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4 章

從那天後，丁開陽沒再撥出去那個號碼，他正常上課學習，下課吃飯睡覺，沒有了牽挂，一身輕松。

周晨光的糾纏終于在他一遍遍拒絕後停止了，不過這小子死心之前說過一些話“別仗着自己長得好看就挑剔，這個圈子哪有那麽多身材好樣貌好的人，還要對你也好！你就挑吧，我看你最後挑什麽樣的！”

怎麽沒有，不過就是……

丁開陽默默嘆氣，安慰自己，不過就是有緣無分吧。

回家之後，爸媽說他變了一些，問他們哪裏變了，他們又說不出來，其實他們也變了，變得跟自己說話都要小心翼翼，好像怕惹他不開心又離家出走了。

如果是以前，他回來一定要問他們接不接受自己是同性戀了，他們敢說不接受，他就敢再扭頭走，可是他回來沒有問，這個話題成為禁忌，一家三口再沒有提過。

好像有些事不說得那麽直白是挺好的。

好像有時候對錯也不那麽重要了，就像兩個氣場不合的人，說什麽做什麽都可能吵到臉紅、打到一起，不是誰一定對了，誰一定錯了，就是簡單的思考邏輯、做事方式不合。

在旅行社那件事上，丁開陽的堅持沒有錯，但他或許不該在同意了調解之後又去投訴，自己爽了，信譽沒了。

丁開陽打電話撤銷投訴的時候，七個工作日已經過了，他要來旅行社老板電話，鄭重的道歉，老板的聲音沒有波瀾，“你別再搞我就行了……”

他終于模模糊糊懂了一些成年人做人處事的道理，卻是通過別人的痛苦換來的。

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丁開陽習慣性收拾課本，拿出手機，這才看到有三通未接電話，看到號碼的瞬間，他的心跳猛然加快。

然後，在周圍同學紛紛離開教室的時候，第四通電話打了進來。

丁開陽很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可現在跑出去外面找安靜的地方，還不如等這些人走得差不多，于是他緊張盯着離去的同學，又盯着不斷閃爍的號碼。

可最終，到底怕自己接不上，沒有等人走完，他按下了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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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開陽。”林思那邊很安靜，他的聲音也很輕，“飛機馬上起飛了，晚上八點半，降落莞安臨東機場。”

“你說什麽！”丁開陽顧不得教室還有人，刷地站了起來，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催促着他不停向外走。

“你沒聽錯。”林思笑着，“說了讓你等我。”

“我…”出了教室，丁開陽仍疾步走着，“我去接你。”

“我沒敢奢求的。”林思聲音變得苦澀，“其實也沒想現在就聯系你，是忍不住……”

“別說這些了，告訴我航班，我在出口等你。”

“嗯。”

電話挂斷之後，丁開陽的腳步仍不斷向前，他不想停，好像就想這麽直走到機場去。

直到擂鼓的心跳緩下來之後，他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讓腳步停下，然後靠在樹上，突然就喘息着笑了起來。

八點四十六分，丁開陽等到了林思。

近兩個月不見，他一如離開前的那樣，一點沒變。

還是喜歡穿着沖鋒衣、工裝褲，背着巨大的旅行背包，還有一個巨大的行李箱，還好他高大威猛，帶着它們看起來很輕松，可當走近了，丁開陽不得不問，“怎麽帶這麽多東西…等等，你的手……”

原以為他戴了手套，近距離才看清原來是白色繃帶，甚至繃帶上有血。

“沒事，快好了。”林思沉沉看着他，“東西的話…我把一些老夥計帶來了，想着在這裏租個店面，賣老本行試試。”

丁開陽反應不過來，更是完全接不上話。

林思微微一笑，“你帶我去找，好嗎？畢竟我人生地不熟地。”

“啊，嗯……好。”

怎麽是這樣的開始？

丁開陽想過再見面要說些什麽，計較之前的孰是孰非？還是寒暄最近過得如何？可他沒去想，林思的到來不是簡單地見他一面，而是打算長久地留下。

這帶給他的沖擊太大了。

為了盡地主之誼，他肯定要帶林思去吃飯，在吃飯之前，他肯定要帶林思去醫院，重新包紮好手之後，丁開陽突然不放心地問，“還有其他傷嗎？”

“腿上有磕碰，不過不嚴重。”

“讓我看看。”

林思個頭就夠大了，又帶着箱子背包，坐在醫務室裏驚得小護士瞥他好幾眼，可這副可以兇神惡煞的模樣此刻卻極為乖巧，丁開陽說什麽他就照做。

“嘶…”

