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4 章

葉棋安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站在熱情話多的小販攤前,興致勃勃得挑選出了一對具有地方特色的發帶。

符小将軍會戴這種花裏胡哨的發帶嗎?

之前沒見過符小将軍系這種款式的發帶,但葉棋安就是覺得符小将軍系上會很适合。

葉棋安舉起手裏的發帶轉頭想叫符瑜璟來看看,卻正對上了符瑜璟的眼神。

這是他沒見過的眼神,或者說,符小将軍從沒這樣看過他。

并不是含有殺氣,帶有煞氣的那種冷然,就是很平淡很平淡,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需要警惕的陌生人,在打量他,觀察他,在心裏評判他。

葉棋安的手不自覺得放下去了。

符小将軍以前是怎麽看他的呢?

葉棋安閉着眼都能在心底描摹出那雙眼睛,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尖而深邃,眼尾微上翹,眼底似有一汪平靜無波的深潭。

但是看向他的時候總是溫柔又內斂,帶一絲笑意,眼睛向下彎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眼珠随着他轉動,仿佛眼裏只有他一樣,透出讓人情不自禁沉溺進去的愛重與深情。

“看中什麽了?”符瑜璟走過來,拿起他手心的發帶,“是一對的呀,挺好看,襯夫人的膚色,包起來吧。”

符小将軍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先前那一眼對視就像他的錯覺。

“嗯。”葉棋安喉頭有些梗住,腦子裏許多念頭壓都壓不住,随意得點了點頭,“不想逛了,有些累,我們先回客棧休息吧。”

符瑜璟有些驚詫,這才剛出門吶。

是……她錯怪他了?還是在她沒察覺到的時候已經傳完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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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瑜璟握緊了手裏的兩根發帶。

回了客棧,兩人也沒怎麽說話,葉棋安說想睡個午覺,屋子裏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葉棋安沒動筆寫什麽,也沒理會窗外聲音熟悉的叫賣,和衣躺在床上,睜着眼睛任由思緒亂飛。

符瑜璟是發現他的身份可疑了嗎?是他露出了破綻,還是雲笙?

從什麽地方發現的呢?

是他有些抗拒來湖烏鎮?還是他撩起簾子看景,又特意不帶帷帽?是他讓雲笙傳信給買糖葫蘆的小販遮掩硯安的行蹤被發現?或者更早些,從他借青玉閣的書畫往外傳消息就開始懷疑他了?

他好像有很多值得懷疑的地方,又自覺沒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葉棋安最初決定替妹妹嫁進符家,一是因為妹妹不想嫁,他也怕妹妹身陷危險,二是符夫人給妹妹的傳話,他覺得蹊跷,為何娶個妻要提前說好不會越界,他想知道符家有什麽秘密。

葉棋安對符家沒有敵意,他希望能掌握些信息,足夠勸說符家支持他心中的明主,即使不能支持,只中立也足夠。

他本來計劃先進入符家,若是順利打探出信息且沒被發現,就與符家言明不想過這般的日子,符家自然會遵守承諾讓他“病逝”,他先脫開硯安的身份,待一段時間,再以符小将軍妻兄的身份搭上符家進行勸說。

什麽消息都沒探出來也不打緊,這場“替嫁”以他的安全為前提。

師傅幫他處理好了脈象聲線,燕姑姑教他形态動作,雲笙跟着幫他遮掩,殿下暗中助他。

計劃很順利,他進入符家沒有被懷疑,符家上下都對他很好,也很相信他,正因如此,他才能借櫻櫻之手往外賣畫傳信“楊公安邊關異”,他才會被符小将軍帶着一同前去交連。

不然,符小将軍有本身讓人僞裝成他,又怎知沒本身找個替身替代“符小夫人”?

其實……符小将軍現在懷疑他也算不上什麽壞事,殿下已經遮掩了硯安的行蹤,符小将軍查也查不出什麽,最多覺得他有異心,他可以順勢水土不服“病逝”,換回原來的身份,去邊關更便利。

葉棋安想得很周全,計劃也沒什麽差錯,可是他就是不舒服,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心口,憋悶得緊。

符小将軍會怎麽想呢?

他會不會覺得這些日子的愛護和尊重都是錯的,他會不會拿更冰冷的眼神看他,他會不會在心底判他死刑,覺得他就是一個可恥的騙子。

他再也不會牽他的手,不會再抱他,不會安排下人特意給他準備吃食,不會給他講故事,不會跟他下棋,也不會給他暖被子讓他一夜安眠。

那個如磐石又如松柏的少年君子,會把這些所有的好給其他的女子,不含欺瞞騙局的真正的,女子。

葉棋安蜷縮起身子,覺得被子裏有些冷。

……不該聽師傅的建議嫁進符家的。

他也不曾想過,符家會是一個銷魂蝕骨,讓他倍感溫馨的家,也不曾想過符小将軍有本事把他一介本愛嬌娥的男兒寵成讓世人唾棄的斷袖。

這些日子強行忽視的情感決堤,壓得葉棋安透不過氣來。

葉棋安閉上眼睛,不知不覺陷入一片黑沉。

符瑜璟無聲得推開門,掐滅了屋內含料的熏香,走至床邊。

拆環未解,外衣未脫,這樣睡怎麽會舒服呢。

符瑜璟想給他把頭上歪歪曲曲的發簪都取下來,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留了一會又收回來了。

她站在床邊,看他蜷縮着身體把頭埋進被子的睡姿,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

是冷?還是不安?

