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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四時館外連着落了半夜的雨,把夏日裏的悶熱一掃而空,一早起來,便是撲面而來的清新水汽,窗外的美人蕉都洗的青翠喜人,叫人忍不住想起在淮州時,因為年幼懵懂而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來。

可這麽好的天氣,蘇妙卻顧不得欣賞。她在這微風陣陣,鳥語花香之中閑坐明窗,卻是擡頭挺胸,滿臉苦大仇深的——寫大字。

王爺領旨出門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的功夫,打從進了夏日開始,蘇妙肩上的箭傷也終于收了口子,可以出門略微活動散散。

這原本是一樁好事,可蘇妙還來不及開心,在府裏吃了許久閑飯的兩位教導嬷嬷,就迫不及待冒了出來,将隔間不用的繡房收拾成了書房,帶着筆墨紙硯開始教起了她描紅寫字。

直到這時候,蘇妙才想起了郕王走之前還給她安排了這麽一樁麻煩。

這一個多月裏,郕王與她倒是也通過兩次信,但因為她不會寫字,又還受着箭傷,起不得身,便都是叫她口述,由教導嬷嬷給她代筆。

蘇妙自然不會覺着不好意思的,直白的說想王爺想的不行,撒嬌問王爺可有想自己,是不是忘了她?又說她在府裏像是一塊望夫的石,盼歸的鳥,想念夫君,想的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着……

至于嬷嬷在言辭裏怎麽斟酌修飾就不幹她的事兒。

或許是王爺也嫌她太膩歪,送過兩回,就叮囑她好好休養,之後也少有信來。

誰知道之前由嬷嬷代筆的時候,郕王興致缺缺,等到她自個練起字來,王爺倒是興致勃勃起來,要她自個回信,瞧瞧她學得如何。

蘇妙只能現學現賣,回幾個歪歪斜斜的“見如面”“盼君歸”“盼君安”。

新學字,寫出來的子都是鬥大一個,就這麽兩句兩頁紙就滿了,覺着太簡薄,期間配過荷包,送過一小節剪下的青絲,後來實在沒法子了,在唇瓣上塗上鮮紅的唇脂在信箋上印上唇印寄回去的事都幹過兩回!

偏偏王爺這會兒卻不嫌膩歪了,在信裏叫她乖乖、嬌兒,故意只用些簡單的常見字好讓她看懂,還一句句問她吃什麽、用什麽,每日裏作甚麽消遣要她一件件解釋,幾乎每隔一日就要給她送一回信,叫她去回!

她才剛剛開始描紅!哪裏能回這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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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沒法子,只能減少了回信的頻率,基本直隸那邊送個三五回來,她才像是從茶壺裏倒餃子似的,勉強回上一封。

沈瑢倒是不會責怪蘇妙回得慢,但堂堂郕王,只身邊魏公公殷勤留意後往府中送個信,便由不得兩位教導的嬷嬷鄭而重之,簡直像是提着腦袋一般,想方設法的讓這位側妃娘娘多學幾個。

真論起來,蘇妙身為剛剛替王爺擋了一箭的側妃,炙手可熱,又是出了名的瘦馬出身、不講規矩,就算不把這兩個嬷嬷當回事,反正不學,也沒人能把她怎麽着。

可是這兩位從宮裏退下來的嬷嬷卻也不是簡單的,不過三五日,就摸清了蘇妙外橫內軟的性子,立即轉了法子,柔中帶鋼,連哄帶騙,蘇妙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莫名其妙的應下了再學兩個,再描十遍,諸如此類的“小要求。”

“側妃娘娘是不是累了?您寫完了這張,咱們就好好歇歇,瞧瞧,您這字描得越發好了!”

眼前描得這張足有大書桌那麽大!全都描完少說還要兩炷香那麽久!

可是瞧着身旁嬷嬷面帶慈愛,滿是心疼,另一個教養嬷嬷也是滿面帶笑,眼睛都彎成了一條縫,仿佛看見親女兒争氣似的滿面驕傲,就算明知道七分都是假的,可是蘇妙仍舊覺得心頭發軟,那拒絕的話語在嘴裏轉了兩圈,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日複一日,簡直是沒法兒過了!

就在蘇妙難受得額上的碎發都蔫了下來時,窗外便也忽的傳來了救星般的聲音:“蘇妙!”

這聲音又高又亮,元氣十足,一聽就是張彩蝶張大姑娘。

蘇妙的眸子一亮,迫不及待的撂下筆往外蹦。

兩位嬷嬷一個不妨,便見這位蘇側妃穿花蝴蝶一般飛出書房,朝着窗外的張彩蝶迎了出去。

張彩蝶一看她手上還攥着筆便開了口:“還窩在家裏當才女吶,我要出去聽戲,你要不要一道?”

蘇妙:“什麽戲?去哪兒聽?”

張彩蝶:“劉夫人的婆婆過壽,在家裏請了南邊來的戲班子,要待一個月呢,想聽什麽點就成!”

