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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殿下瞧瞧,我為殿下刻的章!毀了好幾十個了,就這一個能入眼的。”
四時館內,沈瑢才剛剛踏進東小院的大門,便看到了蘇妙穿花蝴蝶般朝他奔來,手上還捧着一個四四方方的刻章,獻寶似的奉給他。
沈瑢微微挑眉,卻并不伸手去接。
他繞過蘇妙,撩起袍角,先在暖炕上不急不緩坐了,這才故意冷哼出聲:“怎麽,蘇媽媽與彩蝶都送過了,這才想起爺來了?”
自從一月前,蘇自芳提起過蘇妙幼時喜歡木匠手藝,還跟着刻了個貓頭之後,沈瑢便也順手将自己書房裏賞玩刻章的工具都送了過來。
剛開始,沈瑢并沒有十分在意,只當是哄孩子,還想過蘇妙既然喜歡這個,要不要尋些百工球,九連環之類的小玩意給她玩。
畢竟,蘇妙只認字寫字的表現,實在是叫人無法相信她會擅刻章。
刻章刻的是反字,妙娘可是這一看見字就頭暈的性子,難不成反過來就不一樣了?
但沒用幾日功夫,沈瑢也很快也震驚的發現了——
還真不一樣!
簡直是天賦異禀,蘇妙對于刻字刻畫,卻爆發出非比尋常的興趣來,可以一連幾個時辰扒着一小塊木頭不放刻個半晌,印出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兒來就滿意的喜笑顏開。
刻了兩日的花花草草,蘇妙也順理成章的描起了字,這時候,她就一點不覺得難受頭疼一點兒不需旁人催促哄勸,甚至靠着這個,也當真學會了不少生僻的新字出來。
沈瑢詫異之餘,倒是也問過,蘇妙的說法,是這字反過來之後,就一點也不像是字了,她只當成畫兒看,畫符一般,就很容易就能認得。
雖然心下覺着這說法實在是莫名其妙,但既然蘇妙喜歡,既能消遣,又能順道認字,沈瑢便也樂見其成,聽聞蘇妙起意要刻章送人之後,甚至不顧他還在“閉門思過”,特意出門為她尋了千金難得的雞血石來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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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曾想,給自個的章刻膩了,她先為蘇媽媽刻了一個用牡丹圍起來的“芳”,又給張彩蝶刻了一個蝴蝶形狀的“蝶”,卻是一點沒想到給他這個夫君來一個瑢!
沈瑢心裏憋屈,卻也不提,只是冷眼瞧着。
果然,直到現在,妙娘可算是想起了他。
第三個!不錯,可算沒再排到柳葉小紅後頭去!
看出沈瑢面上的不痛快,蘇妙也是心虛吐吐舌頭,賠笑着就想往他身上貼:“不是沒想着殿下,只是手藝不精,先拿媽媽與彩蝶練練手不是?”
這是假話。
第一次沉浸在自個的愛好裏,從來沒有過這樣專注和歡喜的蘇妙,行事都只管憑着自個心思喜好。
再加上下意識覺得沈瑢這樣的皇子王爺,不可能用她刻出來的章,因此蘇妙是真的沒想到沈瑢,要不是前幾日媽媽問了一嘴,她只怕今日這禮都未必能送出去呢。
眼看着沈瑢平平伸手,十分堅決的制止了她的靠近,蘇妙倒當真有些急了。
她心虛又慚愧的又小心靠近,聲音愈發嬌軟磨人:“殿下,妙娘是當真記挂着您呢,咱們兩個是什麽關系呀,這世上哪裏還有人能及殿下一分要緊呢?殿下?王爺……”
說到最後,話未又拖出了長長的彎兒,雙手也抓着沈瑢衣擺扭團似的晃,嬌嗲又刻意。
可沈瑢的臉色,卻還當真在這樣膩歪刻意的撒嬌裏,一點點軟了下來。
沈瑢如今對蘇妙當真是一退再退,都已退到了毫無底線的地步,就算明知蘇妙的甜言蜜語都是騙人的假話,但的确足夠熨帖好聽,這也夠了。
要不然還能如何呢?這麽一個牛心古怪的性子,輕不得重不得,當真以為他變了心,一咬牙當真幹脆去了,留下他自個,還有什麽滋味?
沈瑢心下複雜,繃着臉又一次将蘇妙退開,話中卻已經明顯和軟起來:“行了別蹭了,剛從外頭進來,你也快到月事,別再進了涼氣。”
京城的秋日總是格外短暫,仿佛前兩日秋老虎還餘威不散,一場雨的功夫便又冷了下來,夾棉的衣衫都撐不住。
沈瑢剛剛從書房過來,衣上還沾着冬雨的冰寒,蘇妙這紙糊似的身子,一個不好,過兩日月事又要疼的滿床亂滾,
聽着這話,蘇妙抿唇,便也忍不住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笑:“殿下連我月事都記得。”
沈瑢撇她一眼,沒好氣:“是,不像你,刻個章子,都要第三個才能輪着爺。”
說着,便也伸手,要她将好容易送出的印章呈上來。
蘇妙笑呵呵的:“當真是用了心的,不信殿下印一個瞧瞧,檀木的,字也清楚,比給媽媽彩蝶刻得都強!”
