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歸宿

第 21 章 歸宿

南下洛州，一路無話。

何情策馬疾馳，韓暮春緊随其後。

兩人花一天一夜時間到了洛城，進城後立即去洛雪城出沒過的祥雲客棧找人。

“美人哥哥，我要吃糖！”

“好，給你一塊糖。”

韓暮春聽到熟悉的聲音，往大堂角落看過去——難得穿了一身白衣的洛雪城正坐在椅子上，将一塊麥芽糖遞到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手裏。

洛雪城的臉上有一道可怖的傷疤，從眉骨直至眼下。

何情上前用帶鞘的劍打翻了糖，小男孩愣了一下，哭了起來：“嗚嗚嗚……美人哥哥，有壞人……”

洛雪城抱起小男孩，輕聲哄他：“歲歲乖，我們不理他們。”

何情和韓暮春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歲歲不哭了，怯怯地看了何情與韓暮春一眼，跑去客棧掌櫃身後躲着。

洛雪城站起身：“二位吓唬一個小孩子做什麽？”

何情迷惑地說：“洛雪城，不要假裝不認識我們。”

洛雪城說：“你們是來找我的？跟我來吧。”

說完，他起身往樓上走。

何情謹慎地按住劍跟着他上樓。韓暮春若有所思。

到了房間裏，洛雪城給兩人倒茶，同時語出驚人：“我失憶了。”

何情立刻說道：“我不信！”

洛雪城将茶遞給何情，何情沒有接。他又将茶遞給韓暮春，韓暮春接了。

洛雪城說：“數日前我在一座山裏醒來，發現自己身受重傷且失憶了，還有人在追殺我，于是我甩掉了那群人，來到了附近的洛州城，承蒙掌櫃不嫌棄，收留我住下。”

韓暮春問：“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麽？”

洛雪城搖搖頭：“從出生到現在的記憶全沒有了。二位之前喊我洛雪城，這便是我的名字麽？”

何情正要說是，韓暮春卻說：“不，你真名叫韓暮秋。”

“韓暮秋。”洛雪城重複着這個名字，笑了笑，“我還有家人麽？你們是我的朋友？”

“誰是你朋友！我們是來尋仇的！”何情忍不住說道。

洛雪城收斂了笑容，問道：“我與二位有什麽仇？”

何情說：“滅門之仇。”

韓暮春按住何情的肩膀，問道：“你還會用劍麽？”

洛雪城說：“我沒拿過劍，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會武功。”

韓暮春說：“大家都先冷靜冷靜吧。何情，我們走。”

韓暮春帶着何情返回一樓，去向掌櫃打聽洛雪城的事：“他在這裏一切可好？”

掌櫃提起洛雪城頓時贊不絕口：“我兒歲歲前兩日高燒，他整夜整夜守在床前照顧，平時幹活也勤快，可惜失憶了……”

韓暮春問：“有沒有江湖人士來找過他？”

掌櫃說：“除了你們二位，再沒有了。”

韓暮春看向何情：“你打算怎麽辦？”

何情咬牙切齒道：“我能怎麽辦？殺他一個手無寸鐵還失憶了的人實屬勝之不武！”

韓暮春掏出銀子，對掌櫃說：“兩間房，先住七天。”

掌櫃找了錢，拿了鑰匙給兩人。韓暮春帶何情上樓。

何情坐在床上，悶悶不樂。

韓暮春喝着茶，慢慢說道：“眼下可是你殺他的好時機。”

何情說：“我知道。”

韓暮春說：“我不會對此有任何怨言。”

何情說：“我知道。”

韓暮春說：“那你為什麽還不動手呢？”

何情說：“我不知道。”

韓暮春說：“那我們就先住下，觀察幾天。”

何情說：“好。”

中午兩人到大堂吃飯，看見洛雪城正在迎來送往招呼客人。

“你們下來了？坐這邊吧。”洛雪城招呼何情與韓暮春。

兩人入座，洛雪城倒茶。這場景過于詭異，何情渾身不自在。

洛雪城模樣生得漂亮，很是受女性客人的喜愛，不時有人打聽他的名字。

每當這時，洛雪城便笑着說：“我叫韓暮秋。”

何情聽在耳中，更覺刺耳。

一頓飯食不知味地吃完，何情回房午睡。

韓暮春仍坐在座位上，看着洛雪城忙前忙後。

待食客散盡以後，洛雪城将大堂打掃幹淨，坐到韓暮春對面：“我還沒有問你和那位小公子叫什麽名字？”

韓暮春手指摩挲着茶杯，說道：“名字不重要。”

洛雪城說：“你不願意說，好吧，那我想問問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

韓暮春說：“是個壞人。”

洛雪城問：“有多壞？”

韓暮春說：“罄竹難書。”

洛雪城說：“那定是很壞了，難怪那位小公子那種反應。我當真滅了他滿門麽？”

韓暮春點頭：“他家連主人帶奴仆一百多口人只剩下了他。”

