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新娘 (下)
第10章 第五章 小新娘 (下)
羅豆村衆人闖進教室宿舍樓,卻沒有找到三美和翠兒,可學校門口一直有人守着的呀,兩個大活人,還能上哪兒去呢?
這事兒可多虧了鳳麗。
三美早晨出門的時候,明明答應了會回家吃晚飯的,至少這件事情上她從沒對鳳麗食言過,就算真的有事回不來,也會想辦法托人稍口信回來。
想到之前道哥、日娃、李芳波那些破事兒,鳳麗心裏隐約覺得出事了,于是沿着三美提過的路線,一個寨子接一個寨子地找。沒找到三美,倒是在羅豆村找到了被綁在牛圈裏的糞堆上,正嗷嗷叫喚的劉德成。
等她悄悄從房頂上跳進牛圈把人解開弄出來,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劉德成渾身疼得厲害,摩托車都扶不起來了,還好鳳麗在縣城打工的時候跟工友學了騎摩托車,才把劉德成一路載到學校背後的小路上。
陳開富和陳欣在操場上争吵的時候,他們幾個正帶着翠兒,趁着天暗順着操場的圍牆悄悄翻出去。
還是最初那輛摩托車,但是比上次多了一個翠兒,載人的順序也不一樣了:劉德成坐在最後,想抱不敢抱,不抱身上又疼得慌,半彎着胳膊架在空中摟住三美的腰;三美緊緊抓住鳳麗的衣服,把翠兒整個攏在懷裏,翠兒跟騎馬似的拽着鳳麗的褲腰帶;鳳麗快被擠到油箱上去了,一邊在小路上晃晃悠悠地前進,一邊聽三美的聲音在耳邊時有時無:“你膽子大了,敢騎摩托了,我看你......,到時候.....怎麽辦,....再收拾你......”,她朝着空氣大聲地喊:“姐,別罵啦,聽不見!”
此時翠兒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傷心地哭起來,興許是太傷心了,剛開始只是啜泣,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劉德成疼痛的呻吟聲、三美的罵聲、翠兒的哭聲、鳳麗的辯解聲、鳥的夜啼聲、蛙叫聲、蛐蛐兒聲、風聲......聲音交織在一起劃着山裏涼涼的空氣,離學校越來越遠,把學校裏那群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看到房間裏沒有人,陳欣知道八成是三美帶着孩子跑了,她心裏忍不住一陣得意,不慌不忙收拾東西,指着地上的玻璃碎渣:“我都說了人不在這兒,你們偏不信。看看,這香水可要五百多塊錢呢,誰給我弄掉的?誰來賠呀?”
衆s人明知吃了虧、上了當,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罵罵咧咧退出去了。臨走之前,一個中年婦女憨笑着蹲下身,用手使勁在地磚上抹了一把,放在鼻子上猛吸了幾下,香味烈得她後退了一步,看到陳欣憋着笑,不好意思地在褲子上抹了抹:“老師這洋玩意兒,怪香哩。”說完紅着臉跑出去跟上了隊伍。
鬧劇雖然還沒完,但也算告一段落,陳欣也松了口氣。鬧出來這件事,主任周一肯定要往鎮中心校打報告,她的支教證明反正也拿不到手了,那還不如回家休息幾天算了!
她收拾了一點東西,跟着仍在生氣的陳開富低着頭不出聲,陳開富腆着老臉給校長和主任賠了半天不是,主任才開車把父女倆送回了家。
差不多夜裏十一二點,家裏人都睡了,陳欣才用被子蒙着頭,偷偷打開小巧的紅色翻蓋手機,給劉德成打電話。
“三美可真能幹,怎麽跑的?翠兒藏哪兒了?你家?那他們不得上你家找麻煩去.......哦,這樣子啊,是是,秀姨哪是好惹的......哎呀放心放心,有秀姨守着我一百個放心。”
聊着聊着,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麽,陳欣臉上突然泛起一片紅暈,嬌嗔地答道:“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明天我再偷偷來找你們。放心吧,你們就死守半天,學姐她們就能到了,到時候這事兒肯定能解決。”
第二天一早,三美和徐客順利收完菌子,從集上買了幾份卷粉,專程帶給劉德成他們吃。她把卷粉和佐料細心地分裝在兩個袋子裏。卷粉嬌嫩,怕路上磕碰了、悶到了,敞開拎着吧,又怕進了灰塵,三美在路邊扯了幾片蕨葉,快速地編成了一個敞口的小籃子,把卷粉小心地放在籃子裏,又在表面上蓋了一層蕨葉,這才捧在胸前放心地趕路。
她沒先回家,而是直奔劉德成的家裏去,秀姨看到是三美來了,老大不情願,撇着嘴不願意開門。
三美知道上回鳳麗把秀姨得罪了,她心裏記着仇呢,于是客客氣氣地說:“我給翠兒送卷粉來呢,還有德成的。我給他們拿進去,再去陳支書家裏,給陳欣也買了一份的。”
秀姨聽到陳欣的名字,頭高高地昂起來,雙下巴一下就變得平整了,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那倒不用,陳老師現在就在我們屋裏呢。”
“那正好了,他們一起吃,省得分開幾次,把卷粉弄稀了不好看......”
