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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蘇妙重新醒來之後,還不及睜眼開口,便忍不住的先發出一聲哭泣似的嗚咽。

她全身上下像是被人用捶打過一遭。

渴、冷、疼,稍微一動還有一陣陣的暈眩惡心。

總之渾身上下,無一處是不難受的。

她是死了嗎?

這麽難受,難不成她竟是下了地獄?

怎麽會呢,她這兩輩子,盡受人欺負了,從未做過壞事——

為什麽死了還要受苦?

“醒了!”

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音,一陣嗚嗚嚷嚷的雜亂之後,便有人在她嘴邊喂了水。

溫水浸潤了幹涸的唇瓣,又一滴滴順着口舌滋潤焦枯的腸胃,舒服的蘇妙幾乎發出一聲呻=吟。

足足飲了滿滿一盅水之後,蘇妙才終于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眼睛也能看清楚——

喂她水的是細致妥帖的貼身大宮女柳葉。

“蘇妙!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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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還擠着一個濃眉大眼,元氣十足的,一開口,聲音幹脆的響亮的,自然是這府裏唯一真正關心她的張大姑娘。

“張彩蝶……”

蘇妙的聲音嘶啞,說話聲都是有氣無力的:“我沒死啊……”

“呸呸呸!剛睜開眼,可別說胡話!”張彩蝶啐了幾聲,面上卻是喜笑顏開。

“您好着呢,那箭上的毒一點也不厲害,太醫吩咐了,受這麽重的傷必然要發熱,您能醒來就說明沒什麽大礙,主子稍歇歇,一會先喝一碗藥,等這燒退下去了就好了。”

原來她這麽頭暈是因為發熱,蘇妙放了心:“我這是睡了多久?”

“剛過了一夜,現在是辰時。”

還是柳葉會照顧人,去拿了淘過冷水的帕子來,輕輕放在蘇妙額頭,解釋之後,又輕聲細氣的寬慰她:“主子放心,您這次為王爺擋箭,受了這麽大的罪,王爺都記着呢,您的好日子在後頭,必定是長長久久的。”

別說,要不然柳葉能成大宮女,上輩子早死的蘇妙,聽見這“長長久久”的吉利話,心裏當真是比什麽都妥帖。

能活着比什麽都強,要讓她選,是決計不會冒着拼命的風險的為郕王受這一箭的。

但因緣巧合,既然已經受了,她自然也不能錯過這機會,得想法子讓王爺好好記住這“救命之恩,”往後就算失了寵,也得看在這一箭的份上護着她日後!

這麽想着,蘇妙雖虛弱卻也高興的笑了笑:“王爺呢?”

柳葉正換了擰過溫水的帕子,給蘇妙擦洗脖頸與手心,聞言小心道:“王爺守了主子一夜,今早才進了宮。”

養乾殿內,沈興武正單膝跪地,看似認罪,實則有恃無恐。

“孫兒只是瞧見一只飛雁,想射下來,誰知弓弦就那麽恰好斷了,箭湊巧飛進了七叔帳裏。”

“都是那破弓不好!”

說着,沈興武又轉向一旁的沈瑢。

“七叔受驚了,侄兒與您賠罪,好在也沒出什麽大事,不過傷了一個蘇側妃。”

“想來,叔叔也不會計較侄兒莽撞?”

沈興武一拜擡頭,扯開嘴角,面上滿是肆無忌憚的挑釁。

分明是尤其謀殺他這個叔父郡王,當着父皇的面,還擺出這般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

他怎麽敢?

沈瑢一時驚怒,等意識到禦座父皇的沉默不語後,卻又瞬間恍然。

所謂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他的父皇,慣會擺出一副慈愛的嘴臉,對所有兒孫都是一副好脾氣,哪怕如康王這般最不成器的,只要湊上來撒嬌讨好,就算鬧出些麻煩,也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兒孫之間吵起來,就勸勸哄哄,各打五十大板的敷衍過去,頂多這個會哭會鬧,就事後多哄幾句,另給些好處。

身為與康王一脈相承的兒子,恐怕在沈興武的心裏,還覺着即便幾日廢了他,案上的帝王也不過是得些訓斥責罰,在府裏窩個幾年,哭訴認錯幾回便又能好好的出來當他的皇長孫了!

一念及此,沈瑢幾乎要被氣笑了,如此心深似海,喜怒無常的帝王,他壓根不敢以父視之的天下之主——

在他們眼裏,卻只是一個好糊弄的迷糊家翁?

沈瑢沒有掩蓋自己的怒色,他幾步上前,一腳将沈興武踹到在地:“照你這麽說,叔叔教訓你,你這個當侄兒的也該好好受着!”

沈興武沒料到素來君子端方的沈瑢竟敢出手,猝不及防之下,猛地磕在金磚上。

但以他的嚣張無腦,自然也不會乖乖挨打,當即猛地蹦了起來,就要還手。

叔侄兩個在內殿裏鬧成了這般模樣,案上的帝王自然不會再冷眼旁觀。

守在一旁的侍衛立即上前,一邊一個将兩人分開。

“行了,都像什麽話!興武,老實跪着,你犯錯在先,老七教訓你,你就好好受着。”

承德帝沉聲開口。

訓斥過沈興武之後,便又緩了口氣對沈瑢道:“老七,你素日最是個大度的,怎的現下這麽點容人之量都沒了?”

