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吱吱

吱吱

“是你做的嗎？”

聞思思問。

邵炀的臉色瞬變，卻因為察覺到了不對，還試圖否認，“不是，姐姐，你在說什——”

“邵炀。”

聞思思打斷他，艱難的扯了扯嘴角，“邵炀，我讨厭說謊的孩子。”

讨厭。

這個嚴重的詞語一出。

邵炀的雙眼猛地瞪大，他急急忙忙的伸出手，卻不敢直接抓她的，又蜷縮了回去，“我……姐姐、姐姐，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他的手指擰在一起，每只指尖都透出一種躁動和不安。

他像只做錯了事的幼崽，弱小的眼神全然依附在聞思思身上。

因為她的一舉一動膽戰心驚。

這……就是承認了吧。

“不，我沒有生氣，我……”聞思思再次停下了，因為她也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麽。

得到了心中的答案，她卻連生氣這個情緒都難以升起。

這次的事情，她真的能那麽客觀的批評邵炀嗎？

Advertisement

他是為了自己做的。

這個念頭一出來，聞思思就很唾棄自己。

沒見過那麽雙标的。

長久以來，她一直擔心邵炀會變成上輩子的樣子，而在看到被砸成那副樣子的八音盒，她難以控制的把懷疑的箭頭指向了邵炀。

事實告訴她，直覺是對的嗎。

聞思思扶住額頭，倍感頭痛，她讓邵炀先回家，她想要自己一個人好好的想想。

邵炀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她是獨生女。

從記事起，見到父母的次數就屈指可數。

為了給她得以保障的生活，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十分辛苦，不能經常陪伴她。

自從父母去世之後，她少有的撒嬌一面就更少了。

被欺負了，吃虧了，寧願自己解決，也不想和奶奶說，讓她再操那麽多的心。

所以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

吃點虧就吃點虧吧，只要日子是安穩的，那她就沒必要去為此上火。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在乎的。

可有了邵炀的舉動，她竟可恥的生出了一絲竊喜。

哪怕是轉瞬即逝，也讓聞思思感到悲哀。

她就是這麽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不！！！！！您不是！！”

系統101激動的蹦出來：“住腦！我不許您這麽想自己！親愛的宿主大人！”

它喋喋不休，吵得腦仁疼：“您可是主系統從芸芸衆生中萬裏挑一的宿主！面對危險的任務，變态的潛力股！是偉大又堅毅的存在，怎麽能說自己平凡呢！！”

“快！宿主大人跟着我一起默念！我最棒我最靓！我是太陽放光芒！”

聞思思：“……”

被系統花裏胡哨的這麽一吓，本來醞釀出的情緒全都被沖散了。

散得一幹二淨。

聞思思問：“系統，你很閑嗎？”

她可記得，系統101說過，它們系統都是一統多用，它負責的不僅僅是這裏一個世界，還有更多其他的。

平日裏它不在的時候，大多是在別的地方處理緊急事件。

這還是第一次沒有發生任何情況，它就主動出現了。

聞思思沒有掩飾自己的表情，于是系統立刻讀懂了，委屈的解釋道：“我可是很負責的，這不是在後臺檢測到宿主開始懷疑人生了，緊急激發了開導功能嘛？”

“你管那串叽裏呱啦叫開導？”

聞思思扯了扯嘴嘲笑，可不得不說，被打斷之後，确實讓她緩和了一點。

她現在還不能自亂陣腳，還有一些事沒問清楚，還不能那麽快下結論……

這輩子，總需要有改變的。

兩天後，陳曉娟回學校了。

也不知怎麽的，自從上次請假之後，她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再也不霸道的和人吵架，搶人東西，連态度都變得畏畏縮縮，生怕別人會因她生氣。

聞思思原本想的辦法自然沒機會使用。

對着性情大變的陳曉娟，她的心底除了巨大的疑惑之外，就是隐隐的不安。

誰也不知道陳曉娟那天究竟遭遇了什麽，除了她本人……以及邵炀。

會是邵炀做的嗎？

他到底做到了哪種地步？

那種地步……是她能接受的嗎？

必須要去見見了。

經過兩天的冷靜，聞思思能夠平靜着心敲開邵炀家的門。

卻沒想到，迎面第一個見到的卻是——

“噢？你是來找邵炀的？”

女人慵懶的打了個哈切，睡眼朦胧。

睡衣的帶子松松垮垮的挂在她白皙纖瘦的肩膀上，一只手撐在門框，另一只手則拉着她，拉進了屋。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

聞思思：“！”

毫無準備的被抓進來，她原本只是想叫邵炀出來聊聊的。

女人說：“先進來吧。”

