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腐草為螢15

第63章 腐草為螢15

“殿下, 預定彙合地點附近已确認安全,我就在那裏待機。”

“好。”

結束與布禮的通訊, 安戈涅将目的地坐标輸入自動駕駛系統,看着燈火通明的聯盟使館在飛行器下方逐漸縮小,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歪到座椅靠背上,表情也頓時垮了下來。

正式20歲的第一個小時,毫無實感,她并沒覺得和兩個小時前的自己有什麽不同,上一歲的糟糕餘韻與戒指的紅痕卻還在。可一旦跨過了時間上的分界線, 她就是真正的“成年人”。

終端震動,視窗彈出, 是行宮那邊秘書官的通訊請求。安戈涅疑惑地确認了一眼時間,沒有要求他們今天加班的印象,同時選擇接通:“什麽事?”

“打擾您很抱歉,但就在剛剛,陛下那邊送來了生日賀禮。我們不敢自作主張,想先向您請示,這份禮物您是收下, 還是想辦法退回去?”

她那軟禁中的便宜父親居然給她送禮物?

安戈涅眉心皺起:“确認是他送來的?”

“是請明面上沒有問題的大人轉交的。”秘書官說了個名字, 确實是位經歷政變依然過得滋潤的舊權貴, 也是艾蘭因曾經的手下敗将。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目前只有在場的兩個人知道,都口風很緊。遵照您之前說的, 我們還沒把這件事報給侯爵閣下。您看……?”

最好的解決方式是把這件事告訴艾蘭因,他比她更了解多年政敵的行事作風。然而如果這是保王黨對她的示好,做得那麽隐秘, 看來是想在她與艾蘭因之間插上一腳,削弱前首相的控制力。

“先不要動, 嚴格保密,我回來再決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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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通訊,安戈涅還是感覺納悶。沒來得及繼續琢磨這件事,通訊窗口又彈出來。怎麽那麽熱鬧,她不耐地抽息,看到聯系人名字,心頭那團悶悶的火頓時燒得更旺了。

“還沒回去?”艾蘭因一上來就問。

“在回程路上。倒是你這個時間還醒着,真罕見。”

對方呵了口氣,聽不出是低笑還是忍耐情緒:“和西格談得怎麽樣?”

“沒找到機會試探他對登基的态度。”安戈涅淡淡道。

“是嗎?”他的聲音裏隐約有一點笑意。就是這點笑意讓她惱火,仿佛看穿了西格讓她失望,在無言地嘲弄她何必舍近求遠——他有的是辦法讓西格讓步。

安戈涅繃着臉不說話。

艾蘭因等了許久,她始終不語,他的口氣也略微冷下來:“還有什麽我應該知道的?”

看來提溫已經把戒指的事“走漏”給他了。安戈涅就笑着反問:“我有什麽應該告訴你的?”

他就不說話了。

在乎是在乎的,但就是不肯拉下臉問她有沒有應承西格任何事,還是要維持他的高姿态。今天艾蘭因這種迂回的作風讓安戈涅尤為火大。

她根本沒耐心陪他周旋,于是繼續以無言回應無言。

漫長到像是有數倍久的靜默後,艾蘭因終于讓步打破僵持:“今天打算怎麽過?”

“沒什麽打算,一個人消磨時間。”

他又沉默了一下,再次主動抛出橄榄枝:“我這裏随時可以給你慶生。”

“不需要。”安戈涅深吸氣。

“已經很晚了,你現在再回行宮路程太久,不如直接到我這裏歇一晚再走。”

她疲倦地閉上眼,直接挑破艾蘭因的意圖:“我的信息素你改天也能确認,有必要那麽着急嗎?”

不等艾蘭因回答,她直接切掉了通訊。

隔了幾秒,他就又重新撥過來。安戈涅感覺有根神經快炸了:“還有什麽事?!”

