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3 章

“阿爸,阿爸,阿爸……”

“哎!康康會叫阿爸了!康康會叫阿爸了!”

“阿爸,苦,好苦……”

“乖,喝了這個給你奶糖吃好不好?”

“阿爸!這個是什麽!這個又是什麽!好漂亮啊!”

“小心別摔着了啊,我過來告訴你……別動啊!”

“阿爸,六月的天好美啊……”

“那我多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阿爸,好疼,好疼啊……”

“康康,康康你乖,阿爸陪你,阿爸一直在……”

“阿爸別哭……康康很乖……”

“康康……康康……”

人這一生,終歸是一個人的一生,來的時候一個人,走的時候一個人,生與死,只能是一個人。

林思22歲的時候,就該懂得這個道理,可是他執拗地不願去懂,所以把林永康留在了身邊。

永康,永康,永遠健康,多麽樸實的名字,他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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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不遂人願,就像人與人最終的結局總是分離一樣。

他與父母分離,與康康分離,與丁開陽,也是分離,只是他知道丁開陽還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似乎有某種欣慰一樣,這種結局倒算是好了。

其實父母不在之後,林思已經意識到要珍惜身邊人,他不願意在人死後才知道懷念,所以在林永康來的時候,他把所有的關注放在林永康身上,對他的心血傾注超出了本身該有的。

可最後,林永康還是不在了。

就算在他活着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珍惜,他死了,林思卻是更加痛苦無比。

原來,懷念逝去的人就像是呼吸一樣簡單,呼吸還在,懷念就在。

他經歷過那麽多次的心理動蕩,從到處走到收起康康的東西,到無限後悔自責,每一種都是懷念,甚至,之前他以為人死了不過一把骨灰,不管埋起來還是供起來,都只是一把骨灰,人不在了,東西是沒有意義的。

可現在他不會這麽認為了,有很多次,他會忍不住去到父母和康康的墓地,就那麽靜靜坐着,坐到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

他想,死亡的意義就是在死亡的那一刻,至親的人便永遠活在無盡的痛苦和懷念中,任何人或事或者情感都拯救不了。

“巴巴,陪我玩嘛。”丁帥扒着林思褲子,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明天我可就開學了。”

“小帥乖。”林思輕輕推開他,“我得把這個木雕趕完給客戶,明天……我也要出遠門,不過明天早上,我保證,上學前你會看到我的,好不好?”

“你要去哪裏啊?”

“我要去的地方有很高的山,有很深的峽谷,峽谷中間有座房子……哦對了。”林思突然想到什麽,“之前住你家的一對姐弟,他們也去那個地方了。”

“不記得了。”丁帥撓撓腦袋,“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了。”

“呵呵。”這話太老成了,林思輕笑一聲,後想到,再多的人,恐怕丁帥也會記得那個人吧,跟他一樣。

“那你還記得丁開陽嗎?那個你……”

“記得!”小家夥連名字都記得,“我讨厭的人。”

“為什麽讨厭他?”

“反正就是讨厭。”丁帥噘着嘴,小臉耷拉,提他都不樂意似的,扭頭就往外跑了,“巴巴明天見!”

“嗯,慢點!”

提起丁開陽,對他來說既容易又頻繁,丁嬸、他的朋友,總能一起提上幾次。

“快開學了,大學生也快開學了,沒時間出來玩了喲。”丁嬸碎碎念着,“那孩子再想出來,最起碼也得到寒假是吧,嘶……大冬天的,我們這可是冷得很,沒人願意來喲。對了,他是住海邊的吧,那地方叫什麽……莞安?”

“哎?那個小帥哥多好啊,唇紅齒白的,你不就喜歡那種類型嗎?”朋友一遍遍說着,“讓他留下來不就完了?你這老些資産他一輩子啥也不幹都不愁吧?”

