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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北京時間七點……”

鬧鐘播報響了一聲之後被按斷,随即是“汪汪汪”的狗吠。

林瓷睜開眼,在黑暗裏摸索,手撐在床邊,拉開被子起來。

淺棕色的大金毛聽到動靜,咧開嘴,搖晃尾巴跳到他的床上,去舔林瓷的臉。

“夠了……夠了……哈哈,魯卡別動了。”

林瓷垂眸,睫毛四顫,他把大金毛抱住,展開掌心輕輕撫摸。

魯卡往後退開,跳到地上叫了一聲,林瓷一頓,雙腳落地,找到聲源,跟随着魯卡朝外走去。

兩室一廳加廚衛的公寓對于他一個人居住來說有些空曠,他低下頭,手指沿着牆壁摸索,一寸寸掠過,最後在衛生間停下。

拉開水龍頭,附身低頭,合起的掌心精準的接到了水,灑在臉上,微涼。

他呼了一口氣,閉着的眼,睫毛濃密卷曲,上頭挂着水珠。

伸手抓住牆壁上挂着的毛巾,擦去臉上的水漬,他睜開眼,長而濃密的睫毛半阖着在眼睑下留着一小撮陰影,是漂亮的大雙眼皮,只可惜,那雙眼睛沒有光彩,像是被一層霧,灰蒙蒙的籠罩着。

林瓷洗漱完後,又随着魯卡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昨夜吃剩下的粥,放在鍋子裏加熱,動作很慢,點火這類事就算做了不下千百次,可他還是會害怕,小心翼翼的擰開燃氣竈,手在邊旁感受着熱度,心裏數着秒,稍微慢了些,魯卡就已經叫了起來。

林瓷笑了一聲,念了一句“知道了”,而後關了燃起,提起小鍋往外走去。

他把小鍋放在外面茶幾,又在魯卡的食盆裏放了幾勺狗糧,一人一狗吃着早餐。

時鐘播報準點響起“現在是北京時間八點……”

剛剛好一個小時,林瓷翹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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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了三年了。

三年前的車禍帶給他的是全身多處骨折還有顱中淤血擠壓到視神經後的失明,也不是不可以恢複,只不過若想要重見光明就得打開顱骨把淤血清除,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林瓷不敢嘗試,于是選擇了第二條路,黑暗的路。

一開始也的确是會不适應,陷入低潮落入低谷,可沒有辦法,他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學着去适應生活。

上午八點整,林瓷和魯卡坐在客廳沙發上,開始聽整點的新聞播報。

半個小時後,關了電視,他開始工作。

走進書房,輕輕拉開椅子,安穩坐下,修長的手指從左至右摸索,最後落于打字機上,棕色複古式樣的打字機被輕輕敲響,停頓了幾下後,按鍵音逐漸流暢。

因為閉塞在家,兩年前他開始嘗試寫作,學習盲文不容易,艱難生澀的漫漫學習路,讓他開始逐漸把失明的痛苦抛在腦後,學習打字學習閱讀,甚至連走路都要重新學習,在黑暗裏摸索前行,走出陰霾,慢慢進入了新的人生扉頁裏。

新書的創作對于他來說就像是在探索一個新的世界,上一個世界結束之後他休息了兩個多月。

那本書反響不錯,還賣了影視制作,制片方聯系過他幾次,想要見一面和他談一談具體的制作,林瓷推辭了幾次,但畢竟是自己的書,就算再不願意見外人,他還是答應了和這個制片方的飯局。

……

第二日下午,林瓷甩開導盲杖,往外走去,魯卡蹲在門口朝他叫了一聲,他笑着關上了門。

雖然外界允許導盲犬上車,但有些公交司機還是會出聲拒絕,幾次出示工作犬證無果後,林瓷也就不再堅持帶魯卡出門了。

一個人小心翼翼行走,無風無雨的夏季午後,從小區走到車站,側頭聽着周旁聲音,在一輛車緩緩停在他面前時,導盲杖輕輕敲打地面,他探出頭,雙眼無神看着半空,司機一愣,聽到他問:“是去蓮花路的嗎?”

司機下意識的點頭,又一頓,随即揚聲道:“是的是的,上來吧。”

林瓷笑了,盲杖掃過地面,站着的路人紛紛讓開,有個年輕女孩拉住他的手,輕聲道:“你坐這裏吧,我也是蓮花路下,我到了叫你。”

林瓷愣了愣,随即低聲道:“謝謝。”

蓮花路有個會所,制片人約他在這裏見面,說是他們選中的男主角也在,想讓他看看。

林瓷想到“看看”兩個字,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低下頭,半阖的睫毛遮住了無神的雙眼,皮膚冷白,鼻尖挺翹,淡粉色的唇輕抿着,不笑的時候是清冷面容。

給他讓座的女生盯着他的臉呆呆的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報站聲響起,她才恍惚着回神,輕輕碰了碰對方的手臂,小聲說:“到站了。”

林瓷擡起頭,雙眼在空氣裏無意識的捕捉些什麽,空洞洞的看着她,女生心裏一緊,連聲說:“我們下去吧。”

蓮花路站到了,林瓷詢問:“你知道藍鯨會所該往哪邊走嗎?”