“你很激動,”停頓幾秒,他的口氣依舊緩和,措辭卻鋒銳起來,“安戈涅,你不能因為不滿意其他人的表現,就把氣撒到我身上。”

他懂什麽?!

安戈涅差點罵人,捏着嗓子,以甜膩的聲調說:“說真的,既然是我生日,你能不能實現我一個願望?”

艾蘭因明顯愣了一下:“什麽?”

“別來煩我,就今天一天。”

另一頭的反應被驟然響起的警報聲覆蓋。

安戈涅愕然看向控制屏。

——碰撞危險!

交通示意圖上,一個閃爍的紅點走出詭異的曲線,前方的兩架充當護衛的飛行器突然在圖上飛出去,紅點不受阻礙,繼續直奔而來。

安戈涅什麽都沒來得及想,只是木然擡起頭。

刺目的光填滿視野,而後是劇烈的沖撞,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但耳邊還炸開連環的巨響。

火辣的、仿佛要從內将她撕裂的痛楚将她喚醒。煙氣彌漫,想咳嗽,但痛得咳不出來。安戈涅思緒遲緩地運作,緩了緩才明白,她剛才短暫失去了意識,不知道有多久。

視野還是恍若白晝正中的明亮,有探照燈對着她的臉。

看不清楚光源後的人臉,好像有許多張。

“……怎麽和……交代?”

“碰撞角度偏差……交通管制立柱……也沒辦法,……”

安戈涅的聽覺逐漸恢複,同時複蘇的是清晰的認知:她的生命正在流逝,不可逆地流逝。

“她死了對那位更好。”

探照燈熄滅,模糊的身影随之遁入黑暗,閃爍的是碎裂的緊急燈,還有遙遠的、從天而降的急救燈光。

迄今為止那些不知如何定性的死亡幻覺降臨得總是很快,結束得也快。這是她第一次緩慢而清醒地感受終結迫近。

“安戈涅?回答我,安戈涅,……”

耳挂在沖擊中不翼而飛,于是未切斷通訊轉換為公放模式。呼喚她的嗓音情緒太飽滿,有些變調,她遲滞了又幾拍,才認出是艾蘭因。

原來他也有這樣的語氣。

她分辨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渾噩的迷霧纏住她的手腳、她的軀幹,迅捷地吞噬這些部位的知覺,包括能感受到喜怒哀樂的心髒。

“老師……”安戈涅艱難地抽了口氣,喃喃,“好痛啊……”

艾蘭因是什麽反應,有沒有反應,她不知道。

黑暗的簾幕降下又收起,安戈涅望着休息室牆上的時間投影發怔。

零點剛過。

“祝你新的一歲能實現所有願望。”

聽過一遍的平實祝福響起。安戈涅嚯地看過去,提溫揚了一下眉毛,她的表情顯然讓他意外。

他随即笑着擺擺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啊……”不論體驗多少次,做出反應都會需要至少一拍時間。

“身為主角的你今天大概會很忙,我的禮物也很可能淹沒在你腳邊禮品的海洋裏。所以我想,別的戲份搶不到,我至少要當給你第一聲生日快樂的人。”

一樣的話語,一樣的表情,片刻前還那樣鮮明的痛覺已然消失。然而正是這份欠缺的空白提醒安戈涅,她又陷入了怎樣詭異的境地。

這一次的死亡是痛苦的。

如果無法回避,她就要第二次第三次地感受相同的苦楚。安戈涅攥緊雙拳,手指比掌心還涼。

“表情好僵硬,我的祝福原來有那麽糟糕?”提溫轉而眯了眯眼,戲谑的口吻淡去,“想到什麽了?還是突然不舒服?來,先坐下緩一口氣。”

