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夢短夜長10

第93章 夢短夜長10

釋放掉情緒, 待辦清單上的事項不減反增。

安戈涅翻了翻未讀消息,拍掉哥利亞環着她的手臂, 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到套房外間去。生理上的親近感很容易與心動混淆,現在不是思考和哥利亞關系是否轉變的時候,但他的費洛蒙容易讓她分心,換一個環境十分必要。

走出卧房,她就愣了一下。

空氣裏彌漫着清新的香氛,地板和窗戶都閃着潔淨的光。有人來打掃過了?什麽時候?

左右四顧,她很快在牆角發現了正在充電的圓形管家機器人。看來過一段時間它就會自動作業, 以确保客房環境始終整潔舒适。

随着客廳被打掃得煥然一新,尚且鮮明的某些記憶也仿佛與這個空間失去關聯。安戈涅坐到沙發上, 凝神閱讀來自易耘的消息。

由于新的三起襲擊,反抗軍對首都星的空域封鎖很可能會延長。如果沒有特殊許可,陶朱雙蛇的船只即便将安戈涅送到首都星近旁也無法落地。女爵十分遺憾地表示,她對反抗軍的影響力有限,要怎麽争取到降落的資格,還是要仰仗公主殿下自己的能量。

換而言之,她得去和西格直接談。

眼下距離首都星時間開庭還有三個标準時。安普阿是否會當庭忏悔仍存在變數。說不定他就是不想活了呢?

略作思索後, 安戈涅給西格發了消息, 和他約時間在庭審後一對一視頻通訊。

首都星還是清晨, 但西格沒幾分鐘就有了回音:“好。”

一如既往簡潔。但過了幾秒,他又問:“你休息過了?轉移到聯盟路上應該很辛苦。”

“我小睡過了。”

“那就好。我敲定通訊時間了就聯系你。”

下個聯絡對象是布禮。依然無法接通。

也許布禮那時也在艾蘭因的車隊裏……她打開與艾蘭因的聯絡記錄, 輸入了好幾句不同的話,最後全都删掉。

相似的情境下,艾蘭因是發送再撤回。她卻連發送的勇氣都欠奉。

啪地關掉通訊視窗, 安戈涅集中精力,整理了一個粗略的提綱出來。她不能無準備地與西格談判, 一樣的錯誤她不會再犯。

思路梳理暫告一段落,她擡頭,就看到哥利亞靠在門邊,雙目炯炯地盯着她。

他上半身只搭了條毛巾,大喇喇地露着線條健美的胸腹肌肉和窄腰。因為他膚色偏深,那些她在昏暗光線下以觸覺感知過的傷痕反而不怎麽吓人。

“把衣服穿好。”安戈涅只望了他一眼,就再次把注意力轉到面前的視窗上。

哥利亞笑得露出牙齒,懶洋洋地拉長聲調:“幹嘛,你不喜歡看啊?”

她不搭理他,拉出回形針吉祥物,打開內置消息窗,閱讀提溫留下的文字訊息。內容和易耘送來的消息差不多,但對封鎖預計解除的時間更具體。

稍作遲疑,她詢問提溫是否方便見面。易耘的态度轉變、還有與西格的約定都有必要和他說一聲。

對方一如既往地秒回:“當然。”

“哎,你去哪?”

“回首都星遇上一點小麻煩,我有事找提溫談。”

哥利亞聽到提溫的名字,表情有一瞬間極為怪異。他很快板起臉确認:“他找你去的?現在?”

安戈涅疑惑地盯他:“我問過他,他現在有空。”

“那我陪你去。”

“你留在這或者做自己的事,不要跟着,”安戈涅從哥利亞的手臂中脫出來,略微踮腳,掐了一下他的臉,“乖。”

