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求索

求索

段懷風雖一見燕仁心就牙根癢癢,但身為一教之主,最基本的表面功夫他還是會做的。

他擡手摘下帷帽,朝燕仁心禮貌地颔了颔首,“樓主,別來無恙。”

燕仁心見随着段懷風的擡手摘帽,他想見的那個人也跟着擡手摘下了帷帽,不禁微微一笑,道,“無恙。”

用兩個字結束了寒暄後,燕仁心跟着擡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段兄,既然天緣巧合,讓我們能在這小小的福來客棧不期而遇,不妨坐下來一起吃杯茶水,如何?”

段懷風覺得很不如何。

他不接燕仁心這話的話茬,将手裏的帷帽遞給讓燕仁心‘天緣巧合’地出現在這間小小客棧裏的罪魁禍首——十七後,接着挑眉問道,“天緣巧合?”

燕仁心輕輕颔首,“自然。”

段懷風在心裏罵了一句這燕仁心真是無恥到臉都不要了,跟着就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這位知盡天下事的千機樓樓主說是巧合,那便是巧合吧。”

“段兄這話說得倒是挺有意思。”燕仁心掩唇輕咳了兩聲,接着彎唇笑道,“段兄既然能将話說得這般有意思,想必一定是近來過得很有意思吧。”

段懷風,“......”

段懷風強自忍住了朝他翻白眼的沖動,但卻沒能忍住陰陽怪氣他,“托樓主的福,近來當真是過得十分的有意思呢。”

“托燕某的福?”說着,燕仁心就将目光輕輕移落到了段懷風身側的十七身上,“段兄說笑了。段兄近來生活之所以會這般多姿多彩,難道不是因為托了這位十七公子的福麽?”

十七聽他突然提及自己,眸光不由跟着沉了一沉。

而十七這甫然一沉眼,側站于燕仁心身後的殷緒鋒當即就擡腿往前邁了半步,擋住了他望向燕仁心的視線。

“咳咳、咳、”被殷緒鋒擋護在身後的燕仁心像是突然犯起病了似的,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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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緒鋒驟然聽到燕仁心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目光瞬間化作兩把開了鋒的尖刀直直地刺向了十七。

十七觀殷緒鋒神色,見殷緒鋒似乎是覺得燕仁心之所以會突然劇烈咳嗽,全賴他方才沉眸看向燕仁心的那一眼,便頗為無語地說道,“你有時間在這裏用眼刀剜我,還不如趕緊抓緊時間給他按一按咳喘穴,給他止咳平喘。”

言罷,十七的耳畔沒能立刻傳來殷緒鋒的回話聲,跟着傳來的,卻是他那棒槌徒弟蕭求索的詢問聲。

蕭求索問,“師父,咳喘穴在哪兒?”

十七見蕭求索還沒聽到他的回答就已經繞過殷緒鋒走到了燕仁心的身側,不由默了默,“......在食指根部,靠近中指那一側的位置。”

蕭求索擡手摘下帷帽放于桌上,又擺擺手示意仍擋在燕仁心身前的殷緒鋒往旁邊靠靠,接着朝燕仁心輕聲說了句“我這就幫你止咳”,跟着......跟着她就扭頭問道,“師父,我是應該按仁心左手的咳喘穴,還是應該按仁心右手的咳喘穴?還是說,雙管齊下為好?”

十七唇角抽了抽,“你給他按摩左手的咳喘穴就好。”

聽完師父的回答,蕭求索接着就跟捧豆腐似的,将燕仁心沒用來掩唇咳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捧放到了自己的左手手掌上。

小心捧住燕仁心的左手,并準确地找到咳喘穴的位置後,蕭求索跟着就再次扭頭問道,“師父,我該用多大的力氣按?”

十七道,“你用能讓他的穴位出現酸脹感的力度按就行了。”

蕭求索聞言蹙了蹙眉,道,“可我的力氣很大,我要是不小心把仁心給按疼了怎麽辦?”

十七,“......”

初為人師的十七擡手按了按太陽穴,道,“不怎麽辦,他會止咳止得更快。”

蕭求索一聽這話,當即就肅聲應道,“知道了。”

然而蕭求索的“知道了”剛說完,跟着,她的新問題就緊随而至了,“師父,我不知道該怎麽按。我是應該一直按着不放?還是應該一按一松地按?”

十七見蕭求索慣常拿劍的那只手竟然在燕仁心的手掌上微微顫抖,當即莫無可奈地嘆了口氣,“你要按就好好按,手抖什麽?”

十七萬萬沒想到蕭求索這個一板一眼、不解風情的純棒槌竟然會有喜歡的人,他側首跟身旁的段懷風交換了個眼神,跟着就把手裏的兩頂帷帽都塞給了謝明閣。

謝明閣,“......”我這是由教主的師弟變成了你的雜使小厮了是嗎?

十七不管謝明閣心裏到底如何作想,塞完帷帽後他當即就兩手空空地大步朝問題徒弟蕭求索走了過去,“別抖了,換我來。”

這回,殷緒鋒沒再擡腳擋在燕仁心的身前,反而低低地朝十七說了句,“多謝。”

十七可不像蕭求索似的捧着燕仁心這麽個大男人的手還擔心會碎了。他左手拇指按住燕仁心左手的咳喘穴,右手十分簡單粗暴地用兩根手指同時按住了燕仁心左手的太淵穴和少商穴,僅僅用了兩息的功夫,就成功地将燕仁心的咳嗽給止了下來。

十七見燕仁心停止咳嗽了,跟着就立刻收回了手,“好了。燕樓主,你要是覺得嗓子不舒服的話,就......呃、你就将求索她端給你的茶水喝了吧。”

“快喝。”蕭求索将手中的茶盞往燕仁心的面前直剌剌地一送,跟着就道,“既然師父都這麽說了,你就趕緊喝吧。”

被在場其餘五人十只眼睛齊齊盯住的燕仁心,“......”