這倒是真的,孰能生巧,前頭都練了這麽久了,輪到沈瑢,總是愈發熟練些。
沈瑢不理,低頭仔細打量,給他的倒沒有什麽牡丹蝴蝶的花頭,就是拇指大小,長長方方的檀木章,正面是小楷的“瑢”字。
雖是反字,但橫平豎直,潤澤端正,看來竟已頗有幾分風骨。
沈瑢有些意外,起身吩咐魏守缺去将他匣子裏收着的印泥拿來,再拿一張好紙,立時就要蓋一個出來瞧瞧。
因為沈瑢時長在這四時館起居,平日裏要用的諸多物件,自然也都有準備。
隔間就是專為沈瑢一人布置的書房,因為不是什麽機要地界,蘇妙也去過幾次,湊巧也知道沈瑢特意極其的印泥。
蘇妙聞言倒攔了一句:“那印泥十分難得,別糟蹋了。”
沈瑢挺的有趣,面上也是忍不住的笑:“難得難得,妙娘如今也能分得清泥墨好壞了?”
說罷,不等蘇妙嗔惱,便也笑着安慰:“無妨,死物罷了,原本就是給人用的,妙娘難得送的章子,自然要最好的印泥才襯。”
幾句話的功夫,身上被暖炕烘得差不多,沈瑢便也拉着蘇妙在身旁,仔細放好檀木章,又握起她的手,前後細細打量。
蘇妙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縮回來:“前陣不留下,磨粗了些,已經請媽媽調了潤手的方子,每日有空就厚厚塗上,再套子捂着,用不得幾日就養回來了。”
但沈瑢在意的卻不是這個。
他前後查看了,見蘇妙兩只手都沒有再被刻刀劃出口子,便放心擱下,随口道:“粗了些怕什麽,武人拉弓,文人寫字,若想出一番功夫,手上總是要磨出些繭子,你既是當真喜歡刻章,就很不必在意這些小節。”
一番話說得平常,蘇妙卻不知為何,心頭莫名透出一陣酸澀。
刻木頭的小喜好,她是自幼就有的,可她十幾年來,卻從來沒有當真磨煉的機會,甚至若不知媽媽提及,連她自個都不會知道,她會這樣的沉迷喜歡。
因為她是養出來賣銀子的淮州瘦馬,她的皮肉,她的雙手,都遠比她所謂的喜好緊要的多。
蘇妙并不埋怨當初媽媽的訓斥阻攔,但如此,沈瑢能說出這番話來,并不只是将她當作一個瘦馬,一個玩意兒,而是當真拿她當作一個“人”來瞧,卻仍舊叫她眼眶泛紅,喉嚨也被什麽堵了般,悶悶的,卻說不出話來。
沈瑢還未發覺,見她低頭,還當是小姑娘不樂意讓手心長繭,便又搖頭安撫:“我是随口一說,你也不是匠人,又不靠這個做活,日日好好養着,不會生繭。”
說話間,正逢魏守缺拿了印泥紙箋過來,沈瑢岔開話頭,先親自粘泥蓋了一次,欣賞之後,先誇她頗有精益,又說樟印易壞,是她難得送來,要擦幹淨了,日後好好保存,
蘇妙聽着聽着,眨眨眼,便也忽的笑出了聲。
她忍不住的靠前,低頭挨到沈瑢胸膛:“殿下且先拿着玩兒,等日後妙娘手藝好了,用殿下送的雞血石,當真刻個好的送給殿下,決計不糟蹋東西。”
蘇妙的性子,雖然也不缺往他懷裏的時候,但她限于出身,每每這樣靠近時,便總帶了些挑逗服侍的意思,似乎男女之間一旦靠近,便一定是為了床笫間這點事。
有時候沈瑢并沒有那個意思,蘇妙也會知情識趣,媚眼如絲,挑動起他的興致。
沈瑢對此倒不是不喜歡,只蘇妙如眼前這般抱過來,卻沒有情欲,只是小鳥依人單純貼緊的時候,于他卻又是另一番滋味,細水長流般的溫情。
“好,東西倒是無妨,只是石頭質堅,你如今力氣不足,也很該多養養。”
蘇妙這樣溫馨動人的時候實在少見,沈瑢一時間竟不舍驚動,便也只是虛虛的攬着她,口中低低說些閑話。
偏偏在這時候,外頭卻有小內監奔來傳信,魏守缺雖然為難,卻也不得不低着頭進來開口:“殿下,九皇子到了,正在前廳候茶。”
沈瑢面色忍不住發沉。
只是聽見沈瑢有正事,蘇妙便已經幹脆站起了身。
不過方才靠着的時候還不覺,如今乍一起來,蘇妙也覺得背後一涼,有些空落落。
她有些莫名的抿抿唇,便也忍不住責怪似的說了一句:“九皇子這陣子怎的總來,殿下才剛從外頭回來呢。”
沈瑢被奪了爵位,沒有差事,自是一有空就與蘇妙厮混在一處。
在一起奪了,不到兩月功夫,單是蘇妙聽到的,九皇子就已經來過了三回。
沈瑢一時不想動彈,只随口道:“嗯,我有些事要托他幫忙。”
蘇妙反而有些詫異,又轉過身低低問:“殿下先前不是說,要與二、四、九,這幾個兄弟都遠些嗎?”
沈瑢笑了笑,順手又将她拉近懷中:“是,我離遠些,是要讓他們出頭生事,老二老四年紀大,自個便有本事有心思不用多管,老九年紀小些,不去催他一把,這次怎麽能趕得上?”
老而不死是為賊,聖上活得太久,就是這點不好,前頭幾個歲數大,先冒出來的,也都是最先倒下去的,倒是後面這些雖有心思,但因為歲數小,手上勢力本錢都不顯,反而因為前頭這些哥哥們的下場吃了教訓,看透了父皇真正的脾性,行事便也越發小心些。
便如小九,這次若不是有他在中鼓勁兒,只怕這此聖上病重,便當真躲在後頭,糊裏糊塗躲過去了。
沈瑢面色淡漠,拉着蘇妙的手心想到這兒,又算了算日子,便也忽回神。
他猛地起身,垂眸又仔細回憶了一遍。
沒錯,眼下這幾日,就是宮中聖上剛剛開始不痛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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