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夢短夜長11
第94章 夢短夜長11
安戈涅撐着桌面站起來。她的第一反應是離開這裏。
她不該來找他的, 那才是正确的做法。從她踏入電梯的那一刻起就是錯誤。
“為什麽要走?”提溫笑着問,“你沒有義務顧及我的心情, 不是嗎?我和你之間什麽都沒發生,完全可以和從前一樣,我會保持局外人的距離,不對你的私生活做任何評價,也不會有任何想法。”
一拍無法呼吸的停頓。
“還是并非如此?”
安戈涅回轉身,唇線緊繃着,僵硬的一條封住了所有可能脫口而出的話語。
“是哥利亞開出了新條件?他和路伽手下的那群殺手确實有些淵源, 想回避也正常,”他略微偏頭, 一縷發梢蜷曲的散發滑落眉骨,遮住半邊的眼睛,可他依然透過發絲看着她,“你完全可以拒絕和他做交易。現在你有那個資本。”
她的手指握緊又松開。“不是交易。”她低聲說。
提溫僵了一下。他坐正了與她目光膠着相纏,瞳孔比窗外的不眠夜更黑。
半晌,他勾起唇角,輕輕地咬字:“啊, 原來如此。”
熱的血湧上臉頰, 安戈涅的手指尖卻是冰涼的。她抑制着顫抖, 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只是被氣氛帶跑, 找不到人傾訴,沖動之下選了最簡單粗暴的方法釋放情緒。”
她不自覺将雙臂環到身前,聲音因為緊繃有一些變調:“現在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仿佛有一陣突然的酒意侵襲, 提溫眉心揪起,緩了兩拍才說:“我不在乎道德倫理那套東西。你要怎麽使用自己的身體, 是你自己的事。”
安戈涅啞然。這一貫是提溫的态度。
也在這時候,思維的紗幕掀起一角,露出難以直視的事實:因為清楚她的行為在許多人眼裏是輕浮放蕩,不符合一個教養良好的omega應有的美德,害怕被評判、被輕視的其實是她自己。
提溫拿着金屬酒瓶晃了晃,聽着裏面液體撞擊瓶身的悶響愉快地笑起來,好像對液體那種粉身碎骨又重組的柔韌心有所感:“不過我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但那也是‘為什麽不是我’……這樣可笑的疑問。”
她抓着自己的手臂不說話。
提溫自顧自地講下去,語聲低而快速:“現在你和他在一起,比和我相處更輕松。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之前你在我身邊太放松,完全不把我當作異性。我可以把這當作進展嗎?不,我本來就不該期待有進展……”
安戈涅向後退,生硬地打斷他:“你醉了。”
金發青年歉然笑笑,不太穩當地站起來:“你說得對,我去洗個臉清醒一下。”踉跄走出兩步,他忽然停下,沒有回頭看:
“我再回來的時候,你大概已經不見了吧。”
她确實有這個打算。
這一切都可以算作酒後失态,24标準時後、幾天或是更久之後,說不準他們甚至可以拿今晚的細節當作談資,佐着沒那麽苦澀的酒水互相取笑。
提溫進內間的時候忘記帶上門,她很快聽到了水聲,而後是一聲沉悶的響動,似有重物落地。
心頭重重一跳,安戈涅朝裏面走了兩步,揚聲呼喚:“提溫?”
沒有回應。
她來不及多想,循着水聲沖進平層深處。
浴室的門開着,她一腳踩進淺淺的積水裏。
不知道怎麽回事,天花板上的花灑開到最大,在浴室裏下了一場溫暖的綿密暴雨。
提溫怏怏地靠着玻璃隔板,擡頭看着花灑,任由打濕的衣物裹緊皮膚,仿佛對身處的環境一無所覺。
熱氣蒸騰,他平日裏略顯蒼白的皮膚也透出一些赤色,從臉到身體都是。或許正因為這抹不自然的紅暈,循着踩水聲看過來的時候,他濕漉金發下的眼睛煥發着異樣的光彩。
“我好像按錯開關了。”他愉快地宣告,活像個弄壞家裏下水道的惡童。
很難想象是怎樣的錯誤會讓他無視旁邊寬敞的盥洗臺,直接跑到花灑下面。看來他是真的醉了。
“這樣你會暈的……”安戈涅左右四顧,找到了操作面板,伸手去關花灑。
一條手臂從後箍住她的腰,猛地把她拉過去。
花灑正下方的水流猛烈,安戈涅的睫毛上頓時全是水珠。她睜不開眼睛,于是貼住她後背的胸膛、還有在她身前重疊的手臂觸覺便加倍明顯。但一瞬間侵占她所有注意力的是前所未有洶湧的alpha信息素。
香根草與柑橘結成的網收緊再收緊,明明到處都是下落的水柱和液滴,她卻不受控地口幹舌燥。
“提溫,你放開。”安戈涅掙不脫,只能講道理。
他笑起來:“才不。”
“你以為那是杯烈酒,但還是喝下。你有最好的抽身機會,卻還是進來看我怎麽樣,明明知道我不會輕易死掉。”他貼着她的耳廓嘆氣,打濕的頭發刮蹭着她耳後還有脖頸,又癢又有點冷,“親愛的,我給了你兩次逃走的機會,兩次你都偏要正面踩進陷阱裏。”
她張了張口要反駁,最後陷入沉默。
“你不該這麽好騙的。是唯獨不對我設防嗎?因為我是安全牌,你才始終不把我認真看待?”與質問一起,比啄更重比啃咬輕的吻落在她的肩膀上。
安戈涅縮起肩膀,提溫将這讀作拒絕,哂然輕笑。
