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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邊的人開始變得不正常,他們的臉正在進行一種趨同性轉變。
這種改變最開始是很輕微的。先是耳垂、眼珠這種不大引人注意的地方,到最後所有人的顴骨、顱腦以及下巴都變成了同一種形狀。
我不敢說自己對這種現象是不惶恐的,但這種情緒我還能勉強控制得住。
在粟栖前往阿梅利治療的半個月後,我開始佩戴墨鏡,并且将計劃中飛往阿梅利的時間推到一個月後。
公司的情況開始出現狀況了。
在我還不大的時候,國家制度不完善,國外勢力膠着,國內則黑|社|會橫行霸市,公私勾結,攔路打劫殺人越貨的事屢禁不止。我以一個愣頭小子憨頭青的模樣闖進去 ,真真實實打過架拼過槍,無數次沒有死去,更多的又極其幸運地活下來。
後來在政府準備肅清的前夜,我嗅到暴風雨前海燕的低鳴氣息,我帶着幾位兄弟和證據當日逃出城市。槍的火炮氣味跟了我們一路,風聲鶴唳不敢言,有人半夜多呼吸一次就能将我驚醒。
醒來後我就不敢睡去,腦子将我的惶恐在夢裏盡數倒出,讓我真切地看到粟栖被殺死時緊閉的眼。
對曾經的“兄弟”來說,我是背叛;對試圖重新掌權的人來說,我是識時務。
又過了半年多,軍|隊重新進入城市。雷霆手段,逮住頭頭,審判,然後公開槍決。
用的是我最開始交上去的證據。
槍決的時候曾經的老大朝我陰森地笑:“差一點,差一點……”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我回到城市的時候,槍|口已經抵在了叔叔的頭上,而董祖城只會躲在一旁發抖。他的老婆緊緊抱着兒子,指着粟栖卻說不出話。
她是想保兒子的,這時候的母親無論什麽都做得出。但或許董祖城最後的良知讓他下不去手。帶路的是他,把自己的老婆扇到臉腫以至于說不出一句話的也是他。
我沖過去擰住老大的手腕,槍口漂起,扳機不知道被誰碰到,打掉董良國兒子的半邊耳朵。
我看着那半拉耳朵就知道我同他之間的恩怨盡了,恨意全數同血淌進了別人的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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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死後,他留下的爛攤子一堆,我自薦接過,被指着鼻子罵過,被暗地裏套麻袋摁住脊柱打過。這些我都撐過來了,沒事,晚上回家給叔叔擦淨身體,還能笑呵呵地同他說話。
別人說我夠拼夠狠,但我知道自己只是足夠幸運。
我幸運地活了這麽些年,天災人禍沒叫我死,煙酒政|治沒讓我亡,叔叔還活着,還醒了。我心滿意足,也知道它該到頭了。
它真的就到頭了。
先是好不容易得了安穩發展的公司裏出現了商業間諜,下一季度準備推發的軟件遭到全面盜竊并搶先上市。我正在這頭兒想着對策,另一邊的運輸部在高速公路上出了重大事故,司機穿着公司的制服跑了。
他能跑哪兒去,山高路陡,警|察輕易就抓住了他。司機不肯服,梗着脖子叫嚣,他胸口上公司的名字幾乎快要往記錄儀上蓋章。
形勢一邊兒倒轉,輿論罵得我擡不起頭。敵對公司眼光毒辣下手夠賤,趁我病要我命,一則質疑抄襲的輿論伴着車禍從各營銷號帶起。
我幾乎都能想到事後敵對公司假惺惺的回複了。
但這些都不算什麽。我只是遲一些去見粟栖,只要人活着,事情就還有轉寰餘地。
但沒想到,我也快死了。
人會怎麽死掉呢?人太容易死了,我見過子彈穿進人的腦子帶出血絲,我見過一棍棒下去飛在空氣中人的碎牙和皮肉。但我沒想到我會這麽死的,但暫時我還沒死,我就還有閑情去想往事。
我在空中往下墜落,胸口上插着把半臂長的刀。
那把刀我認識,是當年動蕩的年代我買給他們的,說防身用。但說防身說防身,防到最後,卻防住了外人,卻沒擋住自家人的背叛。一如我當年。刀柄上層層指紋下,或許還黏有我曾經的指紋。
我想着那個男人。他的臉已經全數改變了,我認不出他來,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只是發愣,精靈們在我耳邊悲鳴,像鹿留着眼淚,
我被紮了第一刀時我試圖叫他的名字。但第一刀捅穿了肺,我還沒張嘴喉嚨就往外咯血。
男人似乎想給我個面子,第二刀往我肚子裏招呼,絞得我肚亂腸麻。疼痛牽扯到我的神經,我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失血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我眼前閃現出蝴蝶狀的黑斑來。我擡起頭來看他,那人的臉還是別人的臉,但他的耳朵,那半邊耳朵——
“這麽多年,你總該死了。”
董洱的臉糾結成一團,肉裏縫間擠滿了陌生的恣狂的恨意。
他的臉早就同別人一般變了樣,我感覺某種力量侵入了這個世界,它改變了我身邊的人,并激化了矛盾。
它的目的明确,它想讓我死。
精靈們哭得更大聲了。它們聚成一團往我湧來,像手一般把我抱住了。
我的身體逐漸失溫。失血的速度太快了,這不像是正常情況,好像有什麽東西征用了吸管往我身上汲取着血液一樣。
董洱将刀提到我心口位置。刀尖朝着我,刀背挑着我的下巴。
一刀斃命。
在他捅向我的時候,精靈們忽地起立,将我托起,避開了致命的一擊,刀紮偏了方向,然後它們帶着刀和我一齊推出了窗外。
雖然怎樣都是死,但這種死法真是窩囊。
頭朝下時血液擠進腦子裏,我的腦子就轉得比平時稍快了些。
我看到了樓層裏尖叫的人,眼角餘光中似乎看到地平面在發着光。
我聽到身邊的精靈們發出驚喜的笑。我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我在最後的時間裏開始操心叔叔。
然後又是一陣驚呼,地面如龍卷風下的海面一般層層破碎又被掀起卷至半空。封在道路下的管道一個個爆開,水柱猛地彈出,柏油路連着土地斷成一節一塊。綠植在壓力下層層盡斷,暴露在外的土地石塊被撬起掀飛,馬路對面開過的一輛油車被波及,火立起。
我開始覺得昏沉,倒轉的頭感覺到了土地的潮濕。
我聽到粟栖的怒吼,它從地平線的一頭如壓路機一般碾過去,裹挾的憤怒實質到能摸出形狀,所踏之土俱再壓下一層。
我聽到他叫着一個人的名字:“萊赫多!”
恍惚間我想起陳阆給我的第一份報告:“粟哥一切都好……他養了只貓……他很開心。他對誰都笑。”
他很開心……我真希望他一直開心。
頭頂觸底,血盡淌出,我失去了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
三月九號快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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