聞思思小心翼翼的将視線放在拉着自己的女人身上。

她很美。

即使是剛睡醒的時候，也美極了。

她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岑意。

邵炀的媽媽。

可從五官上來看，邵炀和她長得并不像。

甚至如果不是在這裏看到她，聞思思或許都不會将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這個費盡心機帶着邵炀回到邵家，最後卻早早死去的可憐女人。

在上輩子的所有傳聞中，和邵炀有關的，永遠離不開她。

傳聞裏，她的身份不詳，容貌不詳，但唯一詳細又常出現的是。

這位母親有多麽的不合格，多麽的壞，多麽為達目的而瘋狂。

她死了，仿佛所有人都要為之拍手稱快。

而在見過邵炀身上的傷後，她就更對她的印象複雜了。

聞思思本以為，她不是個好相處的。

“別傻站着了，快坐吧。”

岑意松開手，又輕輕拍了下她的頭頂。

手法很輕柔。

聞思思盯一會兒堆滿雜物無處落腳的沙發，慢慢移過去，勉強尋出一塊空隙坐下。

她張了張嘴：“那個……“

“嗯嗯嗯我知道，你等一下……我記得就在這裏……”

岑意頭也不回的回應，去冰箱裏扒拉了一會兒，才拿出一瓶牛奶遞給她：“喝吧，我去叫邵炀出來。”

說完利索的轉身。

她就像聞思思見過的許多孩子家長一樣，這一系列的态度算不上熱情，但也絕不冷淡。

讓聞思思放松了不少。

……

“姐姐！”

邵炀從房間裏慢慢走出來，原本淡漠垂下的眼睫，在看見她後，瞬間一顫。

他臉上掩飾不住的欣喜，卻有些嚅嗫着不敢前進。

真是慫。

岑意：“……”

她有點看不下去的推了邵炀一把，手法有些粗魯。

随後她轉身走向自己的卧房，說：“我先回屋睡覺，你們慢慢聊。”

“……”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

邵炀依舊有些不敢直視聞思思的眼睛。

聞思思也不磨叽，直接問他：“我想問問那天，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八音盒被同學搶走的，你又在當時，對她做了什麽？”

她的語氣些許不自然。

因為相對于聊天，更像是單方面的質問。

顯然，這個問題不是一句“姐姐說的”能蒙混過關。

邵炀用想也沒想的速度連忙開口，語速很快，“那天早晨，我是在上學的路上遇見她的，當時她拿着一個八音盒，還一直提到姐姐，我才想那會不會是姐姐的東西……”

他頓了頓，接着道：“我跟上去了，想看清楚，但不小心被她發現，她好像認識我，就一直很生氣的追我……”

聞思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陳曉娟認識邵炀，是因為這段時間她和他一起上學放學，只要稍微留心都會注意到。

她又問：“我看見陳曉娟的時候，她很狼狽，而且八音盒也損壞了，你能告訴我，是為什麽嗎？”

這才是聞思思最關心的部分。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邵陽的眼睛上，那是人身上最不會撒謊的部位。

而邵炀反饋給她的，是最純粹的坦誠。

“姐姐，那條路上剛下完雨，坑窪的地方很多，她在追我時跑得太急，就自己摔倒了。”

邵炀努力回想那天的場景，試圖将所有細節都複述一遍，“她身上大部分都髒了，書包和八音盒都摔進了泥巴裏，我還沒靠近，她就一邊大叫一邊跑走了。”

聞思思：“所以自始至終，你都沒有碰到八音盒嗎？”

邵炀委屈的回答：“我沒有，姐姐！”

……

沒有撒謊。

聞思思完全找不到一絲一毫他說謊的痕跡，邵炀毫無保留的信任她的眼神，讓她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

是不是自己太神經過敏了。

八音盒真的只是陳曉娟砸的？

聞思思稍稍安心，邵炀察覺到氣氛緩和，立刻挨了過來。

邵炀如琉璃一般純淨的眸子眨了眨，仰着小臉問她：“姐姐，既然八音盒壞了，就讓邵炀再送一個新的給你吧！”

說着，他就想跑回房間拿。

聞思思連忙拉住他，阻止道：“謝謝你，心意姐姐領了。但那個八音盒是奶奶送給我的禮物，不是可以輕易代替的……嗯……以後，姐姐不會再那麽輕易的懷疑你了。”

說到底，她還是先入為主，險些誤會了。

聞思思有些內疚的道歉 ，一時沒能注意到，邵炀在聽見她說的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暗光。

“嗯，我都聽姐姐的！”

他說。

又呆了一段時間，聞思思該回去了。

邵陽有些依依不舍，主動提出要送她。

這時，岑意倏地推開房門，并且身上已經換好了外出的衣服。

她說：“邵炀，你還有其他事要做，我來送小姑娘回家。”

邵炀短暫的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聞思思跟着岑意走到樓下，因為不熟悉，兩人之間一時無言。