紅發青年張了張嘴,好像一時間忘了怎麽反應。

她見狀噗嗤笑了。

等電梯轎廂門關閉,安戈涅臉上的笑容便倏地斂進去。哥利亞顯然想趁着身體的熟悉感還在,和她有更多感情交流。

他的想法沒有任何錯。或許錯誤的只是對象。位置互換,她不一定受得了自己這樣的戀慕對象。想到這裏,她嘲弄地扯了一下嘴角。

通過身份識別,安戈涅換乘上特殊的電梯,再一次來到這座摩天大樓的頂層。

帶路的機器人遵循和此前完全相同的行動程式,并不進入主人的私人空間,只在轎廂門開啓後閃爍提示面板,無聲地表達邀請。

電梯門外依然沒有開燈。

化樂星城各處的照明在遙遠的下方攢聚成微光的河流和平原,映射到高處時只剩下餘晖,堪堪勾勒出靠在窗邊的人影,還有擱在小桌上的酒具。

盛酒的長頸水晶瓶顯然敞着蓋子放了很久,微澀的酒香從瓶中逃逸,卻在通風系統都噤聲的封閉空間裏找不到別的出口,于是廳中充盈着烈酒的味道,只是吸入便仿佛有熱度沖上太陽穴。

“要來一杯嗎?”提溫向她舉起一只空杯,杯壁映出窗外模糊的夜景,那幽火又轉而模糊地照亮他背光的臉。他似乎在笑,但從聲音到影子都彌漫着危險的氣息。

見她驚疑不定地駐足原地,提溫又輕笑兩聲:“不要就算了。沒有逼人喝酒的道理。”

他擱下酒杯,透明的器皿與白色的臺面互相叩擊,他的力道有些大,立刻傳來一聲幾欲碎裂的不祥脆響。

提溫喝醉了……?

Alpha的感官本來就敏銳,提溫又有些潔癖,與她吃飯時酒水每次都淺嘗辄止,從未貪杯。因此在安戈涅的印象裏,他實在很難與這個酒氣彌漫的空間聯系在一起。

金發青年吸了口氣,開口時空氣裏那根剛才繃緊到發不出聲音的弦仿佛不複存在,他又是清醒鎮定的:“你有什麽事和我說?”

安戈涅便簡略将易耘轉而支持她、協助她威脅安普阿為她鋪路的事陳述了一遍。頓了頓,她又補充:“首都星的空域管制一時半會不會解除,我約了和西格再好好談一次。這回我更有把握和他達成共識。”

提溫安靜地聽她講述,直到她收聲都沒說一句話。他只是認真地、太過認真地注視着她,好像她是某種亟待研究的新物種。

安戈涅不禁懷疑他有沒有聽進去哪怕一句話。

他一開口,就證明了她的擔憂是不必要的:“你想到來告訴我這些進展,我很高興。”

乍一聽沒問題的禮貌措辭,細細揣摩選卻顯得古怪——這說法的潛臺詞是,他原本并不期待她與他通氣。難以判斷這是控訴、嘲諷,抑或是真心實意的感慨。

“應該的,不是嗎?”安戈涅謹慎地回答。

“你自己就已經做得很好,是否告訴我這些……其實不會有什麽區別,”提溫舉起酒杯端詳裏面剩下的漿液,但更像在觀察自己被弧形杯壁扭曲的滑稽倒影,“我現在無法給你更多的助力。母親已經對你開價的情況下,她也不會允許我那麽做。”

他微微偏頭思考了幾秒,擡手往另一個空酒杯裏傾倒佳釀,往安戈涅的方向推過來:“還是陪我喝一杯吧,祝賀你又往前一步。”

這着實是個很難拒絕的邀請。

“或者,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等待舊王庭審露面的結果。那對你應該至關重要。”

她走近一點,不确定是坐到沙發上,還是和他一樣直接席地而坐。

“啊,這裏有點髒。我剛剛不小心把酒潑到地毯上了。選你舒适的座位就好,不要管我。”

安戈涅最後在地上抱膝坐下,與提溫隔了一個小桌。從這個角度,她看到提溫身側的地面确實有一小灘暗色的污漬。

只是混雜在酒香中的鐵鏽氣味讓她很難相信,那真的只是杯失手潑出的酒。

“你……”安戈涅眸光閃動,找不到合适的措辭問詢。

提溫的很多事他們從不正面談論,但她心裏有猜測。

上一次、她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房間裏也有鮮血特有的氣味。他堅持先換衣服,再次出現時房間裏有香氣濃郁的芍藥花。而他又是傷口能夠極快愈合的體質。