往日跟她一個被窩都狠不得挂在她身上的人,這麽缺乏安全感嗎?

符瑜璟怕他這樣呼吸不暢,伸手把被子往下掖了掖。

尚帶淚痕的臉狠狠得揪了一下她的心。

硯安哭了。

哭什麽呀?

符瑜璟想笑,扯扯嘴角卻笑不出來。

傳信的小販她都讓人抓住了,雖然還沒問出來具體,但也能證明葉硯安确實是懷有異心,與外人有勾結。

葉硯安。

硯安。

你是叫這個名字麽?

符瑜璟想起婚前母親查到的,葉硯安琴棋書畫皆為中等,性情膽小溫順,擅刺繡。

她本以為那是葉硯安要在繼母手下讨生活,才作的僞裝,沒想到……

符瑜璟摸着腰間的荷包,指腹在那個“璟”上來回摩挲。

針腳不算密,怎麽也當不起一個“擅”字。

過往種種異常在心頭一一劃過,符瑜璟輕嘆了一口氣。

枉她自诩有一雙利眼,枕邊人的異樣卻是半點不曾看見,還處處為其找借口。

她曾承諾若硯安願意,此生不棄。

她本以為像她這樣身份特殊的人,結局只能孤身終老,但硯安帶來了不一樣的變化,硯安與符家人相處和諧,照顧她的日常起居,為她繡荷包,讨好櫻櫻,與她琴瑟和鳴,一起練字看書,作畫下棋。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是她太蠢了,竟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符瑜璟覺得嘴裏一片苦澀,喉間幹硬。

罷,也罷。

硯安騙她,她也瞞了硯安,就此扯平罷。

她也不會要她性命,符小夫人命薄福淺,先病一病,待邊關事情處理完,符小夫人病逝,她幫她去除身後威脅,帶她去找戶真正的好人家,多給些嫁妝,讓她安穩半生。

算她不負諾言。

也算……也算……給她曾經淺薄的心動,一點交代。

符瑜璟半蹲下來,輕輕得幫葉棋安取掉了頭上的釵環,擺正他的睡姿,又伸手暖了暖他宛若寒冰的腳底,看他眉目舒展,才出了房間。

還是有些解釋不通的問題,葉硯安臉上幹幹淨淨不曾加以修飾,回門當日葉家一點異樣也沒有,說明葉家小姐确實是這般模樣,世間是否真長得有一模一樣的人呢?

雲笙身家清白又長随其身邊服侍,這一點也沒法作假,可偏偏雲笙與其一道遮掩,往外傳信,那背後之人定是一樣的。

從小換入葉家長大?更不合理,葉家再不入流也不至于被人換了孩子還無知無覺。

她娶葉家女更是偶然事件,誰也無法預料。

這些疑點,想必等曉色回來,一切就能清楚了。

“少爺。”府兵走近,道,“我們打探到,少夫人的兄長不曾在此停留,但是其師傅信鴻道長還在此地,我們找到了道長的居所。”

“不是說葉家大少爺與其師傅一起雲游麽?怎麽不在一起?”符瑜璟皺眉。

“暫時沒找到緣由,且……我們探聽的人被那道長發現了,他讓人帶了話,說想見見您。”

“現在何處?”

“客棧外。”

“請進來吧。”符瑜璟話剛說完,就見一個白胡子道長走進了客棧,就像聽到她說請,也像知道她在何處一樣,拂塵一揚,目光與她對視,行了一個道家禮。

“無量天尊。”信鴻道長笑,“道友好。”

“道長請。”符瑜璟将人請至雅間,倒了一杯茶。

“好茶。”信鴻咂了一口,都沒嘗到味道就連連稱贊。

他這應該也算喝了徒媳的茶吧?哦,也可以說是徒婿,沒什麽差別。

符瑜璟不語,這不就是店家拿大鍋煮出來的茶麽。

“貧道在此等候将軍已久。”信鴻的眼神半點不顯老人的渾濁。“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将軍護百姓,百姓謝将軍。”

“道長言重了,符某不才,這話可當不起,願傳此話于吾祖輩父輩。”

“當得起,當得起。”信鴻哈哈大笑,“貧道說的百姓,也不止此方百姓。”

符瑜璟心頭一跳,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信鴻就伸手從懷裏拿出了一對陰陽魚玉佩。

“此陽魚物歸原主,還與将軍。”

白色的陽魚極為眼熟,符瑜璟急忙接過來細看。

她前世偶然救過一位小道士,那小道士送給了她半塊玉佩,就是這陰陽魚中的陽魚,她不知為何,極愛這半塊半塊玉佩,常帶在身邊把玩,玉佩頂端有一處極小的磨損。

竟一模一樣!

“這陰魚,就勞将軍交與我那弟子啦。”

“您的弟子?”

信鴻朝她眨眨眼,“他師傅都來了,他還在睡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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