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10 章
林思說完之後停頓了很久,丁開陽僵硬着身子不知道該作什麽反應,于是,沉默一分鐘之後,林思在旁邊椅子上坐了下來。
“想問什麽嗎?”
“啊……”丁開陽裹緊了衣服,又向後靠了靠,借以拖延時間思索說些什麽,可腦袋好像宕機了一樣。
“或者我來說,你聽?”
丁開陽還是持續發出無意義的嘆詞,最後似乎終于整理好了自己,雙臂環胸,抖着一條腿,帶着質問的口吻,“啊,說吧。”
“九年前的冬天,就在丁嬸這裏,一個女人辦理入住之後的第七天,生下了一個兒子,将兒子獨自扔在房間,離開了。”
“什…什…什麽?”開始就這麽炸裂嗎?
“當年還上過新聞,你查一查應該能查到。”
“哦,哦。”丁開陽不抖腿了,“你繼續。”
“她當時是偷別人的身份證辦的入住,住進來的時候裹得嚴嚴實實,肚子都幾乎看不出來,更別說面部了,也遮擋得很嚴實,原本以為孩子也是偷別人的,可孩子确确實實是剛生下來的狀态。”
“所以找不着她了?”
“是的,基本上石沉大海了。”
“孩子就……”
“當時我父母剛走沒多久,正是一蹶不振的時候,那天我看到了那個孩子,突然覺得他和我很像,所以,我提出了收養他的請求,并且成功了。”林思停頓了下,“一個月後,他被查出了先天性白血病。”
丁開陽半張着嘴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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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一面給他治病,一面又努力尋找他的父母。呵呵,過程我就不說了,他四歲的時候,那個女人終于出現了,但是當她得知他生病了,再一次頭也不回地走了,再一次。”林思痛苦皺眉,“康康那時候已經懂事了,他感受得出來,那是他的親生母親,她不要他了。”
“但你還在啊。”丁開陽馬上勸慰着,“你才是他的親人。”
“呵呵,是啊,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林思看向天空,黎明星已經出來了,那顆最閃的星星像是在眨眼睛,“我把他養大,給他治病,教他做人、學習,同時,也是他的存在督促着我成長,也是他……一直陪伴着我,在我最苦最難的日子,我們只有彼此。”
“我開店的時候,做東西的時候,甚至有時候去外面拍攝,他都在我身邊,那些視頻……他雖然沒有出鏡,但都是他的身影。”
“他為什麽不出鏡?”
“他說不喜歡,呵呵,他跟你不一樣,他很害羞。”
丁開陽默默抿唇,說不清是什麽心情。
“可是他死了。”林思說完這句話之後不再開口,甚至不再發出任何聲音,連嘆息都沒有,四周變得無比安靜。
“你……你不要太難過了……”
“你知道什麽是死亡嗎?”
突然的問題讓丁開陽愣住,呆呆開口,“是你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永遠是多遠?”
“是從這一刻,到你死亡的那一刻吧。”
“呵呵。”林思苦笑着眨眼,“想他的話怎麽辦?”
“那就想啊,狠狠地想。”
“他知道我在想他嗎?”
“不知道了吧。”丁開陽跟着悲傷起來,“他已經死了。”
像是有一聲沉重的敲擊,丁開陽轉過頭去,看着硬漢一般的人哭得像孩子一樣,五官全部皺在一起,張着嘴卻沒有發出聲,只有眼淚從眼角往外溢。
這是真正的悲傷和痛苦,仿佛挖去了他心頭的一塊肉,仿佛身體的每個骨髓都在抽痛,任人看了都會跟着難受。
“別,別哭了。”
黎明星的光芒漸漸淡了,東方的天空有了青色,再不久就會由紅到白。
林思終于漸漸停止身體顫抖,舒展了五官,“對不起,讓你看到這樣的我。”
“有什麽對不起的,難受了就哭出來,很正常。”
“我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這樣哭過,你是第一個。”
“啊?”