他有自殘行為并非一天兩天。

“啊——”提溫輕輕嘆息,卻沒什麽露餡的懊惱之情,“沒什麽,壓力大的時候,覺得無趣的時候,我經常會這麽做,反正也不會有嚴重的後果。”

“為什麽?”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單手撐着額角,用目光向她确認:真的想知道嗎?說好了要保持距離。

“你說你幾乎沒有痛覺的……”半晌,她輕聲說。

提溫怔了一下,驚訝于她還記得:“在神經末梢分布密集的部位還是可以喚起痛覺的。所以挑選位置很重要。”

“為什麽?”她又問一遍。

他低頭笑了笑:“先喝了這杯我再告訴你。”

安戈涅盯着小半杯烈酒裏露出的漂亮球形冰塊,明顯猶豫了片刻。提溫見狀唇角笑弧加深:“你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沒必要勉強自己喝。我能理解的。”

簡直像在委婉地讓她走。

她眼睫朝上快速撩了一下,表情幾乎沒有變化,拿起沉甸甸的酒杯就灌了一大口。

無法解釋這一刻她在想什麽。

明知道那麽一大口烈酒下去會誤事,幾個小時後她需要清醒地面對西格。可她沒法扼殺暴漲的探究心。

提溫一瞬間變得面無表情,好像過于驚訝因而忘了該調動面部肌肉。

安戈涅預期中燒入喉管的辣意并未出現,滾過舌面的是略顯甜膩的糖漿汽水,氣泡已經流失殆盡。她有點瞠目結舌,不禁抽動鼻尖,空氣裏的酒味不是假的。

提溫愉快地低笑兩聲,擡手晃了晃一個金屬制容器:“酒在這裏。”

她這才意識到踩中了惡作劇陷阱。可他看起來并沒有十分得意,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喝了,我得遵守諾言告訴你原因,你現在捂住耳朵還來得及。”

安戈涅捏緊了冰涼的杯壁。

“痛覺讓我能确認自己還活着,這是大多數情況下,也是至今為止我這麽做的原因,但也有的時候,”提溫唐突地停住,聲音和視線都壓低,“我在試着用物理痛覺遮蓋心理因素造成的痛覺。”

他的笑聲有些空洞,翠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這麽說拐彎抹角……其實也就是所謂的心痛吧。”

安戈涅有些難以呼吸。她想別開臉回避,提溫卻已經陡然轉開話題:“剛才的煙火,你看到了嗎?”

她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實話實說是絕對不行的。

“我已經休息了,沒有注意……是化樂星城有什麽特別的活動麽?”

提溫的聲音很淡:“只是不定期會有的電子煙火表演而已。感興趣的話你可以搜一搜圖像,應該很多人都看到了。”

安戈涅于是接入光網搜索,在化樂星城的實時讨論島上搜索煙火,很快翻到了市民拍攝的圖像和視頻。

——最後煙火模拟的那個花應該是叫鈴蘭?現在挺少的了,但是做得真像啊!

這條讨論回複讓她微微一震。

視窗随着視線繼續向下滑,在夜空綻放的鈴蘭花朵撞入眼簾。安戈涅眨了一下眼睛,機械地繼續向下翻。

她知道提溫正看着她閱讀市民的讨論,他的目光仿佛有實質,讓她有一瞬間産生細密針紮般的刺痛。

——說起來怎麽突然放煙火,今天不是什麽節日吧?

——誰知道呢

安戈涅不至于明白不了,這場煙火是為誰而點燃的。

得找個合适的理由……不,還是直接為沒能發現這份驚喜而道歉為好。幾股思緒互相争鬥尚未決出勝負,她緩慢地從視窗上擡起頭。

提溫正安靜地看過來。

驟然的了悟如電流般擊中安戈涅。

不應該的,她身上沒有留下哥利亞的信息素氣味,她反複仔細确認,惹得哥利亞甚至賭咒發誓肯定沒有。

但提溫無言的注視表明一切。

他知道,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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