瞧瞧,就是這麽各打五十大板的作态,此刻對他與沈興武如此,之後對朝中為儲君之位争得不可開交的皇子們也是如此——

仿佛一個縱容兒孫的慈父。

實則卻無情多疑、冷眼旁觀,養蠱一般,把自個的親生兒子們“縱得”手足相殘,一個個毫不自知的走上絕路。

想起自己日後的結局,沈瑢的眸光忽的陰沉。

他現在還不能将這郁氣對向禦座上父皇,便只對着沈興武開口:“若本王側妃有事,下一次,叔叔殺你,就不是今日的玩笑手段。”

沈瑢并沒有大喊大叫,他的聲音比平素還要更輕些,淡然平和裏,甚至帶了幾分輕柔。

但聽到之後的沈興武卻生生的打了個寒顫,他從侍衛手中掙紮出來跪地哭嚎:“皇爺爺!當着您的面就張狂至此,您想想父王,現在還躺在床榻皇爺爺……”

事實上,此刻吃驚的又何止沈興武一人。

承德帝的目光落在沈瑢面上,似乎可以透過這毫無破綻的面容,分清這個自有懂事的兒子,現在是不是當真這般全無“上進”之心。

半晌,在沈興武的哭喊裏,承德帝像是終于累了,他擺擺手:“你父親的事早有定論,莫要受了幾句教唆,就傻乎乎的沖出來給人當槍使!”

沈瑢聞言也是一愣。

也對,他傷了康王,不是這一兩日的事了,這沈興武也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要為父報仇,為什麽卻拖到了今日才出手?

回頭想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領了巡查直隸府軍的差事,礙了旁人的路,要接沈興武攔住他。

果然,承德帝垂着目光,下一刻便也與他道:“你收拾了這許久,直隸的差事也不能再拖,盡快動身罷!”

沈瑢沉默一陣,最終,也只是在沈興武怨毒的目光下,跪地應是,轉身而出。

出宮回府的一路上,沈瑢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直到進了四時館,隔着窗棂,聽到屋內熱鬧的動靜,他的面色才略微松了一分。

是蘇妙醒了。

現在說話的,就是蘇妙那嬌軟脆甜的聲音:“我就知道媽媽說的沒錯,男人最是薄情!”

“以為我要死的時候那麽情深義重,瞧瞧,我還沒醒呢,今天就跑沒影了,哼,等人回來了……”

聽到蘇妙這虛弱又活力十足的聲音,沈瑢覆在心頭的沉沉烏雲,便仿佛立時消散了大半。

他大步近前,一把掀起珠簾,看着蘇妙目瞪口呆的神色,微微擡了唇:“等人回來了,你要如何?”

蘇妙愣了幾息功夫,那黑白分明的潋滟眸子便忽的一圈,捂着臉,對他嘤嘤哭泣:“王爺您可回來啦!”

“妙娘還以為這輩子都再見不到王爺了嗚嗚嗚……”

一面哭,還一面露出貓兒似的眸子,偷偷觑着他的反應——

做作得可愛。

蘇妙看見王爺嘴角的弧度之後,就知道自個剛才背地裏埋怨的話已經過去了。

也對,她可是“奮不顧身,”才為王爺挨了一箭呢。

再沒良心的,也不能這麽快就為了一句話與她翻臉。

蘇妙放下帕子,眼角還是紅通通的,趁熱打鐵的對沈瑢哀哀示弱:“王爺,妙娘渾身都疼,好難受……”

她的确是受了箭傷,即便知道蘇妙是在故意撒嬌,但對着她蒼白的面色,也忍不住心軟了。

好容易才略微養出些肉來,這才倒了一日,小臉便又瘦的巴掌一點,看着都可憐。

沈瑢也嘆息的撫着她瑩潤細膩的面頰:“好好躺着,可吃藥了?”

“還沒熬好,藥苦的很呢……”蘇昭昭再接再厲。

沈瑢:“乖一些,一會兒吃了藥,喂你吃糖甜嘴。”

蘇妙還想再嬌嗔幾句,才剛剛笑起來,沈瑢卻已戳破了她:“別鬧了,你累成這樣,何必再強撐精神與我說話?”

蘇妙面上笑容就果然一頓。

沈瑢說的沒出,她剛從昏迷中醒來,水米未進,身上又疼又難受,對彩蝶柳葉時的可以姿态随意。

可對着王爺,她卻是說話動作,連一個神情眼眸,都要提着精神好好應對。

要按她的心裏,這會兒寧願自個好好的躺下歇一會。

可她能把王爺撂在一邊兒不搭理嗎?

瞧着蘇妙乖乖低頭,徹底松了臉色的沈瑢方才開口:“妙娘,我要出門了。”

蘇妙一頓,也想起來:“啊,是直隸嗎,什麽時候走?”

沈瑢微微垂眸,輕輕拂過蘇妙因中箭卧床,而顯得有些淩亂的額發。

片刻,他方才溫柔開口:“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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