“給我就行了。”
秀姨直接上手來搶,三美靈活地躲開了,口氣也變了:“我買的,還是我自己個兒送進去吧!”說完用肩膀推開院門往屋裏走。
秀姨的臉垮下來,雙下巴又回到了脖子上,撇着嘴心想這死女娃力氣可真大,正想扯開嗓子罵,可想到陳欣在裏面呢,形象要緊,又生怕外面有人跑進來,趕緊死死插緊門栓,追進屋去。
三美一路上護得好,卷粉一點兒都沒壞,手工做的紅米卷粉,比白米的要貴上一些,細膩、柔軟、彈性大,夾在筷子中間像扯出來一條均勻剪裁的緞帶,吃到嘴裏沒嚼幾下就順勢滑進喉嚨裏了,一陣柔潤的清涼帶着清新的紅米香,喉頭像秋日睡前被合适的溫水淋過背部一樣舒适。
卷粉滑進肚裏以後,嘴巴裏才回蕩起西南佐料特有的鮮、酸、甜辣和椒香,三美沒省錢,香椿和香椿油是加得足足的,這份自然的禮物就像一個春夢,香得人晃晃悠悠,搭配卷粉的口感,就像被溫暖柔和的幸福感層層包裹起來。
陳欣好久沒有吃上這一口了,基因裏的某種渴求在這一刻得到了滿足,似乎僅僅只是吃上這一口,就能一下子喚起所有關于快樂的記憶,她眯着眼睛,嘴裏不斷重複:“太滿足了,太香了,我圓滿了。”
三美看得直樂,笑着轉向劉德成,只見劉德成也正盯着陳欣笑呢。
三美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似乎察覺到了為什麽劉德成昨晚坐摩托車的手一時觸碰,一時又放開。劉德成轉過臉來,兩人四目相對,都有些慌亂。三美站起來語無倫次地說:“鳳麗還沒吃上呢,一會兒翠兒起床了你們給她弄吧,我得趕緊回去......”
她匆匆收拾了帶給鳳麗的那份,沒來得及和陳欣好好說句話就跑出去了。秀姨本來還憋着氣呢,看到幾個人之間的氣氛,估到了七八分,嘴角又翹起來,笑盈盈地給三美開了門,又賊頭賊腦地趕緊把門關上了。
她拍拍手,哼着小曲兒進廚房忙活,時不時往正屋裏偷看一眼,看到劉德成正和陳欣說話,手上生火的動作都變得更麻利了。看來這個兒子沒白養,關鍵時刻還是聽自己的,不枉費昨天夜裏苦口婆心勸他半天。
秀姨心裏算盤打得啪啪響——老伴走得早,兒子能考個教師崗算是祖上積德,可男人想往上走一走,沒人推一把是不行的。可這傻兒子偏偏喜歡那劉三美。劉三美是什麽家庭,半大的姑娘拖着一個老的還拖着個小的,叔叔、伯伯、舅舅,都等着老的升天好分田産呢,要是真成一家人了,那就是個無底洞。
陳欣就不一樣了,雖說陳開富幹不了幾年支書了,可畢竟村上的影響力和鎮上的人脈還在啊,将來自己兒子成他女婿了,他不得出出力把劉德成往鎮中心校調一調?再說了,陳欣是高材生,大城市裏上過學的,見識、樣貌,哪樣不比劉三美強,現在趁着陳欣少女心開、暈暈乎乎的,趕緊把她拿下還好,等她反應過來,那肯定是像她姐一樣嫁到城市裏去的,到那時候,劉德成就真沒戲唱了!
