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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世上哪裏有這樣湊巧的事?

從張彩蝶的話中察覺到不對之後,蘇妙也沒有猶豫,幹脆就開了口:“當真是為了忙嗎?怕不是他覺着王爺廢了你……”

“妙娘!”

話未說罷,一旁蘇自芳便忽的開了口,驚呼道:“瞧瞧你這手,寫了字有沒有好好洗過?墨還沾着,好好的金線彩繩都叫你糟蹋了。”

蘇妙聞言低頭,她指腹上的确沾了些墨痕沒發覺,不過這麽久早已幹了,只是繩線鮮亮淺嫩,略微蹭上一些烏黑,就十分顯眼,說她糟蹋東西也不算錯。

蘇妙連忙收手,仔細看了看,好在沾的并不多,痕跡也不重,只是媽媽的眼神太好,才能一眼看出來。

“快去好好洗洗手,你啊,就是這樣,忙幫不上多少,就會添亂。”

蘇自芳催着蘇妙起身,張彩蝶也是個大咧咧的性子,有事打岔,便也立即忘了剛才的話頭,只是笑着看她被嫌棄。

蘇妙起身去洗了手,回來之後想起魏鳳安的事原想再提一次,便又被蘇自芳搶過了話頭,說起了淮州流行的繡花樣子,說要拿來給張姑娘看。

兩次被打斷,蘇妙再是遲鈍也覺察出媽媽是故意了。

她一向信賴媽媽,以為其中有什麽緣故,便也沒有再來第三次,只拿着彩繩三個湊在一處,有兩人一下下帶着,也當真打了個最簡單的梅花絡。

張大姑娘很看不上這手藝,不過蘇妙自個倒很喜歡,又在在下頭墜了兩顆珍珠,系上香囊,塞滿桂花,香香的挂到了床帳外頭。

忙完這些,轉眼就也到了午膳的時辰,蘇妙脾胃本就積弱,自打出了福官的事,又傷了兩個月,如今也沒能緩過來,每日都只是些肉糜清粥慢慢養着,張彩蝶吃不得這個,到時候就幹脆起身回了自個院裏。

送走了張彩蝶,蘇妙便與蘇自芳開起了玩笑:“媽媽可與我一起吃?好賴我這兒有油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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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自芳眉頭一挑:“好啊你,原來你早知道,裝模作樣只看老娘笑話?”

“是殿下生氣,說出來不是叫媽媽沒面子?再說,只幾日沒有油水罷了,也餓不着肚子。”

蘇妙抿唇笑:“我小時候偷吃一次糖果子,叫我餓得夜夜直哭,媽媽這才空了幾天呢?”

“好好好,你倒是記起仇來,吃了我一盒子留芳齋的四色點心,也就是你了,要是你那些姐姐們早挨手板子了,可叫你個沒良心的哭個夠!”

“母女”兩個互相戳一回短,都只當玩笑說說就罷,倒也沒人真惱。

畢竟時命如此,當初賣了蘇妙的不是蘇自芳,落到蘇家樓之後,日子過得說不上多好,也決計不是最差,甚至當真論起來,蘇自芳雖也貪財,但不會給姑娘用那些傷身太過的方子,也盡量不會賣去那種惡名在外的賣主家裏。

這樣的媽媽,放在淮州就已經能算得上是最有良心的一批,鸨母而已,又不是親媽,還要怎樣呢?

蘇妙笑罷了,便也想起方才的事來:“對了,我要與張彩蝶說那魏世子的事,媽媽怎麽非要攔我呢?”

蘇自芳嫌棄的瞥她一眼:“剛還知道給我留面子,怎麽就非得讓旁人心裏戳刀子?那魏世子便當真是個負心漢,戳破了又于你有什麽好處不成?”

蘇妙愣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于我沒好處,可彩蝶怎麽辦?萬一當真被那姓魏的騙過了呢!”

殿下早已她說過了,聖上多疑,他眼下只是激流勇退,也叫聖上放心。

眼下朝中的二皇子相王,四皇子靖王,以為最近聖上新寵麗妃所出的九皇子,都不是安分的,等到冬日邊疆生變,聖上也病上一回,這幾個人必會生事。

有了此刻的鋪墊,到那時,病中的聖上還會再來重用他。

若是魏鳳安當真是那種見風使舵的小人,日後等着殿下風光起來,他再裝成沒事人一般,将張彩蝶哄了過去呢!

聽了蘇妙的顧慮,蘇自芳一聲嗤笑:“瞧瞧,說你是菩薩,還當真飄起來了,那是殿下的表親妹妹,被人哄了也自有自家人撐腰,用着你來操心?”

說着,蘇自芳意味深長道:“媽媽再教你一個好,各人自掃門前雪,別管旁人閑事,你現在戳出來,說不準白白得罪人,便是說準了,也未必不落怪罪,不如老老實實當糊塗人,日後張姑娘與魏世子沒事自然千好萬好,若是當真應中了,那張姑娘找哭訴,你再當個好人,為她不平狠狠罵幾句臭男人,再好好寬慰她幾句,她必定記你的好!”