他腿上青青紫紫的還有剛結痂的紅腫，看着就疼。

“好了，放下吧。”

“得抹藥啊帥哥，家裏有藥吧？”護士也跟着龇牙咧嘴，問他。

林思躲避她的眼神，“有。”

“你這麽大塊頭怎麽這麽腼腆？”

丁開陽扯了扯嘴角，心裏突然就不快活了，他腼腆？兇他的時候可不腼腆。

“好了，走了。”

出了醫院，丁開陽雙手環胸走着，“想吃什麽？”

“你生氣了？”林思小心觀察他的臉色。

“沒有。”

“你該生氣的。”林思抿了抿唇，停在路邊一盞燈下，“對不起。”

前方的丁開陽停下腳步。

“對不起，為我之前說過的一些話，對不起，讓你的旅行最後變得不愉快，離開也…沒有送你，對不起，一直沒有聯系你，還讓你擔心我的安危，對不起…”

林思聲音低下來，丁開陽轉過身，還沒開口，他又繼續，“對不起，雖然我比你大，也自诩比你成熟，卻沒有給你安全感，對不起，我說着你是特別的話，做的事卻還是會讓你誤會我們只是短暫的□□關系，對不起……”

“夠了夠了！”丁開陽被這排比繞暈了，“我不想聽對不起！”

林思終于停了下來，并且停了很久，身邊不斷有路人路過，像是之前他們兩個在林家鋪子待着一樣，他們總是可以聽到過路人的談笑、說話，明明是不相幹的，有時候卻能因着他們笑出來。

就像此刻，一對鬧別扭的情侶走了過去，聽着他們的吵鬧，丁開陽突然赧然，拉了林思向前走，帶着埋怨道，“有什麽不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說嗎！”

“那…”林思小心道，“先找個酒店吧。”

丁開陽一頓。

林思急忙解釋，“我不是，我沒有別的想法，就是說話。”

“先吃飯！”

真實的結果是吃完了飯又順勢看了噴泉，晚上十點半，林思仍拉着大箱子走來走去，丁開陽有些不忍心了，但是，他确實有逃避心理，因為不想這麽快和林思在酒店相對。

“很晚了，我得回宿舍了，要不，你自己找酒店，話…改天說吧。”

“丁開陽。”又是街邊，又是路燈下，林思又叫住了他。

丁開陽以為他又要開始了，結果他只是說了一句，“我等你。”

“唔。”丁開陽淺笑着，“我會找你的，畢竟我要盡地主之誼嘛。”

之後，丁開陽的确盡到了地主之誼，還帶着林思去了歡樂谷，就是因為每個來到莞安的人都會去歡樂谷，所以丁開陽早和大學同學來過幾次這裏。

“哇，你是npc嗎？我可以和你合照嗎？”有漂亮女生眼眸含星靠近林思，丁開陽的臉馬上黑了，“他不是。”

“哦，不好意思。”女生惋惜離開，林思的臉閃過一抹淺紅，丁開陽更氣了，“你想合照？”

“沒有，不是。”林思小心道，“不過，我們或許可以跟她好好說。”

“哼。”

像林思這款有肌肉又不過分健壯、膚色深又不過分黝黑，留寸頭還留胡子的男人的确不多。

幾乎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丁開陽很不喜歡。

“走，大擺錘。”看得出來，林思害怕刺激性的游樂項目，越是這樣，丁開陽越想讓他去玩。

本來之前幾項還算正常，到了大擺錘下來之後，林思的臉近乎灰白，這下吓到了丁開陽，他帶着林思到一處室內座椅上坐下，站在他面前，語氣着急，“有事沒？”

“沒有。”

“那是不是扯動傷口了？疼不疼？”

“不疼。”

“那你怎麽了？”

林思表情木木的，明顯在逞強。

“問你話呢！”

“就是害怕。”他突然繃不住了似的，委屈地扁着嘴，“太吓人了……”

丁開陽撲哧笑了出來，緊挨着他坐下，“現在回魂了吧？”

“嗯。”

沒有人說話的時候，小孩的吵鬧聲便傳入耳朵，空曠的室內又有回響，顯得聲音更大了。

丁開陽望向噪音來源，雖然可氣，可這歡樂谷的孩子多很正常，興奮了吵鬧也正常，只能無奈嘆氣。

林思的目光也看向那群孩子，漸漸地，他被一個安靜躲在母親身後的孩子吸引，那孩子略微腼腆，但眼睛裏的純真和快樂是顯而易見的。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鬧騰的，表達喜悅也不只有大喊大叫，一個笑容，一個眼神也可以。

