樣?”
“我也沒想到。”龔吉安暗氣:“按計劃,原本這案子先拖着,至少拖到翰林院的人選定下來。孰料......這個陸安荀果真狡猾,來了招釜底抽薪。”
“眼下怎麽辦?”蕭毅問。
龔吉安搖頭:“上午刑獄司的人來了,将供狀和陸安荀都帶走,眼下案子脫離了我的範圍,我也無能為力。”
蕭毅閉了閉眼,沉重說:“小舅,這次有大禍了。”
案子到了刑獄司可就不是一樁打人案那麽簡單。陸安荀手上有他的把柄,當初的太學號舍坍塌,還有菀娘的事......
蕭毅不敢再想:“恐怕還會将小舅您也牽扯進去,畢竟前次的案子是經你之手。”
龔吉安又豈會不知?
陸安荀的案子經他之手了結,如今陸安荀喊冤,那必與他脫不了幹系。若前頭的事再扯出來,輕則丢官,重則入獄。
龔吉安急得火燒眉毛,思忖了會,說:“為今之計,只好請侯爺去國公府走一趟。”
蕭毅沉吟:“好,我這就去跟父親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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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荀在開封府喂了五天蚊子,第六天就去了刑獄司。
到了刑獄司見到昔日的死對頭,他抱臂站在天井中:“祁大人,草民冤枉,一切審訊我皆會配合,只一點要求。”
“說。”
祁淵眉眼冷淡,只微微勾着的唇角露出點幸災樂禍。
陸安荀道:“幫我安排間舒适的屋子,再弄瓶養顔膏過來。”
“......”
祁淵面無表情走了,而陸安荀被衙役帶到了刑獄司後面的一間廂房。廂房從外頭看去普通不顯,但入了裏面令人咋舌。
檀木桌椅,銀盞瓷器,金絲屏卧榻,還有精致的雪松盆景,連茶都是今年春新采摘的西湖龍井。
陸安荀問:“這裏是?”
衙役道:“這裏是我們大人平日小憩的地方。”
陸安荀啧啧鄙視,這個祁淵真是嬌貴,連歇午覺的地方都這麽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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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绾到的時候,陸安荀正在抹養顔膏,他左邊臉上還有未揉勻的乳白膏液。
“陸安荀,你怎麽變成這樣了?”蘇绾驚訝。
陸安荀捂着半邊臉:“你怎麽才來?”
蘇绾心頭一軟,小公主受委屈了。
“哎呀,想我了?”她走過去。
“......”
陸安荀扭頭繼續搗鼓他的養顔膏。
蘇绾坐下:“怎麽弄的?”
“蚊子咬的。”陸安荀咬牙切齒:“我懷疑龔吉安是故意的,我睡的那屋子門前有三口大水缸,還養了許多花草,一到晚上蚊子多如牛毛。”
“你就不會燃點驅蚊香?”
“燃了,沒用。”
“真可憐。”蘇绾奪過藥膏:“我來吧。”
她白嫩的手指沾了點藥膏,對着陸安荀臉上的蚊子包輕輕揉抹。
手指溫熱,碰着他皮膚癢癢的,陸安荀不大自在,索性閉眼。
“起初我爹爹和林伯父聽說你認罪了,兩人愁得不行。你也真是的,暗裏有這個計劃為何不提前透露一聲,害得我們擔心。”
陸安荀問:“你也擔心?”
“你這不是廢話嗎?”蘇绾手勁重了點,揉得陸安荀“嘶嘶”地哼。
“別動,還沒好。”蘇绾繼續。
陸安荀道:“這事就得出其不意,若等龔吉安反應過來,可沒那麽順利。”
蘇绾點頭,又問:“如今案子到了刑獄司,應該會順利了吧?”
陸安荀勾唇壞笑。
順利!怎麽會不順利!
祁淵跟蕭毅暗中有那麽點不為人知的“情仇”,平日祁淵自恃身份不好報複,如今得了蕭毅的把柄,不把他往死裏整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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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侯府。
蘇娴從外頭回來,入門後見仆從領着一人匆匆穿過游廊。
她腳步停下:“那位......”
若是沒看錯,那位應該是開封府少尹龔吉安,陸安荀的案子正是在他手上。
想了想,蘇娴問:“二爺呢?可回府了?”
婢女道:“回了,正在書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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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
龔吉安進門就抱着茶盞喝盡,然後開口問:“事情怎麽樣了?”
這兩日,他探聽不到祁淵那邊的任何動靜,刑獄司上下都是祁淵的心腹,口風嚴得很。他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嘴巴上火起泡。
然而蕭毅又何嘗不是?
“父親說難辦。”他道。
“怎麽難辦?開國公與祁淵是父子,他說句話,總不至于......”
蕭毅打住他:“小舅,開國公與祁淵的關系已經不是秘密,若是以前還有可能,如今祁淵羽翼豐滿,一個開國公又豈能左右于他?”
“那怎麽辦?”龔吉安後悔:“你當初派人滋事時,我就勸過你陸安荀是個不好惹的刺頭,如今倒好了,陸安荀沒收拾着反而将我倆搭進去。”
門外,蘇娴聽到這,渾身血液凝固。身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往上湧,彙聚在眼底酸痛而難受。
她究竟嫁了個什麽樣的禽獸!
可恨自己還傻傻地信他的話,以為他會幫陸公子。卻不想,這一切都是他策劃的。
蘇娴氣得渾身發抖。
“誰人?”這時,門從裏頭打開。
見蘇娴站在門外,蕭毅臉色難看。
龔吉安也有些難堪,舅甥倆密謀蘇娴未來妹婿,被蘇娴抓個正着實在有失體面。
他咳了聲,對蕭毅道:“我且回去,你......再想想法子。”
龔吉安一走,蕭毅開口:“你為何在......”