燕仁心沉默了長長一瞬,接着才露出了個慣常擺在臉上的微笑表情,“求索,你将茶盞放在桌上就好,我一會兒再喝。”

“為什麽要一會兒再喝?你怕燙?”不等燕仁心開口作答,蕭求索就自問自答道,“既然你怕燙,那我就給你吹吹好了。”

眼見蕭求索說完就要低下頭去給他吹冷茶水,被十七一直好奇盯住不放的燕仁心慌忙擡手制止,“不、不用,你直接給我就好。”

蕭求索見臉孔常年白得幾不見血色的燕仁心雙頰突然多出一層緋紅,心湖一蕩,不禁覺得他漂、呃、英俊得就像是凋零紅花重回枝頭。

她看呆了。

一旁的十七見他的棒槌徒弟竟然看燕仁心看得愣成了一個呆頭鵝,他雞皮疙瘩險些都要抖摟一地了,“蕭求索!別看了,回魂了!”

被師父強行叫回魂的蕭求索,“......”

蕭求索看都不看自己師父一眼,只顧着垂下眼眸戀戀不舍地去看手中茶盞,“真不用我吹啊?”

燕仁心忙道,“真不用。”

“......哦,那好吧。”蕭求索雖然心裏頗為遺憾,但到底還是依言将手中茶盞遞給了燕仁心。

身為蕭求索師父的十七見蕭求索盯燕仁心盯得就跟餓狗盯肉骨頭似的,當即看得眼皮直抽,“你、你、蕭求索你願意繼續待這兒就繼續待這兒吧,我走了。”

十七說走就走,當即就轉身擡步離去,在聽到燕仁心刻意擡高聲音朝他說的“多謝十七公子出手相助”時,也沒有回頭。

蕭求索看了看燕仁心随着師父的離開而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眸,她的眸光也不由跟着黯淡了下來。

待師父師娘以及那謝明閣三人都回了房間後,蕭求索這才開口朝失魂落魄的燕仁心說道,“喝口茶水潤潤喉吧,已經不燙了。”

燕仁心聞言沒多說什麽,跟着就低頭恹恹地抿了口茶水。

蕭求索見他聽話地将她給他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接着就将心裏的疑問問了出來,“仁心,你剛才怎麽突然咳得那麽厲害?是不是因為外出奔波染了風寒?”

燕仁心将手中茶盞放下,道,“沒染風寒。不過若說奔波,你這一路倒是真奔波。”

蕭求索道,“只不過是為師父驅馬駕車而已,算不上奔波。倒是你,既然你說你不是感染了風寒,那麽定是那舊時餘毒蝕你心脈了。”

語畢,蕭求索見燕仁心并沒有出言否認,便知道她這是猜對了。

既然猜對了,蕭求索跟着就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我這就去找師父把那千年血玉要回來,你離不得它。”

“別去。”燕仁心見蕭求索當真說走就走,慌忙伸手去拉她手腕,“求索,你不要做多餘的事。”

蕭求索武功蓋世、力敵萬夫,此時卻被五痨七傷、虛弱多病的燕仁心這麽輕輕一拉,就給拉得頓住了身形。

蕭求索垂睫看了看燕仁心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骨單力薄的手,不由僵聲問他,“救你的命,怎麽能叫多餘的事呢?”

燕仁心聞言一愣,随即松手笑道,“若我死了,你離神功大成不就是能更近一些了麽?”

“......可我不想你死。”蕭求索怔怔地看着自己那截方才才被燕仁心握住過的手腕,聲音輕不可聞,“真的。仁心,我不想你死的。”

“我知道。”燕仁心輕輕笑了一下,道,“你不僅不想我死,而且還想要我好好地活着。”

蕭求索重重點頭,“嗯,我希望你能開心快樂地好好活着。”

燕仁心失笑,“你不要一副我的開心快樂就是你的開心快樂一樣的表情啊。求索,你明明感受不到我的開心快樂的,你只能看到我在‘活’。”

不待蕭求索出聲,燕仁心跟着又道,“既然你方才說了你對我的‘希望’,那我也就順勢說說我對你的‘希望’好了。求索,我希望你不要再兒女情長了,畢竟你連我都殺不了,又談何神功大成、獨步天下呢?”

“……我為何一定要神功大成、獨步天下呢?”蕭求索直直地看進燕仁心的眼睛,目光如劍,直指他心,“因為師父他選擇了我,所以我就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他對我的期望。是這樣嗎?”

蕭求索看着燕仁心因她的話而陡然僵凝的臉,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你難道忘了師父他當年究竟為何會選擇進寒冰室閉死關麽?師父他都做不到的事情,我這個做徒弟的,當然就更做不到了。”

她說完見燕仁心目光怔怔,恍然若失,便轉頭對一直默立于一旁的殷緒鋒道,“我方才話說得有些過了,你照看好他。”

殷緒鋒神色複雜地看了蕭求索一眼,道,“即便你不這麽說,我也會盡我所能地照顧好樓主的。”

蕭求索點點頭,“那就好,我走了。”

“等等。”燕仁心見蕭求索拿過桌上的帷帽就要離開,猶豫了一瞬之後,到底還是開口問她道,“求索,這一路走來,你覺得現在的他如何?”

蕭求索思忖片刻,接着鄭聲給出了她的答案,“現在的師父,他正在真正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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