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5（一更）

12.15（一更）

筱鳳仙能在百樂門坐到今天的位置，還是有點手段的，淚眼婆娑望着董靈，捧住她的小腿肚，旗袍邊被她故意拽得皺巴巴，吊着聲音喊了一聲：“姐姐。”

最不可置信的，還要屬沈沾：“爺記得，你姐姐不是金美嬌麽？”

周圍人頓時炸了鍋似的，比程伍一當時莫名其妙喊筱鳳仙一聲文靜還要激動，一個是恨不得踩到男人頭頂上的董老板，一個是百樂門左右逢源伺候男人的舞女筱鳳仙，她們兩個竟然成了一家人。

筱鳳仙抿了抿唇：“三爺不知道，那是幹姐姐，這個不一樣。”

董靈只當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上回筱鳳仙叫自己姐姐那會，似乎還穿着開裆褲，董靈絲毫不為所動：“你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誰欺負你了啊，哭成這樣。”指尖在她臉頰上點了點，“那話怎麽說來着，梨花帶雨惹人疼？”

“你現在發達得很，當然不願意認我這個便宜妹妹，當我是污點。”筱鳳仙一度哽咽，朝着桌角又要上演尋死的戲碼，“我當初為什麽這樣你最清楚，我還不如一死百了。”

她這話實在忒有歧義，不知道內情的人，乍一聽還以為董靈無情無義，親妹妹站街不聞不問。

董靈收回手，抱着臂冷眼看她。

而沈沾呢，從始至終眼風都沒撇到筱鳳仙身上過。

筱鳳仙對着棱角分明的桌角，撞也不是，不撞也不是。

“我可以給你個機會。”董靈居高臨下俯瞰着她。

筱鳳仙心底暗罵自己不争氣，面上只好繼續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姐姐，過去都是我不懂事，你要是接我回家，以後我一定做牛做馬伺候你。”

一句不懂事，輕描淡寫地帶過她和董靈之間的恩怨。

甚至有人甘願當刺頭，為筱鳳仙抱起不平來：“當姐姐的壓榨妹妹，這是逼良為娼！還有沒有天理了？”

董靈戲谑的笑：“三個問題，老老實實回答，今兒這事我就當算了。”

筱鳳仙眼一白，她憑什麽要聽董靈說一不二。

“爺以前聽說過百樂門有一條規矩，從來不留來歷不明的人。”沈沾大致也看明白些這姊妹倆的關系，多半不融洽，他雖然表面玩世不恭，家庭出身擺在這本，到底有些城府，知道很多事情都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更何況，筱鳳仙擠兌金美嬌那些伎倆他一清二楚，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她去了。

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沈沾沒有護短的意思，要照他以往的脾氣秉性，哪裏還能無動于衷地坐到現在。

筱鳳仙覺得自己牙根都快咬碎了，都是下三濫出身，弄得誰比誰高貴似的。她只知道，自己從記事起就看不慣這個姐姐，萬玉珍平時說得好聽，兩個閨女一碗水端平，實際上說一套做一套，連一塊白奶糖都瞞着自己偷偷塞給董靈，她當時年紀小，童言無忌，和萬玉珍撒嬌說自己也要吃白奶糖，萬玉珍卻跟她說什麽，董靈從來都是把話掖心底，平時董大癞子又不待見她，飯都吃不飽，可憐見的，要自己多體諒體諒她。

也是從那時開始，筱鳳仙聽了萬玉珍這話，醍醐灌頂似的，一遇到事幾乎是下意識擺出柔柔軟軟的樣子。

筱鳳仙一直不以為然，本來董靈就不是董大癞子親生閨女，董大癞子不待見她，天經地義。她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偏偏有董靈這麽個多餘的人成天出來添堵，董大癞子難免會覺得膈應，一來二去，董大癞子和萬玉珍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好像也有了緣由。

可是同時筱鳳仙又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她現在和董靈不一樣，董靈得罪沈沾還有霍明澤這個東家，她要是沒了沈沾替她撐腰，她可就什麽都沒了。

她踩着金美嬌上位，要是栽在董靈手上，指不定怎麽被人當笑話看呢。說到底，金美嬌也算自作自受，一邊當婊.子一邊又想在她身上立牌坊，假惺惺的認她當幹妹妹，她呸，還不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把她當布偶娃娃拿捏。

“第一，當時你來汴京城，誰出的船票錢？”