之前不明不白住在皇子府的張姑娘當然是沒這個體面的,但是自打沈瑢放出話,承認張彩蝶是他的自家妹子之後,一些依附郕王府的門人官吏便都得了消息,三節六禮都有張彩蝶的一份,得知張姑娘父母都無,沒個依靠,還有些官眷夫人下帖子請她出門戲耍。

當然,并沒有什麽高官顯貴,如這位劉夫人,丈夫是七品的副将,夫人性子也爽利,和張彩蝶投緣的,一來二去,便都成了熟人,蘇妙也聽聞過許多回,現下一聽,便難免心動。

蘇妙這邊兒剛要點頭,書房裏兩位嬷嬷便也跟了上來,瞧見她們兩個的身影,蘇妙面色一頓,繼而一搖頭,還是幹脆開了口:“嬷嬷,我今天要和張妹子出門聽戲,字就先不練了!”

說完,不等兩位嬷嬷反對,她便又繼續道 :“好啦好啦,我聽戲回來,就好好給王爺寫一封回信,寫滿三整頁紙成不成?”

她的字現在不像最開始那樣大,三頁紙,少說也要百來個字,當真是不少了!

兩位嬷嬷對視一眼,也不敢将人逼狠了,便也笑呵呵的應了下來,叮囑了側妃娘娘路上小心,當心身子,便都識趣的退了下去。

看着兩位嬷嬷的背影,蘇妙一聲歡呼,囑咐張彩蝶喝杯茶等等她,之後就叫了柳葉小紅,一路雀躍的回了寝間內挑選出門的衣裳。

在山上受的那一箭,終究讓她傷了元氣,即便在夏日裏,也是面色泛白,身上發冷,穿不得單衣。

不過蘇妙倒也不甚在意,充做瘦馬養大的人,身子打一開始就不會很康健,趁着郕王不在,不用顧忌他的喜好講究什麽清雅素淡,蘇妙打開箱籠,只叫把她最鮮亮的衣裳首飾都翻出來。

小半個時辰之後,打扮一新的蘇妙穿着大紅遍地金的百褶裙,一整套的紅寶頭面,脖子上還另添了一副錾着各色雜寶的大金項圈,正中也是一塊雞蛋大的紅寶石,和她的紅寶頭面相襯。

張彩蝶翻着白眼:“你也不嫌脖子墜得慌!”

蘇妙低頭瞧了瞧:“不墜啊,多亮呀!你要喜歡,等我有了新的這個就給你。”

張彩蝶:“現在立馬脫下來送我才顯得你真心。”

“美得你!”

兩人嘻嘻哈哈的出了門,到二門外時,郕王府裏便也備好了侍從與車馬,因聽聞了蘇側妃這位風頭正盛的主子也要出門,特地拉出了銀蓋雙駕的大車,護衛的侍衛也多添了一倍。

一路無話,馬車行到劉府時,劉夫人早已親自迎在了門口。

劉夫人是一位面相富态,八面玲珑的當家太太,看見蘇妙之後,驚豔贊嘆之色溢于言表,簡直将蘇妙誇成了嫦娥在世,西子重生。

雖然言語有些誇張,但劉夫人一看是熱情性子,蘇妙倒也不覺尴尬,幾句話後,倒也當真自在了許多。

“咱們的園子和王府不能比,就也不獻醜了請兩位逛園子了,來把戲折子捧來上,咱們先點好了戲,一會兒傳樂轎子過去,坐下就能開鑼!”寒暄過後,劉夫人便笑着開了口。

蘇妙也實在不是個會喝茶客套的性子,見狀接了戲折,和張彩蝶商量着點了一出《大鬧天宮》、一出《西廂記》,這種常見的戲都是最見功夫的,剩下還有幾出新編的戲,先等着,晌午用過膳有興致再傳。

蘇妙就喜歡熱熱鬧鬧、快意恩仇的戲,看着孫大聖把天庭鬧得雞飛狗跳,高高興興的回了花果山,便也喜得嘴角帶笑。她也不樂意再看下頭的五指山取經,覺着憋屈,便立即叫戲班子換了後頭的《西廂記》。

等到張生和崔莺莺依次上了場,張彩蝶便貼近蘇妙,壓着聲音:“你能瞧出臺上的女人有誰是真的?”

蘇妙瘦馬出身,對這一套是很清楚的,昂着下巴:“小瞧誰呢,那崔小姐扮得再像我也知道她是個男的!”

張彩蝶繼續:“那小紅娘呢?”

蘇妙聞言留神瞧了瞧,面頰圓潤,唇紅齒白,眼眸水汪汪的我見猶憐,一看就是年歲不大的小姑娘模樣。

戲子裏出名的角兒都是男人扮出來的,但一套班子裏多少也有女伶上臺。

蘇妙便疑心張彩蝶是故意炸她:“女孩子吧?”

張彩蝶便得逞似的哈哈笑:“錯了,崔莺莺真是女人,小紅娘是男的!”

“當時是個小小子,剛才《大鬧天宮》,連着翻了幾十個跟鬥的小天官就是他!”

蘇妙當真吃了一驚,一旁的劉夫人便也湊趣:“張姑娘第一次瞧見福官兒時便看錯了人,這是故意拿來诓側妃,側妃若不信,一會兒就叫他來給娘娘磕頭,您親眼瞧瞧?”

張彩蝶笑哈哈:“瞧瞧吧,這男孩兒扮上了好看,洗幹淨了更是招人呢!”

蘇妙聞言,又認真看了看臺上那一身紅娘裝扮,格外精致讨喜的“小姑娘,”心下也難免生出不少興趣,點頭應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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