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梅香之茶
第11章 梅香之茶
不出所料,才死了人的茶樓,今日居然照常挂起了營業的招牌,且看路人的反應,早已是見怪不怪。
通往樓上的階梯建在了正中間對門,蜿蜒着向上,他們三人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宋羽寒進門後,四處觀望着,奇道:“這個構造……?”
周滿是個大馬哈,他只顧着往嘴裏塞點心,聞言反問道:“構造?什麽構造?”
宋羽寒解釋說:“民間有種說法,上樓的階梯不可正對大門,上下氣運不流通,會形成“路沖”,財運往樓上走,卻會使得地基不穩,這種被稱之為“牽牛煞”。”
他指了指桌面的刺梅花,繼續道:“你再看這桌面,單看樓下,基本上每一桌上,都擺有月季,刺梅花,玉麒麟等植卉,說明了什麽?”
周滿被說得一愣一愣的,搖搖頭:“說明什麽?”
“說明這店家建這樓的目的根本不是賺錢,你能不能念點書。”顏離初給他斟了杯茶,宋羽寒道了聲謝,端着抿了一口,“每一株盆栽,都有一個共性,就是都帶着刺,尖銳之物也會形成煞氣,使得人心中煩悶,暴躁,易怒,開店的大忌他一下子占了兩個,你說他為了什麽?”
周滿撓撓腦袋,環視一圈道:“可好像也沒啥影響,這生意蠻好的啊?”
此時正當午時,日頭正足,幹完活的人多數都會來喝杯快茶,因此一樓近乎人滿為患。
“正是因為生意好,才覺得奇怪。”他的神色淡淡,“昨日才死了人,今日便又敲鑼打鼓的開了張,除非這老板是個周扒皮——可周扒皮愛財如命,又怎會這樣不注意風水?”
周滿悚然,他不懂風水,可聽宋羽寒一說完,結合起昨日死的人,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宋羽寒喝盡了杯中的茶,顏離初再次給他斟滿了,他下意識地又往嘴裏送,顏離初緊跟着又拿起了茶壺。
……
他從進樓就一言不發,倒是跟個店小二似的倒了半天的茶。
宋羽寒攔住他的手,道:“我飽了,我飽了,不必倒了。”
顏離初這才收手。
他終于開口道:“二樓呢,二樓呆的都是什麽人?”
宋羽寒下意識看向店門正對蜿蜒往上的樓道,心下沉思,是啊,一樓多是來往着行路之人,正經喝茶的人都是往二樓走,可到底是怎樣的人,才會專門來這麽個地方品茶呢?
宋羽寒看向周滿。
“......?”周滿左右看看,發現确實是看着自己,他反指着自己,茫然地說:“我?”
宋羽寒一臉“不然呢?”
周滿:“……”
他不服:“為什麽不是顏兄?”
宋羽寒說:“他裝束太顯眼了。”
“那為什麽不是你??”
宋羽寒露齒一笑:“我付錢了啊。”
周滿:“……”我去。
他只得起身,一步三回頭,忽然覺得這場景莫名的熟悉,他不放心地問:“要是……我遭遇了危險……”
宋羽寒坐直身體,神情懇切,肅然道:“我會替你收屍的。”
周滿:“……顏兄。”
顏離初依舊帶着那頂遮臉的鬥笠,輕笑道:“放心去吧,不會有事的。”
這個世上,還是有好人的,他淚眼汪汪。
周滿得了保證,安心了,只可惜剛邁上階梯,便遭人攔下,小二一板一眼地說道:“客人,二樓不是你該上的。”
周滿說:“為何?”
小二不做解釋,仍舊重複着不能上樓的話。
他是個混混出生,何時講過規矩,這人越攔,問題越大,周滿推開他的手,就要強行上樓。
小二慢了半拍,叫他一口氣邁了四五層,這個角度隐隐已能見到二樓的光景。
宋羽寒靠着椅背,仔細打量着這小二,他的五官扁平,神态不自然,說話也如設定好般,僵硬沒有溫度。
一樓走動着四五名小二,均是如此,周圍圍坐着的客人絲毫沒有任何察覺,依舊談笑風生着。
小二反應過來,猛地以極快的速度越上樓梯,周滿只來得及回了頭,便覺得天旋地轉,随後背部傳來一陣劇烈的鈍痛。
“啊……!”周滿被摔倒在地,大怒道:“你他媽……”
小二面無表情,漆黑的眼珠盯着他重複道:“客人,二樓您不能上。”
周滿忍痛站起,氣得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怒道:“你們這樓開着不就是給人做生意的?究竟有什麽不能上的?!我看你是心裏有鬼!”
“诶诶诶客人,客人。”聽着動靜而來的人只有一個,他穿着綢緞,像是掌櫃的,他陪着笑:“客人,這二樓本就是需要預約才能上的,您多擔待,這樣,我多送您一碟點心賠罪。”
周滿氣極:“挨打也是需要預約上的嗎?你們這小二身手可太不錯了!”
掌櫃賠着笑,有些為難道:“您看您這若不是非要上樓......”
他這邊還在掰扯着,似乎不上二樓不罷休,喝着茶的客人中開始起了議論聲。
“又來了,二樓本就是貴客才上得去,有何可争的。”
“就是咯,梅香茶本來就不是一般人能喝了的,總有這樣的蠻橫之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梅香茶?”
