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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董靈遇害的這天,照舊踩着七點鐘的點從沈宅出門,乘司機老陳的老爺車從租界出來,再轉搭七點一刻的電車,在青雲路三十二號的一川秋水用二十分鐘吃早茶,八點鐘才準時到平安報社。
不知不覺她做文職已經有三年了,算起來,她嫁給沈沾不長不短也正好三年。
汴京城近幾年時興師夷長技,沈沾出生商賈世家,更是跻身汴京四大名門之一,不管是禿了頂戴禮帽的,還是留辮子的黃包車馬夫,都畢恭畢敬喊他一聲三爺。從日本留學回國,說起來這三爺也是個玩世不恭的半吊子,本來在莆田學醫,回國後通了家裏的路子,在公益醫院幹起主治醫師的行當來,白大褂穿了半個月不到就膩味,撂挑子再不學人問診,索性回沈氏貿易公司做股東去了。
傭人們背後商讨沈家的政治經濟格局,都下意識的伸出最末一個小拇指來代表董靈的番號,足以說明董靈這個少夫人在沈家的無足輕重,既無經濟地位,又無政治地位。譬如司機老陳就深谙其道,明面上好像每天都花了一個多個小時接送董靈,實際上有這個功夫老陳十有八九跑到花柳巷渾水摸魚還差不多,董靈有一回聽家裏煮飯阿婆說起過,老陳讨得那個婆娘,脾氣潑辣得很。
董靈有的時候也琢磨過自己名存實亡的少夫人地位,得出來的總結就是沈夫人瞧不上她,連帶着上上下下一幫人都有樣學樣,畢竟薪水是在沈夫人那裏領,有的時候甚至個個都要使出十八般武藝來怠慢董靈,似乎這樣能漲薪水了似的。
其實董靈也知道,沈夫人最後肯點頭讓她進這個門,一多半是看在嫁妝的面子上。
現在兩姓結姻,都講究個門當戶對。就連結婚證上都寫,良緣永結,匹配同稱,和成親當事人的意願相比,當然是家裏人的意願為大,那些所謂的朱砂痣白月光更是純屬空談。
董靈也不是沒有人給她撐腰,好歹她生父韋文骞做香水生意發家,在汴京也是人稱二爺的人物。但是男人這種物種總是很荒謬,往往心裏揣得是一個,正經取進門做太太的又是另一個。所以董靈的身世就不太見得着光,她生母亡故後才被機緣巧合接回韋家,韋夫人出身書香門第,大氣溫柔,而董靈這輩子唯一犟的事情就是不願意改姓,韋文骞為着這事沒有少壓迫她,漸漸地一切都按着韋文骞所謂的“補償”,按部就班送董靈念了汴京大學,即将畢業的時候連婆家都幫她物色好了,改姓的事一來二去念叨得久了,便被韋文骞抛之腦後。
想她董靈剛進韋家的時候,胡亂紮着兩把辮子,腦袋上戴頂氈帽,粗衫長褲,一張臉上還撲着灰,身上還有和人打架争執的印子,老太太當即一愣,竟然誇她長得機靈。她當時想得是,或許這就是老眼昏花吧,以致于她後來對着老太太都是擺張笑臉相迎。韋夫人雖然對她不冷不熱的,但是吃穿方面向來都是緊最好最時興的給她用。
董靈念書時常常穿一身藏藍盤扣學生裙,乖乖巧巧蹬一雙黑色搭扣皮鞋,在家時穿得旗袍無一不是矜莊款式,素色打底上嵌着碎花,她頭發一貫養得精致,從不學人家鬓角燙卷,一來韋夫人不許她燙,二來老太太連人穿洋裝都見不得,只用一柄玉簪子盤成髻,活脫脫成了第二個韋夫人。
用韋夫人的話來說,這才叫體面人。