“真的。”林思吸了吸鼻子,“在外面,我難過的時候不喜歡說話,只想一個人待着,漸漸地,他們都不敢在我面前提他了,好像不提我就不難過了。”
“哦。”怪不得哪怕是喜歡唠嗑的丁嬸,也不敢主動提康康,她不想讓外人知道,借着關心的名義打擾到他,讓他再難過。
“其實我試過很多種方法轉移注意力,否則真的會有活不下去的想法。起初我會去旅游,換不同的地方生活幾天,可只要一回來,總是會更加痛苦,然後我開始沒日沒夜的刻東西,但勞累過度後甚至會出現幻覺,以為他還在,再後來,我變得不敢去任何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其實家裏面我也變動了很多東西,把屬于他的東西全部封塵了,所有他的痕跡都不再有,好像這樣才會舒服一些……”林思頓了頓,“本來,我終于鼓起勇氣想在他一周年那天去克裏木山,之前我們一起去過,他很開心,我也很開心,也是那次回來不久,他就去了。不過,因為你想去,我就提前去了,所以昨天,我把自己關在家裏一天,突然無比後悔,他說不喜歡拍照,我便真的沒有給他拍過太多照片,如果有照片,如果有視頻,該有多好……”
原來大人也會有這麽無助的時候,這是丁開陽現在的想法。
以前的林思給他的感覺那麽成熟、穩重、自律、溫和,卻他也有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已經一年了,他似乎還不知道怎麽傾瀉自己的悲傷,怎麽表達自己的懷念。
也是啊,那可是他養了九年的孩子啊。
不知道是出于同情還是感情,丁開陽堅定地選擇了留下來陪林思,兩個人或者在店裏,或者在家裏,或者偶爾開車去外面走走,這幾天他們相處融洽、和睦,好像這樣的日子之前就有,而且過了很久。
“這個血檀你別戴了,我再送你一個更好的。”林思一面整理手串一面對丁開陽說,“這個怎麽樣?”
“說了我第一眼喜歡它,就它了,別的不要。”
“你真是……”林思又道,“我教你寫字吧?”
“不要。”丁開陽撇嘴,“我見過你教小帥寫字了。”
“你吃他的醋?”
“對!”丁開陽輕輕撥動各種鏈子,發着牢騷,“你未免對他太好!”
對小帥都這樣好,可以想見,曾經他對他的康康是多麽寵到天上去,知道不應該,可是丁開陽想到這個都要忍不住泛起酸澀。
“可能我是習慣了照顧小孩子吧。”林思微笑,“包括你。”
“哼。”丁開陽扭捏道,“你教我開車吧。”
“你沒有駕照,不能開。”
“啧,去沒車沒人的地方教我嘛,反正這裏多的是這樣的地方。”
“不行。”
“你好固執。”
“你好任性。”
“哎喲。”丁開陽仰天長嘆,“大叔,我真的不是小孩子……”說着說着,他突然轉動眼睛靠近林思,“你以前交往的對象有跟我一樣年紀的嗎?”
這句話似乎問倒林思了,他整理東西的動作停下來,頓了好一會,轉頭看着丁開陽,“有。”
丁開陽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僵硬。
林思繼續,“但我不認為他們是我交往的對象,因為……沒有談及感情。”
“哦,哼。”丁開陽沒有表情的哼笑,“對,對啊,呵呵。”
“丁開陽。”林思雙手放在他肩膀上,認真道,“我很想說你跟他們不一樣,但是,我們之間的感情……很模糊,像是隔了一層玻璃,你懂嗎,因為有樣東西我們無法突破它。”
丁開陽的哼笑突然變為大笑,“你在說什麽呢,哈哈哈,我也沒想跟他們不一樣啊,哈哈哈。我知道我早晚要走,你也一定會守住這個店,直接說出來沒什麽。”
他感覺得到林思的手變得僵硬,繼續道,“放心,現在大家就算戀愛也是快餐戀愛,緣分到了就在一起,緣分沒了就分,很正常。”
然後,林思的表情終于變了,似是放松,似是鄭重,“那不如,我們談個戀愛?”
