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棒槌

棒槌

連綿陰雨接連下了兩天,十七這個往日舊夢也跟着連綿重複了兩天。

陰雨結束、天氣重新放晴的當晚,十七夢到了那個舊夢的後續。

夢是接着白衣少年的那句‘切記不可動情’繼續往下做的。

白衣少年補充完那已死之人未盡的話語後,接着繼續說道,“師兄,你既已練了幽冥神功這等無上功法,就注定得徹底斷情絕愛,真正踏上無上劍途。如今你已殺師證道,但同我的手足之誼卻還沒有斷絕。”說到這裏,那白衣少年倏的彎唇一笑,笑眼盈盈道,“師兄,你殺了我吧。”

那句‘師兄,你殺了我吧’像是驚雷一樣乍然轟響,瞬間将十七從睡夢中驚得醒了過來。

十七雙眼大睜,牙關緊咬,生怕自己顫栗的牙齒會碰撞出聲,驚醒枕邊的段懷風。

然而即便十七緊緊咬住牙關,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段懷風也還是醒了。

醒來的段懷風擡手摸摸十七額頭,當即就摸了一手的冷汗,“做噩夢了?”說完不等十七回話,他就擡起下颌湊近他臉,輕輕親了親他緊緊抿起的唇角,“別怕,是夢。別怕啊,我在呢。”

十七唇角一軟,牙關跟着就松了。

他冷得牙齒咯咯打顫,卻還是開口附和段懷風道,“不、不怕。”

段懷風見他這樣怕,心裏一緊,生怕他還困在夢裏沒有真正醒來,幹脆就展臂将跟失了魂似的的十七緊緊地攬進了懷裏,“是不是冷?”

屬于段懷風的溫熱體溫隔着薄薄一層寝衣暖烘烘地傳遞到他身上,霎時就将十七因噩夢驚得通體發冷的身體捂暖了兩分。

十七伸手回抱住段懷風,牙齒終于不再冷得打顫了,“不冷了。”

這話算不得是全然的實話。因為十七雖不再冷得牙齒咯咯打顫,但還是手腳冰涼,骨骼發寒。

段懷風觸得懷中身體如同玉石寒涼,知他還冷,就道,“冷的話就再抱緊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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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聞言立刻将他抱得更緊,同他親于膠漆,不舍不分。

段懷風被十七緊抱得呼吸都有些發窒,但卻沒有主動開口讓他松些力度,“還怕啊?”

他擡臉蹭蹭他微涼的臉頰,又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緊繃的脊背,接着柔聲安慰他道,“十七,你已經醒了。別怕了,我在呢。”

十七?

對啊,我現在是十七,不是那夢中人......

從段懷風口中溫柔吐出的‘十七’二字,喚魂似的,将十七丢失在噩夢裏的魂魄給喚了回來。

十七定了定神,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将段懷風抱得更緊了些,“嗯,不怕。”

他将自己的心口緊緊地、緊緊地貼上段懷風的心口,恨不得将自己的身體直接揉進段懷風的身體,和他筋骨相連、血肉交融,兩人并作一人才好。

一直等到自己的心跳和段懷風的心跳同聲共振、跳為一道,十七這才澀着嗓子、低低喃語了一句,“還好你在。”

段懷風聽出他話音裏的慶幸與感激,一時間心疼得要命,“你方才做了什麽夢?興許說出來,就真的不怕了。”

十七不是怕夢,他是怕他再成為陸篤之,過回以前的生活。

成為了‘十七’的十七,擁有了段懷風的十七,已經開始害怕自己會再次成為‘陸篤之’了。

十七心裏非常不安,不禁就很想要得到一份‘确定’,“我們什麽時候成婚啊?懷風,我想和你成婚。”

這次段懷風沒再顧左右而言他。他确定無比地、微微笑着說出了那個他早就在心裏做好的決定,“待武林大會結束後,我們就回扶風山成婚。”

十七聞言心髒一顫,跟着便随段懷風一同微微笑了起來,“真希望武林大會能快點結束啊。”