韋家一向傳統,連住的宅子還是前三進後三苑的老宅,奈何人丁單薄,老太太為着這事也發了許多愁,家中除了韋夫人膝下的一個幼子,好不容易又多了個董靈,老太太當寶貝似的養,臨終前還滿心惦念着董靈的婚配,連沈沾這個女婿還是從一衆游手好閑的富家子弟裏挑出來的其中佼佼者。
聽着多氣派,名門連姻,肯定盛況空前。
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沈三爺有房夫人,娶得還是韋二爺膝下的小囡,卻只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沈家的少夫人竟是董靈。
提到董靈這個丈夫沈沾,只能說不僅相顧無言,連淚千行都沒有。沈沾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風月場上更是千帆過盡的人,半點也不像她。估計沈沾至今還和她維持的夫妻表象的原因也只是礙着于她所謂的家世,再加上她脾性溫順,對着沈沾無論大事小情,一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還和沈沾統一戰線,互相應付家裏人。
只有她自己心底知道,她這些明面上的書卷氣,那都是她裝出來的,眼睛一睜就是戲,她也不是那些拍電影的演員,頂多算無門無派,無師自通,幸好她這些演技不蹩腳。
沈沾估計以為她真的是一個和自己十分登對的名門小姐,其實對着沈沾那一櫃子琳琅滿目的手工定制西裝,她連料子高低都分不太清楚,以為他這人怪癖,買一件衣裳穿着合身就買十件一模一樣的回來。
嚴格意義上說起來,董靈在報社的地位,和在沈家一般無二,基本上争不出個高低來。
“這一期的報刊文章寫出來了沒有?”眼前的紫檀木桌上出現一支鋼筆,倒蓋着鋼筆蓋頭,不輕不重敲了兩下。
董靈擡起眼簾,正好看到邵志存穿着灰羊毛針織衫上凸起的大腹便便,“咯吱——”一聲,椅子被他拉開坐下。
塌鼻梁上戴着一架黑色圓框的眼鏡,透過霧蒙蒙的鏡片,依稀能看到他微微聳拉着的眼皮,此時不着痕跡地将董靈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眼,那眼珠子只差挂到鏡框子上了。
“俗話說看書先看皮,看報先看題,題好一半文。就拿我當初還沒做主編之前說吧,韋二爺回栖霞山掃老太太的墓,本來題目寫得是《韋二爺去栖霞山掃其母之墓》,這樣的報刊當然沒人樂意看,後來還是我親筆給改成《韋二爺去栖霞山掃他媽的墓》,小董吶,不論是做人還是做事,都需要懂得變通,有時間我還要親自指導指導你。”
邵志存擡了擡鏡框,董靈眼睜睜看着他稠密的胡茬子動了動,幾乎是不自覺地往倚背上靠了靠。
“就拿你手頭這篇來說吧,題目都給你想好了,韋小姐拿喬,沈三爺流連百樂門不沾家,”他手上動作也不停,三兩下從她桌上将一沓黑白相片翻出來,上面郎才女貌,衣香鬓影,明晃晃眉眼深邃一張臉,除了沈沾還能是誰,一絲不茍地用發膠定着型的三七開,懷裏摟着的佳人一襲绫羅豔韻的旗袍,燙着時興的鬓卷,沒露出臉蛋,依稀只辨出較好身形,小腹微隆,“當紅舞女筱鳳仙懷胎,就寫是沈三爺的種!”