蘇妙這才明白對方的顧慮,只是聽罷之後,面上卻并不贊同。

蘇妙搖搖頭:“我拿張大姑娘當能交心的人,要這樣算計人心,還算的好友?”

“你!”

蘇自芳氣得都又想動手,手指頭都擡起來了,想到上次将蘇妙腦門戳紅了下場,又硬生生将手放下,只改為口上嘲諷:“好好好,你如今是娘娘了,自然有了大家風骨,倒是我這下九流的成了上不得臺面的小人!”

蘇妙連忙安慰:“媽媽說的不錯,可是彩蝶不是旁人,她也是真心待我,先前我被袁青青栽贓關在屋裏,她還幾次想要沖進來救我呢!”

蘇自芳冷笑着:“你自個倒是想的美事,人家張大姑娘是正經好人家的閨女,有在宮裏當娘娘的姑媽,當皇子的表哥,你呢?等殿下厭了,你還剩什麽?”

蘇妙得意的翹起下巴:“殿下才不會那樣呢,就算厭了我,也會好安置我的下場。”

蘇自芳先前只是冷嘲熱諷,直到聽見蘇妙這話,一時間是當真有些愣住了。

她定定的看着蘇妙,那眼神,活像聽見的是一句瘋話,連聲音都一并帶了些小心試探:“乖乖,你怕不是當真戲做多了,連自個也哄過去了?”

迎着蘇媽媽震驚的眼神,蘇妙也察覺到了自個話中的不對。

可她又不能說出自己與沈瑢重活一遭的事兒來,頓了頓後,也只得含糊的敷衍道:“唉媽媽你不懂,我于殿下,與旁人都不一樣!”

可這話一出,蘇自芳面上卻越發複雜。

瞧瞧這話!每個蠢呼呼的把心交出去的姑娘,都覺着自個在男人,與旁人不一樣。

她按着瘦馬的法子養大的姑娘,打小的調教磋磨,教的就是讨好哄騙男人,從男人手中求寵求財求個安身,最忌諱的就是拿自個當好人家的閨女,真信了什麽不知從何而起的情字。

妙娘打小雖不聰明,可看着也沒這麽笨啊!她是哪出教的不到?這樣養狐貍的養法,竟還能養出個狗來!

“妙娘……”

世事實在弄人,蘇自芳方才還在勸蘇妙置身事外,不要與張彩蝶多嘴,平白惹一身麻煩。

這還言猶在耳!就換成了她自個對着蘇妙,有了同樣的情形。

好在就在蘇自芳眯眼打量這蘇妙神情,想想看看她還剩幾分腦子,還能不能出言救一救的時候,門外便也忽的傳來了動靜——

殿下回來了。

沈瑢踏進房門後,先在門口叫魏守缺服侍着脫了外頭的大氅,隔着一扇打開的木槅扇遠遠問:“忙什麽呢?”

蘇妙便也起身迎了過來:“彩蝶才這兒打了絡子回去,正和媽媽說話呢!”

沈瑢神色溫潤:“哦?說了些什麽熱鬧?”

蘇自芳自幼看着蘇妙長大,自然知道她這說瞎話的本事,那是誰也騙不過去!

唯恐蘇妙當真把最後幾句要命的話說出來,蘇自芳連忙随口撿了話茬,笑着插口:“妙娘才抱怨着寫字太難,才剛說起她打小就不是個好學的,六七歲時,還滿心想學木匠手藝呢?”

蘇妙瞪大眼睛:“我什麽時候喜歡過木匠手藝了?”

蘇自芳瞧她一眼:“你自然不記得了,那會兒樓裏來一對打家什的老夫婦,你日日跟在人家後頭,眼巴巴的瞧,後來還哄着人家教你刻了個木頭章子,刻了個貓頭,要不是我看着,就差認人家當爹娘了!”

蘇妙詫異:“還有這樣的事?那木頭章子呢?”

蘇自芳有些不自在的扭過了頭:“小孩子家家的東西,哪裏還記得。”

其實是記得的,那木頭章子,年幼的蘇妙愛得和什麽似的,整日抱着不放手,後來還偷偷拿了姐姐們修眉的片刀,偷偷的想要再刻一個,被發現之後,狠狠教訓了一遭,連帶着之前的章子都一并扔了。

莫說樓裏不是當真發善心的地方,只瘦馬能叫外人瞧見的,除了頭臉就是手了,蘇妙這種出挑苗子,當真叫刀子木頭劃到口子出來,哪裏能看?

那一次教訓的狠了,加上那時蘇妙年紀太小,後來也再沒有過這樣的機會,也難怪她這會兒一點不記得。

沈瑢語氣随意:“你若喜歡,我那兒倒也有一套刻章的東西,一會兒給你送來試試。”

說話間,沈瑢便也行到了蘇妙身旁,伸手親近而熟稔的為她捋去了散在面頰的發絲。

蘇自芳也不會留下礙眼,幾句話岔過之後,見狀,便也抱着滿心的糾結複雜,識趣的退了下去。

蘇媽媽走後,蘇妙面上的歡喜便也不再掩飾,言笑晏晏:“殿下去了哪?怎的瞧着不太高興?”