“喂，想他了？”

“很明顯嗎？”林思笑了笑，垂下眼睛。

“從你進歡樂谷開始，我就感覺出來了。”

“可能……之前沒有一下子見過這麽多孩子吧。”

“今天周末，孩子是多些。”丁開陽看向別處，這個話題太沉重了，本不想提，提了又想着盡快結束吧。

不過林思繼續道，“我又想到，沒帶他來過這種地方，挺難過的。”

“嗯。”

“不過他也沒提過想去什麽地方，我帶他去哪裏，他都很喜歡。”

“嗯。”

“丁開陽，我會忍不住想念他，但是，我已經明白了不能一直想念他，我會好好生活的。”

“嗯。”就說話題很沉重吧，丁開陽略有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之前……我說的那些話……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那些話太難聽了，每每想起竟然是從自己嘴裏說出的，丁開陽都恨不得打自己兩下。

“沒事，我可以理解那是你氣頭上說的話，但是我……沒有在氣頭上也說了不好的話，我跟你道歉……”

“停！”丁開陽趕緊阻止，“我不要聽你的對不起。”

于是，林思沉默了。

“你那天面臨災難的時候，真的害怕嗎？”

“真的。”這句話被小孩的吵聲蓋過，林思趕緊扭頭重複，“真的！”

“面對死亡的時候，你還想了什麽？”

“呵呵，想如果你在就好了。”林思說完馬上解釋，“不是說你陪我一起死的意思……啧，也不是說讓你也遇到危險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要死了，如果在醫院的病床上，我希望你在。”

“你也太殘忍了吧。”

“其實死亡永遠是突然降臨的，就算我們都以為做好了準備，如果愛的人不在身邊，唉……”林思擡了擡眼睛，“我不敢想走的時候有多絕望。”

“有愛的人在身邊，疼痛會少一些嗎？”

“會的。”

他們又一次讨論了死亡，第一次在夜幕下的天臺，那晚周圍沒有任何聲音，像是人間通往未知的邊界，這一次是在白日的游樂園，周圍是孩子的欣欣向榮的聲音，這裏才是人間。

“從小到大，我沒有經歷過親人的死亡，可能之前的确少些敬畏，不過現在我懂了。”

“不懂又有什麽關系呢，之前是我過分…”

“算了。”丁開陽怕他又要着急說對不起，“不說這個了，太沉重了。”

“是。”林思搓了搓手，“都是我的問題，我會改。”

又來！

“那個…其實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這個更沉重。”

要沉重幹脆一次沉重完吧，以後就不說了。

“你問。”

“康康…從始至終，我只在你嘴裏聽到過，阿奶不曾提他，沒有人提他，在你家，我也沒見到他的任何痕跡，甚至你的視頻也沒有他的身影…我不是對他好奇，我只是好奇，一個人死後，是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只除了親近的人的懷念？”

“可以這麽說。”

“那…我們這種不會有孩子的，等死了連懷念我們的人都沒有…”

“也是哦。”

“你！你就沒想過嗎？”丁開陽甚至有些沮喪，“留在這世間的痕跡都沒有了，沒有人記得我們，沒有人…”

“山會記得吧。”

“山？”

“克裏木山就會記得，康康、你，我，我們都曾上去過，樹也會記得吧，就像你之前找不到的那棵樹，只要你曾經到過，它就會記得吧。”

“你這有點玄幻了…”

“哈哈哈。”林思突然笑起來，“總之，死了确實就是死了，所以我們要珍惜現在。”

那天看完煙花到閉園，已經接近淩晨了，丁開陽知道憑着自己的定力，恐怕只要林思再進一步就要和他上床了，可他自己心裏明明還有疙瘩，這疙瘩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甚至讓他用語言形容，都不知該作何形容。

所以，他又逃避了。

那天他回家了，林思是在他學校附近租了房子，所以兩人分開兩個方向走的。

他目送了林思離去的背影，在夜色中，男人從高大到慢慢變成一個黑點再到消失不見，他心底突然湧上不安，好像這個人憑空就能這樣消失了，丁開陽這才猛然想起，當初林思失聯他也是這樣的感覺。

他很想沖上去找到他抱住他，感受他身上的溫熱。然後告訴他，他會一直在。

這個一生中不斷在失去的男人，帶着吃飯的家夥孤身一人來到了他的城市，只是這樣想想，丁開陽真的就要忍不住了。

可他邁出去的腳步到底退縮了回來。

他想，如果，只要，哪怕，林思重新對他表白，他就豁出去了，他想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