很多時候,林思仍舊只是傾聽的角色,聽他們如何評價丁開陽,如何對他們的感情進行分析,他表面上很冷靜,好像他們說的人不過是千千萬萬個來過渝州又離開的人,時間久了,那張面孔總會漸漸忘卻,直到再也想不起來。

可是,午夜夢回的時候,他不再只是對逝去的人進行漫長的懷念,他還會想起丁開陽,想起自己注入在他身上的情感,表面溫情脈脈,實則殘酷無情。

近乎是一個溫暖的假象,他圈中了自己沉淪,等他明白的時候已經晚了。

按照丁開陽容不得摻半分假的性格來看,他的離開一定是決絕的。

林思悲觀地想着,這樣也好,看似自己比他年長許多,成熟老練,可對這世間的赤誠,他比不上丁開陽,他如晨曦的光,傍晚的星,總會在黑與白的交界間,照亮前方的路。

莞安大學,丁開陽剛從圖書館出來,周晨光急忙迎上去,遞上一杯奶茶,“喏。”

“不喝。”

“那我喝。”周晨光一面插吸管,一面緊跟丁開陽腳步,“去吃飯嗎?”

“我想去健身房。”

“喂,你每天也把時間排太緊張了吧?”周晨光奶茶都顧不得喝,“現在連飯也不吃了?”

“你管我。”

周晨光很受用這句你管我,笑嘻嘻道,“好好好,不管你,你去哪我陪你去哪行了呗。”

丁開陽白他一眼,腳步不停。

“你不要以為我跟張博是朋友就跟他一樣了,相反我比他有原則多了好嗎,他說你倆是一對的時候,我就沒敢出現在你面前,結果他過個暑假的工夫就和別人搞一塊了。”周晨光唠叨着,見丁開陽都沒有任何反應,幹脆厚臉皮道,“丁開陽,不覺得我們兩個是一類人嗎?很般配的那種?”

丁開陽仍舊沒有反應。

“我真的很喜歡你。”周晨光窮追不舍,“你就沒有一丁點喜歡我嗎?”

丁開陽猛然停下腳步,眉頭緊鎖,神色凝重,“你想跟我上床,可以。”

周晨光驚喜的表情還沒展開,丁開陽緊接着說了一句,“說喜歡,不可能。”

周晨光不知該如何解析,表情百變之後輕聲問,“那就…不說呗。”

意思是上床就行呗。

丁開陽嘴角微勾,繼續向前。

“哎?”他繼續跟上來,趕緊給自己找補,“其實現在的人啊,就算說了喜歡,也并不一定代表什麽,就算沒說喜歡,那也并不代表沒有什麽,嘿嘿,你懂我意思吧?”

丁開陽可能有套自己的準則,他和張博搞暧昧的時候從沒有說出過喜歡,和林思在一起确認關系才說了喜歡,或許是他有一對恩愛的父母,喜歡對于他來說,只能說給朝夕相處真情實意的人,在對林思說出口的瞬間,他的感情都是真的,他也無愧于那段感情,從這上面來說,丁開陽又是比現在的很多人直多了。

在他面前,什麽都摻不了假的。

健身房間隙,丁開陽拿着手機坐下來,随意刷着新聞。

“渝州吉安區的泥石流已經造成三人死亡,八人失蹤,搶救還在繼續。我們已知,事故發生點在吉安區的下河鎮喇嘛溝,那裏還曾有知名的寺廟雙發寺,萬幸的是雙發寺此次沒有受到影響,但是也正是有些游客正在去往雙發寺的路上才發生了意外……”

丁開陽的手指微微顫抖,心口抑制不住地快速跳動起來。

“開陽,給,水。”周晨光走了過來,一瓶水遞到丁開陽面前,見他遲遲不接,幹脆放在桌子上,自己也坐了下來。

“啧啧,看來你以後來健身房我必須得跟着了。”他眼睛來回瞟了幾處,傾身靠近丁開陽,“說真的,什麽時候上床?嗯?”

“你想多了。”丁開陽猛然站起來,冷聲,“我說的是可以考慮。”

“啊?”

“現在考慮過了,我不會和你上床的。”

“操,為什麽?”

“因為你身材不好。”丁開陽丢下這句話便疾步離開,留下周晨光在身後別扭,“不就是肌肉嗎,這玩意練練不就有了!”