話未說完,臉上“啪”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蕭毅不可思議,眸子陰沉如水。
“你與其怪我,倒不如回去問問你那未來好妹婿是怎麽針對我的!我原本能謀戶部的缺,是他一手毀掉。”
蘇娴失望地盯着他:“我知你不堪,竟不知這般不堪!”
她欲再打,手腕被蕭毅攥住。
“蘇娴,給你臉別不要臉,在我忠勇侯府豈能容你一而再再而三放肆!”
“蕭毅,難道你以為我在意你跟陸公子的恩怨?你們官場上愛怎麽鬥與我無幹,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拿我四妹的聲譽羞辱,你此舉,與畜生何異?”
蕭毅冷笑:“四妹?我當她是四妹,她可當我是她姐夫?你要不要回去問問你那好四妹做過什麽?”
“你說什麽?”
蕭毅甩開她:“一個陸安荀,一個你四妹,都不是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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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回去的路上,婢女擔憂:“這事,可要告訴老爺和夫人?”
蘇娴努力壓下眼淚。她不能哭,不能為那個狼心狗肺的人哭,更不該為自己的愚蠢而哭。
她既知道真相,此事是該想法子告訴父母,以好做應對之策。
蘇娴盡量冷靜下來,可才走到院門口,就見個大腹便便的婦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站在那。
“姐姐總算回來了。”是菀姨娘。
“有什麽事。”蘇娴沒工夫理她。
“也沒什麽,就前日二爺說賞我三兩血燕,讓我來姐姐這領。可這兩日孩子鬧騰我沒法出門,今兒才得空過來取。”
句句炫耀寵愛,句句挑釁蘇娴。
若是平常,蘇娴不想與她計較,但今日......
蘇娴走到青石花\\徑下,轉身,平靜而淡漠地上上下下打量菀姨娘。
菀姨娘被她看得全身發毛,底氣不足地問:“姐、姐姐為何這麽看我?”
“丹砂,身為侍妾,不敬主母以下犯上,該當如何?”
丹砂立即道:“杖三十板子。”
蘇娴點頭:“杖板子就不必了,掌嘴三十吧。”
“是。”
菀姨娘不明白一直好脾氣的蘇娴怎麽突然厲害起來,她心中害怕:“你們要做什麽?我肚子裏懷的可是二爺的種。”
丹砂道:“姨娘也說了,二爺的種在您肚子裏,夫人罰的卻是姨娘的嘴巴,關孩子什麽事?”
菀姨娘懵:“你們就不怕萬一有閃失,二爺拿你們問罪嗎?”
蘇娴看得膩煩:“只管掌嘴,若有閃失......”
她視線落在菀姨娘肚子上,輕飄飄道:“不就是孩子麽?回頭我再給二爺多納幾個妾室,生十個八個就是。”
菀姨娘驚恐,這回才真正害怕起來。
蘇娴懶得再留,吩咐院門關上,然後回了屋。
屋外,響起啪啪掌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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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荀入刑獄司,事情柳暗花明,林家和蘇家皆松了口氣。
此時此刻,刑獄司後院廂房內,滿室飄香。
蘇绾一身男子裝扮坐在椅子上,面前一只金黃焦嫩的燒鴨,并一盤薄餅。
她拿起薄餅,先在上頭抹了些醬汁,然後放上蔥、嫩油油的青菜,再放兩片燒鴨包裹起來。
“啊——張口。”她遞過去。
陸安荀坐在對面,用小刀片鴨。聞聲,一口将薄餅咬去。
“好吃嗎?”蘇绾問。
陸安荀點頭:“刑獄司不是人待的地方,夥食居然半點也比不上人家開封府,虧他還這麽威風凜凜。”
祁淵不重口腹之欲,況且平日辦案忙,三餐都不見得準時,何況講究吃食。整個刑獄司但凡忙起來,人人叼一個饅頭的情況屢見不鮮。
陸安荀連吃了兩頓饅頭,寡味得懷疑生人,所幸蘇绾做的燒鴨來得及時。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噴噴,全然沒發覺外頭站着一人。
當然,陸安荀看見了也當沒看見,繼續享受蘇绾給他包薄餅。
“富貴怎麽樣了?”他問:“我不在家這幾日,它還乖吧?”
“你兒子乖着呢。”蘇绾說:“今早我出門時,還給它吃了碟小魚幹。不過富貴近日越發嬌氣了,魚幹稍微苦澀些就被它吐出來,這挑食的毛病跟你親生一樣。”
祁淵在外頭聽得嘴角抽抽。
如此又等了會,見陸安荀故意晾着他,索性咳嗽出聲。
蘇绾聽見了,探頭一瞧,又趕忙縮回脖頸。
陸安荀問:“見到鬼了?”
蘇绾搖頭,這位可比鬼兇。
雖然聽過他大名無數,可近距離見面還是頭一回。适才只一眼,就覺得渾身發寒。
祁淵這人冷硬孤傲,仿佛世間除了辦案沒什麽令他感興趣的東西,穿衣不是紫就是黑。
他今日一身漆黑長袍,人高馬大立在院中。眉目疏離犀利,那雙褐眸永遠壓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像來談事,像來尋仇。
蘇绾趕忙收拾東西:“祁大人來找你了,我先回去。這只燒鴨給你留下,你若還想吃別的讓人傳信給我,我都給你弄來。”
陸安荀舒坦,頭一回覺得蘇绾溫柔賢惠。
蘇绾收拾好,擡腳出門。經過祁淵身邊時,福了福。
暗忖:
這人好冷,看誰都像看犯人,也不知以後哪個倒黴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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