“這個我知道,離這裏兩百米就到了,我帶你過去。”女生笑着,輕輕拉住林瓷的袖子,林瓷一頓,鄭重道:“謝謝你。”

走了大概五分鐘不到,便停下了腳步,林瓷心裏感嘆這個制片人選的地方還不錯,那麽近的距離。

他和帶路的女生又說了幾遍謝謝,手裏握着的導盲杖點地,輕輕敲打,緩緩朝裏走去。

霍笑書一早便到,他在裏頭躊躇等待,時不時的朝外張望,制片人張旭被他這走來走去的動靜弄得有些心煩,“您能坐下來了嗎?別一直動來動去。”

霍笑書皺着眉,他從門口走回來,英俊的臉上滿是煩躁,抓着頭發,“林瓷他看不見,我怕他出事。”

“那麽大一個人了,能有什麽事,等他來了,你可別出聲。”

“我知道。”霍笑書壓下眉宇間的燥意,沉悶回答。

說曹操曹操就到,沒多久,在服務生的帶領下,林瓷從那扇半掩的門後進來,走到門口,他的手扶着門邊,霍笑書屏住了呼吸。

張旭連忙迎上去,他表現出是第一次見到林瓷該有的驚訝,林瓷朝他笑了笑,對他說:“我就是林瓷。”

他的筆名就是本名,也不需要多隐瞞。

霍笑書聽着他的聲音,他站在一旁,腿都是軟着的,目光一寸寸從林瓷的臉上掠過,見他朝自己這邊走來,他連忙起身,動作有些大,林瓷一頓,問:“張先生,還有人在這嗎?”

張旭朝霍笑書翻了個白眼,随後笑道:“有的,一個我的助理,毛手毛腳的不懂事。”

霍笑書吸了一口氣,掐着嗓子低聲道:“林先生,你好。”

林瓷“嗯”了一聲,微點頭。

他們坐下,開始相談劇本的事情,張旭說了幾個演員,都是他準備要找的,林瓷聽了點頭,他說:“這些演員我都喜歡的。”

“還有一個,就是男主角。”張旭看向霍笑書,他頓了頓,說:“我們打算請霍笑書來演,他是新科影帝,演技和粉絲都在線,一定……”

話還未說完,便被林瓷打斷,擡頭看去,就見他臉色發白,嘴唇都是顫抖的,他說:“不行。”

“嗯?”

“誰都可以,只除了霍笑書不可以。”

霍笑書抿着嘴,天生的笑唇被緊緊壓着,他與張旭對視,張旭嘆了口氣,問:“為什麽?”

林瓷沉默,在幾個沉緩呼吸後,他開口道:“沒有為什麽,我就是單純的不喜歡他,不喜歡這個人。”

在一旁的霍笑書咬着牙,是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站了起身,低頭看着林瓷。

林瓷若有所感,擡起頭,空洞的眼與霍笑書淩厲的眸對視,霍笑書一震,如被刺傷一般,撇開視線,而後就聽林瓷的聲音,“從我進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了,霍笑書,你這樣有意思嗎?”

“有啊,林瓷,我就想演你的小說,怎麽了?不可以嗎?”

“不可以。”

“為什麽?”

“因為我再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的瓜葛了。”

林瓷面無表情,漂亮的臉上如蒙上一層霜霧,霍笑書聽到他的聲音,疏遠清冷,他說:“霍笑書,我們的感情,早就在你躺在姜月的床上時,就完了。不要想辦法再來接近我了,沒用的,我不會原諒你的。”

三年前,出道五年終于因為一部電影而一夜走紅的霍笑書拿到了人生裏的第一個最佳男配獎,之後他與戲中女演員姜月的緋聞越傳越烈。

作為霍笑書幕後男友的林瓷每天都會看到這些新聞,但他通通不信,因為他知道,是他陪着霍笑書走過了這段崎岖路,是他陪着霍笑書摸爬滾打來到了現在的位置,也是他從高中就與霍笑書相識。

那麽多年,他們早已從戀人成了親人,所以他不信,霍笑書會欺騙自己。

可世事難料,從緋聞爆發到親眼目睹也就一個星期的時間,臨時折返的出差行程,推開家門看到的女士靴子,走進時聽到的零碎聲響,推開門親眼看到的糾纏身體。

只是一秒,他便把門用力甩上,跑進了廁所,胃裏翻滾,吐了出來。

霍笑書穿着褲子來追他,他哭着推開他,一遍遍問着為什麽,他卻說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樣。

心徹底涼了。

難堪的嘴臉,落滿口紅的脖頸,讓他惡心。

似逃一般離開公寓,想要逃離這方天地,這寸惡土,卻在路口,與迎面而來的轎車相撞,摔倒在地,而後就是灰暗人生的開始。

盲杖無措的敲打地面,林瓷推開身旁想要拉住自己的人,他朝他怒吼,朝他咆哮,朝他哭喊,他說:“求求你了,放過我吧。”

霍笑書啞然看着他,隔了幾秒,他說:“我只是想讓你的生活好一些,賣掉影視權,由我來主演,你可以分到更多的錢。”

“我不是你,我不需要那麽多錢。”

手裏的盲杖朝前揮開,劃破空氣,一條淩厲的風帶掠過,霍笑書往後推開,他看着眼前的林瓷,茫然無措,急喘了幾下,想要上去,卻又突然停下。

林瓷聽不到他的動靜,喘息着握緊了盲杖,杖尖點地,眼眶酸澀,手指扶着牆壁,一點點摸索着離開這個地方。

會所彎彎繞繞巨多,來的時候是由服務生帶領,現在就他一個人,他繞着牆走了很久,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掌心抵在一扇門上,輕輕一碰,便被推開,林瓷一愣,随即聽到一聲呵斥,他心裏一緊,連聲道:“對不起,我走錯房間了。”

随即轉身,盲杖雜亂無措敲擊地面,走了幾步,不知磕到了什麽,踉跄幾下,就要跌倒時,手臂突然被扶住,身體被輕輕摟住扶正,林瓷睜大眼,可眼裏什麽也看不見。

一片黑暗裏,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林瓷?”

林瓷仰起頭,臉上閃現疑惑,扶着他的男人目光落在空洞的雙眼之上,慢慢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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