“九弟來府,剛出去見了一趟,左不過些宮裏的煩人事,不得不辦。”

沈瑢說着揉揉額角,眼中便也露出一絲笑:“難為你還能看出我不痛快。”

蘇妙聞言也是一頓:“就是一下就看出來了,許是妙娘與王爺更親近了?”

這只是一端,更多的,是自從沈瑢将最隐蔽的秘密都對蘇妙袒露之後,在她面前便也再沒有了遮掩,也不再留心言語神情,相處多了,自然不難看出真正的心情。

沈瑢心下清明,卻也沒有多加解釋,只是微笑着拉她坐下:“我倒是也瞧出你方才與蘇媽媽說的也不痛快,對不對?”

蘇妙也笑着驚嘆,不過她當然也不會提起最後做戲的話頭,只是提起了先前張彩蝶與魏鳳安的事來:“我是想着,既然想到了,不論是不是,總要提醒彩蝶一聲,便是當真怪我也認了,媽媽不高興,說我是自找苦吃。”

“你做得對。”

沈瑢溫柔攥着她的手心:“心存良善,什麽時候都不是錯處,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人行于道,自該如此。”

說來也是笑話,在夢知後事之前,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原也是他自幼堅習君子之道。

如今他已不是君子了,不過若是蘇妙,他卻很願意看她只行在正道上。

沈瑢聲音清潤:“不過這件事你可以不說,魏鳳安倒不是這樣的小人,是我有事要他去辦,特意吩咐他這些日子與府裏疏遠些。”

蘇妙一喜:“當真?”

沈瑢輕笑:“自然,他自幼便是我伴讀,便是當真想改換門庭,怕也沒有這般輕易。”

聽沈瑢這麽說,蘇妙這才徹底放心,笑着拍胸:“還好還好,我還以為,張大姑娘又要叫人傷一次呢!”

沈瑢耐心的聽她又說了一遭張彩蝶從前被人辜負的舊,才閑話幾句之後,才随口:“你與蘇媽媽分別多年,若是話不投機,我在京城尋他處将人安置?”

這也是沈瑢前幾日就有的念頭。

當初将人接來,也實在是沒了法子,按着姜老太醫的話,只能招來這麽一個“親人”,蘇自芳性情已定,留在妙娘身邊,也只是對她說些陰私歪道,

自然,為了蘇妙的體面,也不會再放人回淮州去。

即便妙娘的出身在京中已然不算秘密,但他也不能坐視蘇家樓仍舊在懷中擺着,随便什麽人花些銀子,便能随便買來蘇妙的“姐妹”。

最好的法子,便是在京中尋個僻靜處好好安置,日後蘇妙若是想,也能接近府來,只當是留個舊人。

蘇妙聞言卻立即搖頭:“我沒有嫌棄媽媽的意思,媽媽是好心,也是真心為我,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的。”

說着,蘇妙還唯恐沈瑢遷怒一般,連忙探身,迫不及待解釋:“媽媽只是打小就如此,打小就被賣,又一個人撐着蘇家樓,由不得她小心。”

沈瑢緊緊她的手心:“不必忙,你舍不得,就多留些日子,不是什麽大事,着什麽急呢?”

蘇妙這才松了一口氣,雖然蘇自芳十句裏便有七句都不是什麽好話,但有媽媽在身邊,她卻總會覺得安心許多。

眼看一旁沈瑢面帶沉吟,似乎還在思量什麽,蘇妙甚至還特意又圓全了一句:“其實,也難怪媽媽會這麽想,也就是彩蝶了,換做旁人,我也不會費這個力氣。”

沈瑢微微挑眉:“為何彩蝶便不同?”

蘇妙說的理所當然:“張大姑娘對我是真的好,她是真心,我自然也要拿真心來換。”

沈瑢:“她對你很好嗎?”

“自然!”

蘇妙斷然說罷,又回過神,連忙貼緊沈瑢,笑得眉眼彎彎:“自然,是除了殿下之外,這世上,對妙娘最好的,就是殿下了!”

“沒有殿下,妙娘一日都活不下去!”

沈瑢面色不動,也仍舊在微笑這看着她,似乎十分受用,只沉默間,眸中卻隐隐透出幾絲深沉。

眼前的蘇妙笑靥如花,連眼角的美人痣都生動勾人,即便是這樣誇大的話語,出自她口中,也一點不顯得虛僞,反而透着一股孩子似的狡黠,勾得人心動。

正如曾經蘇妙對他的癡纏表白,口口聲聲愛極了,離不得,也還清明的歷歷在目,險些當真将他哄了去。

對張彩蝶,都知真心換真心。

對他,怎的就這般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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