随着邵志存斬釘截鐵的聲音,董靈眸光黯了黯。其實照她現在的狀況,也不算天無絕人之路,怎麽說她也是明媒正娶,将來再生個一兒半女的,沈沾的心思也會往她身上放,也算幸福美滿。這是當初韋夫人告訴她的,一轉眼就是三年過去了。
至于和沈沾的房事,她和沈沾都不熱衷于這一塊,即便偶爾沈沾起了興致,礙着她執拗,他也不是低頭的人,每每都是不歡而散。而她呢,只會掐着日子趕任務似的和他例行公事。
她後來也有了疑慮,自己去找個處小醫館請大夫看了看,說她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病根,治不好。那大夫收了她一塊大洋,臨走前還拽着她絮絮叨叨囑咐了許多。
沈沾知道了之後倒是沒事人似的,依舊家裏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她估摸着,哪一天外頭養得那位真的有了身子,自己和沈沾這一紙婚書才算到頭。恍惚間想起,她和沈沾挑着黃道吉日去領龍鳳帖,也就是結婚證的那天,路過照相館拍了一張相片,他倒是一身西裝筆挺,她還穿着學生裙也沒來得及回家換,便被着急忙慌的沈沾拖去照相。
董靈拔開一支鋼筆,蘸了蘸墨,在面前攤開的白紙上頓了頓,到底還是沒劃出下一筆,“滋——”一聲擡起腕,紙上被她劃出一道墨痕來,隐隐約約顯出裂痕來。
邵志存這時候倒不在意她寫稿內容了,盯着她婉上露出的玉镯子,目不轉睛地。
質地瑩潤,襯得她愈發肌底子裏透着白。
她今兒穿了一身素底的格子旗袍,裙裾上繡着丁香色的碎花一路攀上去,搭了一件黛青的褂肩,盤着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俏生生一張臉,眉眼寡淡了些,只描了黛眉,唇上還是淡淡的檀色,耳垂上戴着一對圓潤的珍珠。
其實董靈這長相身段,談不上出佻,只是她雖然穿着小家碧玉了些,舉手投足之間卻是一副賞心悅目的水墨畫,重在意境,不在于五官的細枝末節,連開口都顯得多餘,大大方方地,和小家碧玉完全沾不上半點邊,也算本事。
邵志存清了清喉嚨,他這個年紀早已有了妻兒,說話也不像報社裏的愣頭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底氣都足了些,玩起風花雪月的虛招子來:“十七號大華戲院,聽說是行舟先生要登臺開嗓,我這裏有兩張戲票——”
他這話還沒說完,董靈已經蹙了蹙眉:“我不愛聽行舟先生的戲。”
邵志存碰了一鼻子灰,聳了聳肩,無所顧忌地走開了。心底暗罵那些愣頭青不中用,連人小姑娘愛聽什麽都打探不清楚。其實他口中的所謂愣頭青也冤枉得很,董靈确實是愛看戲的,不是大名鼎鼎的行舟先生,好像是個名不經傳唱昆腔的青衣。
董靈這篇洋洋灑灑的文章交上去的時候,邵志存還厚着臉皮,好像無事發生一樣連連誇她一如既往的高水準。
董靈十分不以為然,心底卻有些不是滋味。
大概是因為她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去大華戲院聽戲了,先前有個青衣好不容易在汴京城唱出點水花來,以致于董靈三不五時就去大華戲院捧他的場,誰知道才出了小半個月不到的風頭,幾乎是陡然間便泯然于衆人。
董靈為此還托人去打聽了許久,緣由無他,說是開罪了行舟先生。
汴京城三教九流所有人都知道,行舟先生那是沈蓉金山銀山砸錢捧出來的,好巧不巧,沈蓉還是沈沾的妹妹,董靈的小姑子。
平安報社一進門正中間挂着璧鐘,時針指到五上時,董靈終于從報社出來搭電車,在靠着租界的巷口下了站,她腳上瞪着細跟的高跟鞋,露出一段瑩白均勻的小腿。
司機老陳第一次遲到了。
直到她鼻翼間竄出一股子突如其來的香,下一瞬董靈已經被人遏住脖頸,一塊白巾捂在她面上。
她下意識想用腳跟去蹬後頭的人,後腰懵地一涼,一柄匕首沒入她的腰腹,來人下了十足十的狠手,這是要她的命。
董靈悶哼一聲,連帶着腳趾尖都蜷縮起來,白巾上頭明顯是覆了藥,迷迷糊糊被人拖着往巷子裏頭去,她養在韋文骞膝下這幾年也算耳濡目染,這白巾裏隐約還滲着一股子伽南香出來。
她沒記錯的話,沈沾愛用伽南香熏他那些手工西裝。
董靈有的時候一度很欽佩自己,要知道,被人當皮影剪紙傀儡似的拽根線玩弄于股掌之上,實在是一件痛苦至極的事情。
并且還十分沒出息。
人人都想過得好,不想得過且過,哪有這麽容易呢。
現在她終于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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