幾位讨論着的客人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個灰白衣衫的年輕男人偏過大半個身子,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身旁還坐着一名鬥笠遮臉的黑衣男人,神秘詭異。
宋羽寒問道:“什麽梅香茶?”
其中一名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看了好幾眼在旁的顏離初,收回視線後輕咳了幾聲,說道:“兩位是外鄉人吧?”
宋羽寒道:“哦?這如何得知?”
山羊胡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笑容,他道:“梅香茶在戊戌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你既然問起這個,就說明你們二位絕對不是本地人。”
宋羽寒客套地拱了拱手:“前輩果然見識非凡。”
山羊胡得了誇贊,得意地摸了把胡子,道:“這是自然!這整個戊戌城,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我能否打聽點事?”
山羊胡動作停頓了一下,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說:“你說說看。”
宋羽寒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樓道處,發現周滿他們還在糾纏,掌櫃的怕他繼續生事,有意拉着他去後臺細聊。
他收回了視線,問道:“我方才聽你說起梅香茶,這茶今日能喝嗎?”
山羊胡道:“我是百曉通,又不是算命的,能不能喝到你得問掌櫃的啊。”
宋羽寒心領神會,從懷裏拿出幾顆碎銀,遞過去道:“這茶,還得預約?”
山羊胡旁坐着的吊梢眼連忙起身,一把薅了過去,插嘴道:“這是自然,這可不是普通人家就能喝的起的,這是仙茶,我等凡人自然無緣品嘗。”
“嘶,嘿你!”山羊胡瞪着他,吊梢眼得意道:“誰叫你愛說不說,瞧你那副德性!”
……山羊胡氣得胡子都在抖。
宋羽寒本想着繼續問問這茶的來頭,手肘卻突然被顏離初抓住。
他看向顏離初抓住他的那只手,表情緩緩變得疑惑:“……?”
顏離初:“……”
顏離初:“你繼續吧。”
雖然隔着黑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宋羽寒覺得他很悲傷,他不知道這樣的悲傷從何而來,但卻好似與他拖不了關系。
不等宋羽寒再次發問,那吊梢眼仿佛沒有感覺到他們之間微妙的氣氛,也不理獨自生着悶氣的山羊胡,自話道:“傳聞這茶,是一名仙人賜下的,喝了之後,能延年益壽,返老還童,這世間除了茗月樓,別處可都是沒有的。”
“……仙人?”宋羽寒有些不好的預感,他追問道:“敢問,是哪位仙人?”
吊梢眼随口道:“殊錦仙人。”
宋羽寒嘴張張合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哪位仙人?”
吊梢眼沒感覺不對,重複了一遍: “殊錦仙人啊。”
霎時恍若晴天霹靂,烏雲蓋頂。
“哐當!”
宋羽寒忽的站起,連帶着撞翻了桌椅,後退了一步。
仙人……
這個世上卻沒有任何人會比趙殊錦更加厭惡這個稱呼,不會有人。
要麽,是有人冒用她的名字,要麽,就是她違背了自己的初心。
不論是哪一點,這對宋羽寒的沖擊力也是極大的。
這一動作引得周圍的人頻頻側頭回看,也吓到了山羊胡跟吊梢眼兩人。
“哎喲!”
山羊胡首先反應過來,見他這副模樣,遲疑地說:“這……這是怎麽了……?”
宋羽寒內心翻江倒海,神識激蕩,他壓抑不住自己顫抖得厲害的雙手,無意識地反抓住了顏離初的手腕。
突然,他感覺自己好像摸到了什麽,低頭一看,只見顏離初從袖口露出的那節蒼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粉色的編織繩,神情恍惚時,他反而有時間看清了這根不規整的編織繩。
這根繩子尾部并不齊整,像是被人直接扯斷的,這是什麽……?
顏離初見他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扶住他,低聲問:“溫公子,你還好嗎?”
宋羽寒喃喃:“我…………”
他定了定心神,發覺自己失了态,長呼一口氣,說:“我沒事。”
吊梢眼心有餘悸,他試探地問道:“你……你怎麽了?”
他們兩位顯然是被他吓到了,表情裏夾雜着驚魂不定。
宋羽寒搖頭,示意自己無礙,他沉聲道:“是五十年年前得道成仙的那位趙殊錦……仙人嗎?”
“……趙?”吊梢眼有些迷糊,“姓趙嗎?好像是吧。”
山羊胡敲他:“那位仙人是從斜月閣出來的,不信趙信什麽?”
“哎喲!”
吊梢眼大怒:“你敲我做什麽!”
山羊胡:“我敲醒你!”
吊梢眼去扯他:“你分明是嫉妒我!”
山羊胡亦還手。
兩人的戰火一觸即發,宋羽寒不想參與,此時他心亂如麻,繞過他們:“告辭了。”
他出門時,兩位還在拉扯。
……
宋羽寒一個輕躍,翻出了城牆,顏離初也随即跟上。
遠離了茶樓的喧嚣,城外只剩風聲的靜谧反而顯得彌足珍貴。
上百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足夠将原本能粲然微笑的他,帶上令人厭惡的假面。
他似是不經意般地将手搭在了自己的心口處,那狠厲決絕的一劍,那樣深寒刺骨的傷口仿佛就在昨天。
他閉上了眼。
風過發梢,遮住了他落魄的神色,後面的腳步聲響起,宋羽寒并未回頭,他的聲音淡淡。
“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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