然而武林大會并不是十七希望能快點結束,就真的能快點結束得了的。

武林大會甚至還沒有正式召開。

十七他們一行四人繼續前往江南,前去參加即将召開的武林大會。

馬車繼續由蕭求索驅駕往江南去。十七在這去往才子佳人、富庶水鄉的江南路途中,接連不斷地做起了昏亂荒謬、殘忍不仁的夢。

他在每個夢裏都能看到有人在他劍下死去。夢裏鮮紅的人血幾乎綿延成溪水漫延至他的腳下,在他面前,當真是人如蝼蟻,命如草芥。

十七雖然不想承認,但也知道這些昏然長夢,應該就是他遺忘的過往曾經。

過往曾經他不願想起來,但卻已然開始想起來了。

半月後,春寒正值料峭之際,他們一行四人比原定計劃提前三天抵達了江南。

他們一行四人落腳在江陵城,投宿于地處偏僻、住客相對較少的福來客棧。

江陵多河,水路四通八達,晴天裏到處都一派日晖脈脈,碧水悠悠。

因着水路四通八達,江陵城往來行商極多,江湖人也多,因此它既是繁榮發達的富庶水鄉,同時也是魚龍混雜的風雲之地。

江陵城人多眼雜,需得小心為上。他們一行四人入城後便都戴上了夢道城城主提前為他們準備好的帷帽,以免被江湖中人辨出身份,徒生枝節。

段懷風雖戴了帷帽遮面,但派頭依舊很足。他見江陵城市列珠玑,戶盈羅绮,豪奢物品甚多,便生怕蕭求索聽不到似的、刻意拔高了聲音對十七說道,“這大街上的商鋪你随便進随便挑,想買什麽買什麽,我都給你買。”

十七一聽這話,頓時就高興得恨不得當場摘了段懷風的帷帽,來好好地親一親他,“我有你就夠了,不用買這買那的。”

段懷風有意在十七的棒槌徒弟面前顯擺自己的財大氣粗,以及自己這個做相公的對十七的寵愛,好教她知道十七跟了自己是十七撞了大運,于是當即就十分有氣魄地說道,“咱們不搞有情飲水飽那一套,就算是你想買下......”

“等等,你在說買東西的時候老是看我做什麽?”蕭求索見段懷風說話的時候老是看向自己,不禁打斷他道,“你是不是怕師父他待會兒看中了特別貴重的東西,但你荷包又不夠鼓,所以這才一直使勁朝我使眼色,想要事先找我借錢?”

段懷風,“......我至于找你借錢?!”

蕭求索一想也是,跟着就道,“也是,我師父他仙姿玉質、高潔傲岸,定然是看不上這些花裏胡哨的街頭俗物的。你連荷包都不用打開,更遑論是找我借錢了。”

沒等被蕭求索氣得火冒三丈的段懷風開口,這些日子跟鹌鹑似的對她能避則避的謝明閣,就因為實在是聽不下去她對十七的無腦吹捧而陰陽出聲了,“哦?你師父他仙姿玉質、高潔傲岸,但卻會看春宮圖冊?”

蕭求索道,“他不看。”

謝明閣篤聲道,“他看!”

蕭求索淡聲道,“你看,他不看。”

謝明閣臉紅耳赤,羞憤說道,“我不看,他看!”

蕭求索繼續淡聲反駁,“他不看。”

謝明閣雙手握拳,面紅若血,“他真的看!他天天跟教、咳、他天天跟公子同床共枕,他要是沒看過的話怎麽可能能......”

“休得胡言!”蕭求索肅聲打斷他道,“我師父他和師娘尚未成親,每晚即便同床共枕,那也定然是蓋着被子單純聊天!你休得穢語辱他!我師父他雪胎梅骨、最是冰清玉潔!”

十七饒是臉皮厚過天,此時驟然聽得蕭求索說他‘冰清玉潔’,他心底霎時也不禁生出了一種想要直接找條地縫鑽進去的羞恥之感,“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吵了,要吵回客棧再吵,現在這是在大街上!”

謝明閣心裏頭對十七的氣一直沒消,聞言就道,“她是你徒弟,但我可不是你徒弟!你休想命令我讓我聽你的話!”

“好了。”能命令謝明閣讓謝明閣聽話的段懷風适時出聲道,“明閣,不要在大街上吵架。”

謝明閣此時正在氣頭上,聞言就憤然說道,“你幫十七不幫我!”

段懷風頭大如鬥,“那也叫幫他?!他又沒說錯,現在這是在大街上,你們要是真想吵的話就回客棧再吵,省得被別人看了笑話。”

省得被別人看笑話?!

謝明閣覺得因為十七,他都快要變成一個笑話了,“師兄,別人都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你卻是有了棒槌就忘了師弟了。”

不待一個頭兩個大的段懷風開口,蕭求索就冷眼看着謝明閣道,“你若再敢出言辱我師父,我就砍下你的四肢,将你做成棒槌。”

謝明閣,“!!!”

面對蕭求索的直言威脅,不過一個眨眼,謝明閣就再次變成了蔫巴鹌鹑。

逛街路上發生了這麽個小插曲,段懷風逛街心情盡消,跟着便心累無比地和十七帶着鹌鹑謝明閣和棒槌蕭求索沿着來時路往福來客棧回了。

段懷風本以為等回到福來客棧後,他就可以躲進房間裏好好地休息一會兒了。

但,‘本以為’是‘本以為’。

事與願違,他方一擡腳邁過福來客棧的門檻,跟着,眼簾裏就不期然地撞進了一張讓他牙直癢癢的眼熟面孔。

那張讓段懷風一見就牙直癢癢的面孔的主人目如琉璃,膚白若紙,不是那攪和出了此番武林大會的千機樓樓主燕仁心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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