洛雪城語氣篤定地說：“他想殺我。”

韓暮春說：“是，但他還在猶豫。”

洛雪城說：“你們不怕我跑了麽？”

韓暮春說：“江湖上想殺你的人很多，你跑不掉的。”

洛雪城說：“如此說來，我必死無疑了。”

韓暮春不語。

洛雪城突然笑了：“臨死之前能知道這些也不錯，也不算白活一場。”

歲歲從屋外跑了進來，捧着一束野花，撲進洛雪城懷裏：“花花送給美人哥哥！”

洛雪城接過花揣在懷中：“謝謝歲歲。”

韓暮春目不轉睛地盯着洛雪城看。他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牢牢記住他的長相，在他死後，永生銘記這個叛逆的弟弟。

何情午睡醒來，陽光正照在他的臉上，暖洋洋的。

他出神了片刻，很快想起洛雪城的事來，皺了皺眉。

他穿好衣服下樓，正看到韓暮春與洛雪城在一塊逗歲歲玩。

韓暮春擡頭看見他，說道：“何情，過來。”

何情不情不願地坐到韓暮春身邊：“怎麽了？”

韓暮春伸手替他整整衣襟：“下午想出門逛逛麽？”

何情說：“沒興趣。”

韓暮春說：“權當陪我。”

何情說：“好吧。”

何情将劍背在身後，與韓暮春一道出了門。

韓暮春今日待他格外溫情，一路哄着他買吃的不說，還牽着他的手。

何情暈乎乎的像喝醉了酒似的，任由韓暮春牽着他走在大街上。

韓暮春已經跟掌櫃打聽過了，晚上城中會有煙火表演。他拉着何情出來正是為了看煙火。

入了夜，路上行人紛紛往浮雲臺而去。韓暮春牽着何情登上浮雲臺，一片開闊視野，目之所及，城中景象盡收眼底。

天上月圓，空中亦點了燈。燈叫萬歲太平燈，有十人合抱之寬，飄飄搖搖，懸浮半空，燈芯明亮，照徹長夜。

何情說：“倒像有兩個月亮。”

韓暮春問：“想不想要月亮？”

何情說：“嗯？你要把月亮摘下來給我麽？”

韓暮春說：“有何不可？”

他輕功飛上半空，直沖萬歲太平燈而去，足尖踩着燈尾部的系繩而行。

到了拴住萬歲太平燈的柱子上，韓暮春拔出劍來将系繩割斷，一手攥着繩子飛了回來，将繩子交到何情手中。

何情的臉龐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他牽着繩子走了幾步，空中的萬歲太平燈便跟着他挪動幾步。

周圍人紛紛投來羨慕的眼神。

何情滿心歡喜，對韓暮春說：“我喜歡這個！”

韓暮春說：“喜歡就好。看天空。”

何情擡頭，五光十色的煙花陡然在他面前炸開，然後宛如無數星星一般滑落。

煙火表演開始了。

何情專心致志地看着煙花，同時默默用另一只手握緊了韓暮春的手。

洛州浮雲臺，人月俱團圓。

看完煙火表演以後，何情将萬歲太平燈還了回去。

韓暮春卻又買了一只蠟燭，在燈芯上點燃了，用內力護着一路帶回客棧，置于何情床頭。

韓暮春說：“今夜就讓它陪着你吧。”

何情說：“我還是更想要你陪着我。”

韓暮春摸了摸何情的腦袋，回自己房裏去了。

蠟燭燃了一夜，何情也思考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洗漱過後他來找韓暮春：“暮春，我想好怎麽處置洛雪城了。”

韓暮春說：“你說。”

何情說：“我會将他終生囚禁。”

韓暮春問：“你決定了？”

何情說：“嗯。我也會試着放下仇恨，去做一個武林盟主該做的事。”

韓暮春說：“你決定就好。”

何情便去找洛雪城。

洛雪城正在後廚幫廚子揉面，見到何情還笑了笑：“小公子找我？”

何情冷哼一聲，拔出劍來抵在他肩頭：“跟我走！”

何情與韓暮春帶着洛雪城趕到了武林盟所在的惠州，将洛雪城囚禁在一個院子裏，雙手綁上鐵鏈，每日派人送飯送水。

如無意外，這裏就将是洛雪城最後的歸宿了。

對于這個結局，江湖上很多人不滿意，覺得新任武林盟主過于仁慈。

何情也不為自己分辨，他做這個決定本就存了私心——他不想讓韓暮春為洛雪城的死傷心。

兩人在惠州逗留了一些時日，韓暮春每日都會去看望洛雪城。

洛雪城起初絕食，後來韓暮春将他的身世如實告知，讓他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哥哥。

洛雪城有了念想，便也能安靜自處了。

這天有人送來一個帖子，寫明讓何情收。何情打開一看，竟是通知自己已經名列江湖美人榜第一。

韓暮春含笑望着這個已經長大的少年，他傾國傾城的容顏已初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