秀姨一邊掐豆子,一邊把這籮筐利害關系又從頭想了一遍,想着想着,想到自己一個人帶兒子的辛苦,就要抹眼淚,手擡到一半,又想到自己以後就是村支書的親家,往後什麽分種分苗、劃林地、報補貼什麽的,還不是自己先選?她仿佛已經看到隔壁鄰舍嫉妒又沒辦法的表情,眼淚倒吸回去了,咿咿呀呀哼起調子來。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幫好他們的忙,照顧好翠兒,讓翠兒的事成為兩個年輕人之間的......大橋,男女的事嘛,多見見面,多說說話,說着說着也就成了。
羅豆村的人回去合計了一番,彩禮錢翠兒爹娘已經收了,豬也殺好了,親朋也都約回來了,這人說搶走就搶走了?看着翠兒娘沒找到女兒一點都不着急,說不定根本就是他們向羊村自己人聯合起來演的一出戲,這不是當面沖羅豆村人臉上撒尿嘛!
沒等秀姨這邊的豆子擇完,陳開富那邊就被羅豆村來的人圍起來了,陳開富的老婆着急忙慌地給陳欣打電話,劉德成也聽見了,秀姨一看情況不對,攔住即将出門的二人:“你倆別去,他們那幫人看到你倆不得生吞活剝咯,我去,你們把翠兒守好了,媽去看看情況再說。”
秀姨圍裙都沒來得及摘,甩着濕噠噠的手往陳開富家跑,他家房前屋後圍滿了人,除了羅豆村的,還有本村來看熱鬧的。她使勁撥開幾個人,鑽進去站在一塊空心磚上。
羅豆村一個漢子舉着一條扁擔:“說什麽人也是你們村兒的人帶走的,你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我真不知道,這事兒和我女兒沒多大關系,她去那學校沒幾天家都沒回過呢,就是劉德成和劉三美硬拉着她一塊兒亂整。可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們不能這樣闖到我家裏來,這叫私闖民宅,犯法的知不知道?”
“我就闖了,就闖了,你能咋辦吧?我他媽給了八萬塊錢,媳婦兒沒了,你還叫我講法,我講法,我講法!”
看來這個邊喊話邊踢東西的健壯男子就是“新郎倌”了,比翠兒恐怕大出一輪都不止,臉黢黑的,像是在礦上做過工的。看男人兇神惡煞的樣子,陳開富的汗浸濕了帽檐,他搓着雙手,眼睛盯着鞋尖,想從鞋尖上看出個辦法來。
“我知道翠兒在哪兒,你們別為難支書了!”
秀姨從人群中間擠進屋裏大吼一聲,陳開富猛地擡起頭來,在他眼裏,秀姨此刻就像觀世音一樣渾身散發着神聖的光輝,“人家支書又沒辦錯啥事,他護着本村的人,那叫盡本分,你們這樣吓唬人,那叫以多欺少。不就是找個孩子,犯得着這樣?”
秀姨邊說邊攔在陳開富面前,陳開富的驚慌變成了驚喜,“是是是,我作為一村的支書,怎麽能讓你們來我村上這樣胡鬧呢?”
秀姨插着腰繼續說:“小表弟,按理說,這件事就是翠兒家和你家的事,我們是不應該插手的,可翠兒确實還小,你們兩方就應該約好嘛,看是先同住一陣子,再辦喜事?要s不就是等翠兒學校畢業了再辦事,那都說得過去,是不是?你們這樣明着來鬧,确實說不過去,對吧翠兒娘?”
翠兒娘在一邊應承着:“是是是,秀嫂說得有道理哩。”
秀姨看到陳開富滿臉信任的樣子,更有勁了,胸脯一挺:“我實話說,翠兒這會兒正在我家吃早飯呢,你們要是能當着支書和兩村人的面,說個約定,立個字據,把事情商量好,解決了,大家還是朋友,今年火把節,還能聚在一塊兒大團樂
一種花腰彜族群體舞蹈
,行不行?”
兩邊各自叽裏咕嚕商量了一陣,點點頭答應了。
立好字據以後,秀姨帶着一行人走去自己家,她從來沒享受過這種感覺,覺得自己風光極了,走路都快了一些,沒一會兒就把人領到位了,誰曾想,家門口已經來了另一撥人,擡着攝像機,正在門口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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