丁開陽不知道他追上來沒有,他已經漸漸聽不到聲音了,耳朵持續傳來耳鳴聲,像是時間突然被分解成了碎片。

“對不起,我替他向你道歉……”

“小帥跟我說你住在這裏,真巧。”

“呵呵,紅色的确襯你。送你。”

“只是我們畢竟才認識幾天,我怕你……”

“這一次,我不會放過你了。”

“我說我喜歡你。”

“下次……我更新去雙法寺的吧。”

丁開陽關注了林思的賬號,但一直沒見到他更新雙法寺,或許,還沒出發,或許,已經回來了,或許,此刻正在雙法寺,只要不是在去雙法寺的路上,或者,哪怕正在去雙法寺的路上,只要沒在那片區域,他就沒事。

“喂,訂房嗎?”

“阿奶。”

“你是?”

“我是丁開陽。”丁開陽站在陽光下,眼睛向上。

他一只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手撚着這只手上的血檀手串。

“哎喲,丁開陽啊,我記得,記得……”丁嬸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激動的情緒是明顯的,不過片刻,她的情緒便急轉直下,“孩子,你看新聞了嗎,林思……林思正是去那個地方了啊,他聯系不上了啊……這可怎麽辦啊。”

丁開陽撚動珠子的手停了下來。

原來,人擔心什麽,就總會發生什麽,這樣低的概率,真的就讓林思遇到了嗎?

丁開陽的心猛地下沉,好像沉到無邊無際的地方,從此漂浮游蕩,再沒有了着落。

“阿奶你先別急……”丁開陽逼自己冷靜,“你先告訴我他的手機,我也來聯系他。”

“好,好。”

拿到林思手機號後的一天,兩天,三天,丁開陽都在不斷撥打,結果總是無法撥通。

他想不明白,就在剛剛,新聞已經播報,不再有失蹤者了,林思的名字也不在逝者名單上,為什麽會憑空消失?

不該,不該!

經歷了三天的忐忑等待,丁開陽覺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因為他呼出的每一口氣息都變得艱難,這種感覺竟比得上生不如死,如果有人可以一把結果了他,他甚至都會覺得痛快。

他和林思可以天各一方,可以永無相見,可是林思不可以死。

他接受不了。

丁開陽開始選擇機票,剛看到後天一早的航班時,有電話打了進來,他一時發愣,盯着號碼沒有動。

不過好在,他的手比腦袋更快做了選擇。

“喂。”似乎是信號不好,手機裏有電流聲,對方的聲音忽遠忽近,“你好。”

喂你好,三個字,丁開陽聽清楚了,是林思。

“大叔。”

“呵呵。”标志性地笑聲,“丁開陽,是你。”

“是我。”

“別怕,我沒事。”他像是在平複情緒,“我在現場,但我在幫忙救人,手機沒有電,沒有信號,所以打不進來。”

“你有受傷嗎?”

“沒有。”

“是嗎?”

“呵呵,小傷。”

沉默了片刻,丁開陽感到臉上濕濕的,才發覺自己流淚了,他強忍着酸澀,舔舔嘴唇,“現在安全了嗎?”

“嗯,很安全。”

又是沉默。

丁開陽似乎被情緒擊垮,尤其在巨大起伏之後,一時間想逃避自我消化,“安全就好,那我挂了。”

“等等。”

“怎麽了?”

“那個時候……災難就發生在我面前,死亡,也在我面前。”

丁開陽猛然屏息。

“以前我不怕死,因為覺得死了還能和他們團聚,挺好的,可是當死亡真正來臨的時候,我怕了,不只是生理上的,心理上,也怕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丁開陽又流下了眼淚,他不敢開口說話,怕他聽出自己脆弱的聲音。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丁開陽只是一張嘴,顫抖的氣息便洩露,于是既然洩露了,他便放開了洩露更多。

林思聽着丁開陽哭泣喘息的聲音,柔聲細語安慰着,“乖,我沒事,我還在,別哭了……乖,我手機電量不多,你等我,等我……”

電量果然不多,話還沒說話,電話中斷了。

丁開陽抽噎着看着手機,哭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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