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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顧清蘅在她跟前站定:“她現在怎麽樣?”
“她好得不得了,”董靈眼睛眨也不眨,信口胡謅道,“最起碼比你現在好多了。”
顧清蘅沒再打聽顧遏雲的事,董靈也不再放在心上,只當是蒙混過關了。顧遏雲這件事實話實話也并非不可以,只是董靈見不得顧清蘅失望的模樣。
董靈不着痕跡打量了他一眼,他露出來的後頸上鞭痕依舊觸目驚心,紅腫的趨勢絲毫不減。董靈不願意說什麽場面話,倒顯得她憐憫他似的,但是要真論起家境遭遇來,她這裏都可以洋洋灑灑說一出評書了,小巫見大巫。同時董靈又明白,有些東西即便她不說,她和顧清蘅都心知肚明。
臨出門打算買兩碗蔥花馄饨之前,董靈拿了一瓶碘伏給他,又給他轉述了一遍薛大夫的醫囑,叫他老老實實養傷,旁得事情一概不要操心。中午的時候還不忘再給他送一頓餐,他倒沒再像之前一樣回絕她,偶爾還問一問她做生意的情況,董靈一五一十告訴他,說一句慘慘淡淡,兩個人相視一笑,惺惺相惜似的。
董靈最近自己也生出了些別的心思,她現在這樣和程伍一搭夥不是長久之計,業務雖然比之前廣泛,但也不是天天都開張。
畢竟她在顧清蘅面前誇下海口,說是要送他去學戲,指不定顧清蘅是聽進去了這句話才被她哄回家的。
再一想,顧清蘅上一世的底細她一清二楚,渾然天成一副傲骨,不畏強權,俨然跟個烈士似的。實在不像是為了這點甜頭會和她委曲求全的人,好歹她以前也算做過文字工作者,那些纏纏綿綿的情場故事更是聽過不少,以前常聽說女人心似海底針,現在想想卻不盡然,這話應該改成顧清蘅的心似海底針才對。
這天晚上,董靈匆匆沖了澡,從盥洗室出來,昏昏暗暗的燈光,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顧清蘅歇在他這裏的事情,三兩步飛竄似的掀開被角往裏頭一鑽,落在枕巾上的腦袋已經挨着顧清蘅的肩頭。
察覺到他正欲起身的動作,董靈眼疾手快揪住他的衣角,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你別走。”
董靈暗啐自己貿然,試圖補救道,“你這不是還要養身體的麽。”
說到底他鸠占鵲巢的行徑,實在橫行霸道,顧清蘅往床沿上挪了挪,半邊身子幾乎懸在外面,以便董靈躺得舒服一些,也不再折騰。
董靈盯着天花板上的紋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當她以為顧清蘅已經睡着的時候,他卻和她敞開心扉吐露了一句:“我小的時候,挨打是常事。”
董靈輾轉過身子,枕着掌心面對着他,眸光仔細描摹着他側臉上的輪廓,一遍又一遍。
“你沒有娘疼,我沒有爹愛。”她肺腑由衷道,“顧清蘅,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她看到他掩下眼睫,在晦澀的燈光下,愈發顯得落寞頹唐。
她突然有點明白什麽叫英雄難過美人關。
前有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今有她董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正準備小鳥依人似的往他肩上一靠,“砰——”一聲戛然而止。
這鐵藝床也太經不起折騰。
董靈當時簡直羞憤得要命,身子一沉,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捂着一張臉。饒是顧清蘅身手再好,也怔了下,他有過一瞬的沖動想去剝開她的指縫,瞧瞧她眼下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到底還是按捺住了這份沖動,一伸手将人從塌陷的鐵藝床上撈出來。
顧清蘅力道控制的剛剛好,猝不及防被她騰出手來往他脖頸上一攀:“你這人怎麽恩将仇報呢?”大喇喇挂在他身上,露出一對眼波流轉,“沒穿鞋呀,我怕着涼。”
顧清蘅無動于衷看着她,董靈腕上已經漸漸傳來酸澀,她到底不甘心,抿了抿唇,期期艾艾道:“我要告訴顧老先生去,你變着法兒的占我便宜。”蒙頭朝他懷裏一撞,甕聲甕氣,“叫他來打死你才好。”
她話音未落,顧清蘅掌心貼在她後腰骨上,隔着一層棉料子,将她往上提了提,摟着人往木沙發上一放,還不忘評判一句:“你和我以前那些師兄弟簡直沒什麽兩樣。”
董靈還是頭一回聽顧清蘅說話沒正形,偏偏還是一本正經地開口,咬牙切齒,至少她自己覺得不僅不是沒兩樣,還是大有不同。
重新在木沙發上鋪了床,這下子更窄了,誰也別想睡個安穩覺。
“你是不是三心二意喜歡我?”顧清蘅居高臨下審視着她。
“誰告訴你的?”董靈嗤之以鼻,“別聽人胡說。”你只要聽我說就可以了。
當然了,這句話她沒敢說出口。
“我對于你而言,屬不屬于見異思遷?”