“到我走的時候分手?”丁開陽挑眉。
林思看着他不說話,丁開陽也就不再說話,直到門外一群旅行團的人風風火火走過,丁開陽撲哧笑了出來,“哈哈哈,總之大叔,珍惜最後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吧。”
那一天下午,林思又帶他出門,不過這次沒有去景區,而是在他們生活的地方轉了轉。
“這裏雖然距離渝州古城有點距離,不過多少也有游客,最多的時候這條街上都是人,這幾家飯店還上過推薦,算是小有名氣,很多來的游客都會來吃。”林思說的店是大排檔,此刻服務生正在外面扯燈、擺桌子,一人從店門裏走出來,遠遠便向林思揮手,“喲,不是找我的吧?”
這人丁開陽認得,是之前在林思店裏圍觀看照片的人之一。
林思果斷擺手讓他回去,“不是找你的。”
“呵。”那人輕哼一聲,幹脆轉身,頭也不回。
“別管他,你想不想吃?”林思低下聲來問丁開陽。
“唔…還是不吃了吧。”兩人繼續向前,“說實話,最近牛羊肉吃太多了,我想吃素了。”
“哈哈哈。”林思朗聲笑着,“我帶你去家菜館吧,有炒青菜。”
“嗯。”
到了菜館,老板又是林思認識的人,他們用方言交談了一會兒,老板樂呵呵過來說了一句不太标準的普通話,“你來點,你點菜。”
“啊?我?”
“對,他不知道你忌口。”
“哦,我沒什麽忌口,呵呵。”
“還是不要吃辣了,也不要放醬油。”林思卻是緊跟着過來,雖是說過老板聽,但一直看着丁開陽,“不利于傷口愈合。”
丁開陽無奈,“傷口已經好了……”
“但有結痂。”
丁開陽撇嘴,“既然你幫我忌口了,還特意讓人家過來問我幹什麽。”
“他以為我綁架你了,讓你親口說,呵呵。”
其實是開玩笑,老板明顯的笑容出賣了他,好像是特意來看他的,丁開陽突然紅了耳朵。
點了四份菜後,老板離開,丁開陽輕輕開口,“你……他們都知道你……”
“知道。”林思知道他想問什麽,“丁嬸都知道。”
“嗯……”他當然知道丁嬸知道,丁開陽很羨慕,咬了咬嘴巴,沒再說什麽。
四盤炒菜對兩個人來說有些多,好在林思說平時他有意克制飲食,今天不再克制,這才将菜吃了幹淨,沒有浪費。
“我來。”這些天經常是林思請客,要麽就是他特意準備的什麽,總之丁開陽基本沒有什麽開銷,總不能一直蹭他的,但是他剛要結賬,林思又用方言和老板說了什麽,拉着他出了門。
“不用給了。”
“為什麽?”
“他之前拿我的貨還沒結清,就先抵了。”
“他開飯店的也賣你店裏的小玩意?”
“他女兒偶爾在外面擺攤賣。”
“都這麽辛苦啊。”
“多勞多得,呵呵。”
這裏的人真的将多勞多得發揚光大,丁開陽真的心生佩服。
“剛好吃得飽,我們去城牆那邊走走吧,就是他女兒擺攤的地方。”
“哦,我知道,那裏非常熱鬧。”
“對,呵呵。”
兩個人肩并肩齊步走的一瞬,彼此的手挨在了一塊,不知道是誰大着膽子蹭了蹭,另一個人同樣回應似的蹭了蹭,但,只是蹭了蹭,手心再癢,他們也沒有合并。
在最熱鬧的地方,林思為丁開陽拍了照,錄了視頻,兩個人穿過一張張滿面笑容的臉,心情自然跟着開懷,這是丁開陽一個人旅游所體會不到的,他想把這份開懷好好記在心底。
“你要不要試試這個?投壺?”
“投壺?”丁開陽腳步停頓,這些天去的景區裏他玩過騎馬、騎駱駝、滑沙、射箭等等,哪一個都比投壺來得刺激,于是他下意識道,“這不比射箭簡單多了嘛,射箭我都能中靶心。”
“是簡單。”林思點頭,“但是我小時候他就在這擺攤了,能幹這麽多年,是不是說明大部分人都是無功而返?”
“我不會。”丁開陽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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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