董靈這道聲音不大，卻字字铿锵地砸進了所有人的心坎，都不是大傻子，相比哭哭啼啼話都說不利索的指證，這些人還是更愛聽抓住重點的石錘，屏氣凝神等着筱鳳仙吭聲。

筱鳳仙暗自安慰自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沈沾現在不看重她是一時的，做人還是要有點志向，她遲早有一天要坐上沈家少夫人的位置。

那時候又不一樣了，她是真鳳凰，董靈只能是個野麻雀。

她這樣想想，順氣多了。

要是董靈知道她心裏百轉千回想這些，指定繃不住樂了，敢情筱鳳仙還挺有職業素養，夜色真好，還可以讓她做夢。

“程伍一。”筱鳳仙聲若蚊蠅。

董靈皺了皺眉。

光是她皺眉倒算了，連帶着沈沾都面色一沉。

“伍一哥。”筱鳳仙索性破罐子破摔，她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之前幫筱鳳仙抱不平的人又當起牆頭草來，憤慨極了，什麽難聽的話都罵出口：“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麽？癡心漢不畏強權，不惜大打出手，真不是東西，怪不得在百樂門自甘堕落當舞女。”

董靈不動聲色道：“第二，你上回叫我姐姐是什麽時候來着？”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數落她，筱鳳仙不期而遇撞上程伍一失望的眸光，似乎連他都在怪自己，她記得，他從來不會舍得怪自己。她聳拉下腦袋，仿佛剛才口口聲聲喊伍一哥的人不是她，支支吾吾起來：“我記不清了。”

“第三，要是我今兒保你出去，再給你找個文職工作，你肯不肯？”

筱鳳仙這回幹脆話都不敢說，本着說多錯多的原則，默不作聲搖了搖頭。她當然不肯，人活着不蒸饅頭還争口氣呢，她即便是窮得吃了上頓沒下蹲，都不會給董靈低頭。

一片唏噓聲。

沈沾這時候見機行事，保镖擡着擔架過來接人，他親自開車送程伍一和波子送公益醫院，程伍一站都站不起來，反倒給了沈沾可乘之機，迫在眉睫，董靈頭一回沒有拒絕他。

他現在一心只想讨好董靈，筱鳳仙當然被他抛之腦後，說起來筱鳳仙待在他身邊的時日也算開創了先河，他回國小半年，衆所周知他女人換得勤，他本來以為環肥燕瘦固然好，最重要的是知情識趣。

現在看來，統統都比不上董靈，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話也并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眼巴巴跟着董靈後頭看她忙前忙後，終于把程伍一那倆人安頓好，沈沾小解的功夫，好人做到底，他當司機當上瘾，還想着送董靈回家，到時候月色朦胧，美人在懷，豈不是美滋滋。再等他翻遍了整個公益醫院，都沒找到董靈。

沈沾問打着石膏的程伍一：“董靈人呢？”

程伍一酒勁過了，有些事總要學會慢慢釋懷，那一悶棍下來他沒覺得疼，只覺得心裏頭都清淨不少，他為她斷一條腿，從此以後再也不欠她什麽，橋歸橋路過路。

他全當董文靜已經死了。

筱鳳仙現在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他今天可以為她動手，總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帶頭沖鋒似的為她打人吧。再說了，她還不領他這份情。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睡眼惺忪告訴沈沾：“董靈好像是給我打水去了。”

結果沈沾在病房外頭站到三更天，連董靈的影子都沒等到。

傷筋動骨一百天，程伍一也不例外，更何況，他這才第一天，睡過去沒一會又被沈沾搖醒，他欲哭無淚：“三爺，我不知道啊。”

沈沾頭也不回地氣呼呼走了。

董靈這天回家的時候，輕手輕腳蹑着聲，其實顧清蘅也不是天天都來她這裏，偏偏她這心裏頭怦怦直跳，總覺得不安，剛褪下鞋跟，光着腳踩在地板上，夠着手正準備拉開燈。

腰後一暖，她整個人被顧清蘅猝不及防抵到牆上。

又生怕硌着她，他另一只手掌心覆在她後腦勺上。

“招你惹你了？”他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蹭過她的發梢，以致于她都止不住地打顫，下意識往他懷裏鑽，“吓我一跳。”

顧清蘅喉頭一動，聲音低啞：“幹什麽去了？”一把将她摁到懷裏，熾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耳窩，“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