顧清蘅這話,擺明了朝她發難,比學堂裏頭的年終考卷都難答一些。
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并不是存心哄你,”董靈不假思索告訴他,“人家還沒正兒八經處過對象呢。”
說到底她雖然勉強算個半斤八兩的過來人,但是自由戀愛這方面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顧清蘅禁不住低笑起來,眉眼染上幾分光彩。
董靈枕在他臂彎上,一起挨在沙發裏頭,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和顧清蘅同居了。
春光開在夜色裏,晝夜都成了慢鏡頭。
直到有一天董靈兀然發現,算起來自己竟然一連七八天都沒再和程伍一打過照面,終于回過些滋味來。
敢情兒顧清蘅這幾天替她瞻前顧後打得竟然是這個算盤。再說了,即便她和顧清蘅真的有了瓜葛,也犯不着輪到他來幹涉她這些事。
于是她平生頭一回沖顧清蘅擺了臉色,屈着手指頭往桌子上一敲:“你現在跟着我,名不正言不順算什麽東西?”
下一瞬他已經銜住她的唇瓣,将她餘下的話悉數吞沒。
指縫穿梭在她的發間,董靈恍了恍神,正想往後退一退步子,卻連肩窩也不敢動一動,忽地想起他那雙毫無雜質的手來。
顧清蘅這雙手,真正兒是舉世皆濁他獨清。
萦繞在顧清蘅心頭揮之不去的,是她發梢的皂角味。
這個夏天的烈日當頭即将來到之前,窗外的榕樹上蟬鳴聲聲,江東岸山川綠野,董靈終于如願以償和顧清蘅正式自由戀愛。
最近顧清蘅的行徑鬼鬼祟祟,可疑得很。
董靈其實這方面有些吃一塹長一智的經驗,她自以為對付起顧清蘅綽綽有餘,一般沈沾這樣子的時候,十有八九是外頭養了別的小蜜蜂,小蜻蜓之類的。
蹑着步子悄悄跟着他走了一路,眼瞧着他把兜裏的紙屑一扔。
等她上前撿起來拼拼湊湊一瞧,一時間有些啼笑皆非,原來是人家小姑娘情真意切給他作詩呢。
她将顧遏雲的事藏着掖着,連帶着他親筆寫得信都毀屍滅跡。
他将小姑娘遞過來的情書撕得零零碎碎,明顯是怕她見了不高興。
董靈竟然莫名的生出一種和顧清蘅十分契合的感覺來,他明白她心上的雷區,小心繞過,生怕留下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
董大癞子家出事的時候,董靈正和程伍一在江東岸邊上清算着賬單。
有人跑過來給董靈報了信,說是董大癞子鬧着要休妻,萬玉珍的行李都被七零八落扔出來,要她掃地出門,恨不得當場再請個鑼鼓隊,明媒正娶張寡婦過門。
董靈不為所動,程伍一已經一拍桌子,大罵董大癞子不是個東西:“誰給他的臉面,憑他也好意思腆着臉寫休書!”
還沒等董靈趕到董大癞子家門口,遠遠地在巷子口就聽到張寡婦嗲腔嗲調的聲音:“小賭養家糊口,大賭光宗耀祖。你萬玉珍瞧不上他是你沒眼光,不像我,爺們的事什麽時候由得你指手畫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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