安戈涅坐回休息室原位,任由提溫倒了杯熱飲料塞進她手裏。

“你先冷靜一下,準備好了再和我說。”語畢,提溫就安靜下去,和她隔了一個身位端坐着,只用餘光确認她的狀态。

比起一味的關切,這種态度讓她更快平穩心神。

先整理已知的事實,辨別可能有問題的節點,再想辦法應對。她在心中重複了兩遍。

“提溫。”安戈涅沒有側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集中注意力。

“我在聽。”

“如果我說,我忽然有不好的預感……”她收聲,覺得自己的說法實在荒謬。但直到剛才她和提溫都在這間休息室中,根本沒法解釋信息的來源。

即便直接坦白她剛剛死了一次,恐怕也很難有人相信。

提溫多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淡然答道:“預感未必就是不可靠的。

“有一種解釋,所謂的預感和直覺是潛意識運作的産物。人類大腦捕捉信息的能力至今未能完全量化。再微小的信息,比如他人的表情、肢體動作,又譬如掠過眼前的字符和畫面,雖然一般人并沒有主動将這些東西‘記住’的意識,但潛意識會持續對這些信息做出分析處理。

“從中得出的結論在人的直觀感受中,就被稱作預感。所以,能不能具體說說你的預感?”

安戈涅和他對視須臾,一咬牙:“現在離開這裏,我會有危險。”

提溫還沒作答,安戈涅身上佩戴的終端震動,她低頭一看,臉色又沉下去:

來自行宮秘書官。

如果說剛才有什麽不同尋常的,那就是這通關于舊王生日賀禮的通訊。

“不接嗎?”提溫問,同時一眨不眨地端詳着她。

安戈涅盯着跳動的視窗沒說話。終于,通訊請求始終沒得到應答,自動切斷。

她明面上早在半個小時前随布禮所在的那架飛行器離開。為什麽那群人能準确地追蹤到她後來乘坐的代步工具?那是提溫臨時準備的。

“嗯?”提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你在懷疑我什麽?”

安戈涅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在考慮你希望我死的可能性。”

對方有些訝異,但還是平和地問:“所以你的結論是?”

“說不通。”

金發青年表情一瞬有些複雜:“感謝肯定?”

安戈涅的思緒已經跳到了別處。

“有沒有可能借通訊判斷我的所在坐标?”她忽然很慶幸眼前是個通訊技術方面的專家。

“如果是走普通光網渠道的通訊,有被破解的可能。但你的通訊應該都有額外的安保……”提溫驀地止聲,眉心微蹙,“如果掌握了和你建好的加密通訊渠道,利用通訊追蹤收發終端的地理位置,是完全可能的。”

安戈涅差點甩手把終端扔出去。

提溫見狀出言安撫:“任何知道聚會信息的人都知道你在這棟建築物內部。闖進聯盟使館是嚴重的外交事故,只要不是瘋子都會稍微考慮後果。

“反抗軍的人已經走了,不然可以麻煩他們護送。保險起見,你先留在這裏,等天亮确認安全後再說。要不要和艾蘭因聯絡?”

說着他變戲法似地摸出一個備用終端。

“我确認一下外面的安保情況。”

給艾蘭因的通訊過了片刻才接通,對方可能在思索這個知曉他私人聯系方式的陌生賬戶是誰。

“哪位?”

“是我。”

艾蘭因一怔:“怎麽換了個匿名賬戶?”

“我還在使館,情況有點不對勁,盡快派人過來接應。”

“好,我——”

通訊戛然而止。

下一秒,整座休息室陷入黑暗。

“怎麽了?”安戈涅的呼吸變得急促。

“有意思,”投影的冷光映在提溫的臉上,他尖刻的微笑一瞬間有些失真,“整個片區都斷電了,包括信號塔。很不幸,這座使館的安保是全電子系統,而獨立備用電源啓動需要三到五分鐘——”

他收聲,側耳傾聽一秒,從外套內摸出把激光手|槍。

認證通過,槍身閃過冷藍色的幽光,槍口擡向門邊時金發青年的面容被短暫點亮。他沒有多餘的表情。

“有客人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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