“你說我有時候不太像個alpha,或許因此你才願意和我相處——你認定了我不會對你出手。可我和你避而遠之的他們沒什麽區別。”
“提溫……”
“噓,聽我說完。”
輕薄的人造面料吸飽水後便有些發脆,沉沉壓在身上,失去了遮擋的用途,像需要被撕開的紙張。然而其下潮濕的皮膚卻對外界刺激變得愈加敏銳。安戈涅清晰地感覺到,提溫的手隔着皮肉輕輕地觸碰肋骨的下端,像在丈量他的手臂再收緊多少就可以勒斷她的骨架。
而後,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在後頸上貼了一下。
她一個激靈,立刻意識到那是他的鼻尖。
“這是止咬器留下的壓痕?”提溫好像搖了搖頭,友善地給出建議,“如果你還打算和他維持這樣的關系,你之後得注意檢查自己身上。哥利亞未必會提醒你遮住,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得到。”
“你——”
“噓。”青年的指腹輕柔而不容違抗地壓住她的唇瓣。他是個不太講道理的雄辯家,非要他說完才給她機會辯駁。
但這個原本只是意在讓她收聲的動作逐漸變質,指腹摩挲揉按的每一記觸碰都變得暧昧。安戈涅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忽然狠狠張嘴咬下去。
指尖的神經末梢很多,希望這份痛意能讓他恢複正常。
提溫吃痛抽了口氣,有幾分表演成分,他随即就勢将手指送進齒後,捉迷藏般地壓她躲閃的舌頭,攪碎成型前的音節,又像在邀請她咬得再兇狠再深一些。
與此同時,他又用鼻尖頂了頂她後頸腺體的位置。
“想要在你身上留下印跡……比如在這裏注入信息素,讓其他人遠離你,享受徹底擁有你的幻覺。這樣卑劣的alpha本性我也全都有。”
安戈涅整個人凍住了。
本能的恐懼徹底控制住她。
他立刻離開了她的後頸,還松開臂膀,讓她轉了個身與他面對面。
“但是,擁有這個詞總意味着賓語那一方的不自由,我太清楚那是什麽滋味。如果我允許自己對你那麽做,那麽我就沒有理由拒絕奴役。”
“你或許是對的,我和我的同性們有那麽一點微小的分歧。但我依然不覺得你兩次選擇留下來是對我放心。你也承認,現在哥利亞更讓你放松。那麽,我能不能期待你其實……”他惘然收聲,與她隔着溫熱的雨簾對視,将另一種猜測埋葬在水聲裏,“我真的可以那麽想嗎?”
安戈涅甩甩頭,任由水珠從眉間鼻梁上滑落。在不停歇的人造雨裏,她始終有自己在落淚的錯覺。即便真的有眼淚,或許也意識不到。
她閉着眼睛開口,這樣她的口吻也能更堅決:“我以為上次我們已經得出了結論。”
提溫翹起唇角,只有一秒,他面無表情,柔和卻也冷酷地反駁:“但不論是保持距離,還是回到原來的關系,不論哪樣你我都沒能做到。”
安戈涅又要去摸操控面板,再一次被拉回來,她只得順着話頭問:“那麽你要怎麽做?”
“我需要你幫我做一個選擇。”
金發青年捧住她的臉,拇指指腹順着眼下輕柔地擦過。
“我其實也可以對叛逃死心,努力在陶朱雙蛇內部向上爬,‘出人頭地’,或者說好好當他們的走狗。或許我能在母親死前說服她解除我身體裏的這顆炸彈,說不定,有一天我甚至也能摸到副理事的位置。”
安戈涅難以置信地抽息,卻險些嗆水。
提溫無奈地彎了彎眼角,俯身替她遮住水流。
“你瘋了嗎?!!”她在他身上幾乎聞不到酒味,但這個提議實在是太意外……也太荒謬了,除了發酒瘋沖動提議找不到別的解釋。
對方口氣平穩:“我在集團內部掌握的資源越多,能給你的好處和助益也越多。對你來說,比起追尋那三把嚴密看守的秘鑰,并且很可能在中途喪命,我那麽選大概還能晚一點成為一灘爛肉和斷骨頭。”
“不……我想問的是這麽做你有什麽好處?”
提溫眸光劇烈閃爍了一下。
“至少我會對你有用。”
她瞳仁收縮,下意識搖頭,卻不知道要否定什麽。
“以前看到有人因為感情糾葛犯錯,我總覺得他們愚蠢可笑。可沒想到,我會遠遠比他們更加無可救藥。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輕快地描繪起美好藍圖,“逃走是為了證明我還能有別的存在方式,能感受自己還活着。”
“違抗本性讓人痛苦,但我不讨厭這種痛苦。所有痛覺都讓我感覺自己确實還活着。哪怕是你給我的那些……我一邊覺得無法忍受,一邊又已經對這種痛楚上瘾,難以想象回到之前的麻木。”
他撥開她垂到眼睛上的發絲,低下來與她額角相抵。
“原來嫉妒是這樣猛毒般從內侵蝕身體的情緒,原來我也會有這樣多的感情。安戈涅,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覺自己活着。”
“所以回答你上次的問題,如果要為了你永遠與陶朱雙蛇捆綁,我是否願意?”
提溫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深處。
“那會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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