最後，在她思考要不要說話的時候。

岑意先停下了腳步。

她回頭，半蹲在聞思思面前，熾熱的目光毫不遮掩，看得人有些不好意思。

臉上漸漸升起溫度。

對方的眼神依舊不依不饒的黏上來。

聞思思：“呃……阿，阿姨？”

”阿姨？”

岑意思忖了一下，伸出手敲了敲聞思思的腦袋，半開玩笑道：“我有那麽老嗎？”

“對不起，姐姐！”聞思思立刻改口。

面對這一張天生麗質的臉龐，她叫姐姐也絲毫沒有違和感。

“我是看啊，小姑娘長得真讨人喜歡，怪不得邵炀那麽纏着你。”她微微一笑，解釋道，又仿佛什麽都知道。

“看來你就是邵炀非要留下來的原因了？雖然性格早熟了點，但不是壞孩子，你們……得好好相處。”

聞思思陡然一驚。

她都聽見了？

“邵炀很喜歡你……那孩子有點問題，但還有救，你……多擔待擔待吧。”

聞思思：有問題？還……還有救？！

等等，這位媽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岑意說話很直，又帶着一股不熟練，她似乎不怎麽習慣說這種話。

聞思思感覺她實在別扭，好不容易說完之後，不自在的咳了兩聲，“當然這種話你不用和邵炀說。”

她快速的說完這句話，又恢複了一張高冷豔麗的臉龐，轉身離開了。

聞思思：總感覺，她也不是個簡單的母親呢……

*

是夜。

天邊最後一點溫暖的餘晖也被吞噬殆盡，冷色調的夜空泛着絲絲涼意。

邵炀坐在自己的房間，床頭放着他準備好送，卻遲遲沒能送出去的八音盒。

美麗的、精致的，他挑選了許久許久的。

他看了一會兒那個八音盒，眸底閃爍着星星點點的暗光。

半晌，他起身，把八音盒塞進了櫃子裏。

重新躺下後，在逐漸襲來的睡意中，邵炀想起了聞思思白天說過的話。

——不是邵炀做的吧？

嗯，不是。

當然不是他做的。

他很聽話，什麽都沒有做。

他這麽對自己說。

随後，安心的睡熟了。

睡夢中，邵炀卻再次夢見了那天被陳曉娟追趕的畫面。

他跟在後面時不小心被發現，陳曉娟認出了他的臉，一邊怒吼着不許告密，一邊加快腳步沖他跑來。

他跑啊跑，跑啊跑。

怎麽也甩不掉。

這一幕和許多個過往重合。

身後的人面目猙獰，如同一只巨大的怪物，緊追不舍的試圖吞掉他。

邵炀跑不動了，他停下來。

畫面倏地一轉。

他眼前的場景變了。

他看見自己高舉着錘子，狠狠的砸向八音盒。

一下，一下。

又一下。

他砸的奮力，砸的毫不手軟。

漸漸的，八音盒的位置變成了一團模糊，看不清楚。

有什麽從八音盒裏流淌出來，蔓延在他的腳下。

耳中鑽進來隐隐的呻、吟。

像是八音盒不堪重負，即将報廢的聲音。

邵炀松開手，淡漠的垂下眸子。

看清了那灘不停蔓延的液體。

那是暗紅色的。

無比新鮮的血液！

夢醒了。

黑暗中，無比寂靜的房間，邵炀緩緩睜開眼睛，呼吸平穩，面容平靜。

他從夢中醒來。

又慢慢閉上眼睛。

“嗤。”

……

接下來的日子，再次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但就像岑意對邵炀要求的那樣，邵炀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邵家的眼皮下。

邵家在每時每刻考核他，是否有資格回到邵家，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因此他必須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在這期間，只要一有時間，邵炀就會飛到邵家，學習各種從未接觸過的知識。

很快，他那可怕的天賦被發覺了。

足以讓整個邵家都震驚。

邵老爺子甚至一反常态，想要将他直接接回邵家，重點培養。

他說：“時間還來得及。”

可邵炀搖搖頭，說：“爺爺，您答應過的，我要和媽媽住在原本的地方。”

被小輩拒絕，搬出的還是自己當初的話。他絕對不知道，自己會因此錯失掉了多大的機會。

邵爺爺愠怒道：“真是不知好歹，既然要留，我也不想多勸！”

……

即使如此，該走的程序依舊要走。

找了一個好日子，邵爺爺對外安排了一場重大的宴會，聲稱要宣布一件大事。

這是邵炀第一次以邵家後輩的身份出現在衆人眼中。

站在高處，邵炀俯視全場。

看見了一身盛裝的媽媽，冷漠走神的爸爸，一臉自豪介紹自己的爺爺。

以及。

那個像小公主一樣矜貴，現在卻用無比柔和的目光看向他的溫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