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鋼琴宣洩流淌出來的聲音很動聽,像是煮沸了的水,慢慢淌過極地的冰川上,水霧成了雪粒飄絮在風中旋轉抛灑。
林瓷對着音樂那一頭,他睜大了眼試圖去看,眼前是一片霧蒙蒙的黑,像是一段沒有星空的夜,他被丢在那個黑洞裏出不來。
他想離開這個困境,想要看清那個此刻正在彈奏的人,用力揉着眼睛,眼球都在發疼,眼圈突然顯現一抹微光,他呆呆鈍鈍的看着,慢慢放下了手。
那天夜裏林瓷側卧在床上,酒店房間的冷氣聲音有些吵,再加上還在下雨,上海的雨似乎是下不停的,林瓷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有一股消毒水的氣味,他覺得有些難受,頭似乎又隐隐約約疼了起來。
他實在是睡不着,手摸到床邊,慢慢坐起來,他一點點往外挪,雙腳踩在地上摩挲着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邊,從裏面把之前備好的藥給拿了出來。
吃過了藥之後才稍顯好了一些,林瓷一下子站了起來,冷不丁眼前一黑,他下意識往邊上去摸,不知道碰到了什麽,手指疼了一下。
林瓷立刻縮回了手,踉跄着往後退跌在床上堪堪坐穩小喘着氣沒敢動。
是雨夜,窗外一片漆黑,房內也是無光,趙逢時走時本想留一盞燈,但林瓷讓他全關了,說是留着也沒用還費電。
而此刻,在那成成疊疊的黑暗裏,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林瓷恍惚聽到了一些琴音,他擡起手慢慢捂住心口,無所适從這四個字再一次爬上了他的心口。
高中最後一年,在學校的日子屈指可數,運動會之後高三學生就徹底和學校大大小小的活動脫離了,在獨棟的大樓裏開始他們的戰鬥。
林瓷成績一般,平時還不用功,一模考之後他被叫了家長,老師說他要考普通大學都難。
那天從辦公室裏出來,父母也沒有責備多說他什麽,只是在快要離開學校的時候,媽媽拉住了他的手,聲音有些哽咽對他說:“林瓷,我知道這個人生是你自己的,我和你爸爸以後老了也能自己照顧自己,而你呢那麽乖那麽陽光,你的人生也該是一帆風順的,媽媽希望你能過得好一些。
也許考上大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這是現在對于你來說最方便最簡單的一條,林瓷就當是為了自己努力一把好不好?”
那個時候他說了什麽,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呆呆的看着媽媽,直到父母走遠了他才慢慢回了神,手裏攥着皺巴巴的成績單,他忍着鼻尖的酸痛一步步往回走。
他低着頭想了很多很多,一路晃晃撞撞走上樓梯時不知道撞到了誰,身體趔趄一下就要往下跌,肩膀就被扶住,他堪堪站穩擡起頭看到了趙逢時。
是不曾見過的表情,他一愣随即推開了趙逢時,卻沒想到對方又湊了上來抓着他的胳膊,低聲問:“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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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瓷拂開他的手冷下臉,“我沒事,不用你管。”
“你怎麽了?”趙逢時不依不饒又重複了一遍。
林瓷緊抿着嘴一聲不吭,他們站在樓道上,幾個同學從身邊走過看到林瓷說快些回去要上課了,林瓷心不在焉的擺擺手,轉過頭不耐的看向趙逢時,目光卻在接觸到他的眼時縮了回去。
學校樓道牆邊高樹的枝梢挂在玻璃上,上懸窗把光線分割成了一束束,粉塵在光暈裏四散,趙逢時那張漂亮的臉被光照亮,撇去了臉上的不耐厭惡,此刻挂上擔憂關心的神采竟然莫名的讓人心悸。
林瓷不敢再看第二眼,手臂上的力量慢慢消失,他咽着唾沫,輕聲說:“我考試考砸了,大學都可能上不成。”
他說完這句話心裏就後悔了,為什麽要去和趙逢時說這些,他皺起眉又道:“你盡管嘲笑我吧。”
趙逢時往前一步,擡起手來擱在林瓷的肩膀上,林瓷的身體僵硬,想要掙紮後頸卻被趙逢時給捏住了,像是抓住了什麽軟肋,他虛着聲音問:“你……你要做什麽?”
他什麽也沒做,只是附身低頭靠在林瓷耳邊對他說:“不要難受了你那麽聰明,只要努力肯定可以的。”
就像是在做夢一樣,趙逢時軟下來的聲音跌進了林瓷的心裏,如軟糖裹了一層蜜在他心上環繞了一圈,他錯愕擡頭卻又聽趙逢時輕笑,“不過也不一定。”
無所适從的感覺一下子消散而去,心尖的酥麻被他狠狠扒開,他瞪着趙逢時一下子把他推開,對方的身體在樓梯上晃了兩下,手扶着欄杆慢慢站定,嘴角噙着笑居高臨下看着他,“林瓷,你要是真的考不上,我大概做夢都會嘲笑你了。”
林瓷氣得發抖,擡起手指着趙逢時的臉,指頭被攥住,趙逢時側頭朝他笑,惡劣至極的笑。
坐在床邊陷在一片黑暗裏的林瓷發出一聲輕笑,他長嘆一口氣,以前覺得趙逢時惡劣,可現在想來他當時說的話其實何不是一種激勵,就因為他的那些話,林瓷不想讓趙逢時低看,此後拼了命的學,最後得償所願考上了大學。
十八歲的夏天,林瓷查完分數高興的繞着房間跑了四五圈,他大笑着。陽光那麽好,他站在窗邊看着高闊的天空想到了趙逢時,他想如果趙逢時還在這裏就好了,他就可以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讓他知道,他的美夢要破滅了,他考上了大學,趙逢時嘲笑不了林瓷了。
趙逢時早上醒來梳洗過後便去隔壁房間,他按了門鈴,聽着裏頭的響動,片刻之後門開了。
瞧着屋裏的人,趙逢時擡起手碰了一下林瓷的翹起來的頭發,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輕聲問:“沒睡好?”
“雨下太大了,睡不着。”
林瓷垂着眼,睫毛的陰影投在眼睑下,鼻尖微翹,嘴唇輕抿,冷白色的臉上顯出一絲絲疲倦。
趙逢時每每看到這樣的林瓷總是會忍不住拿過去的林瓷作比對,而後就會覺得心裏酸酸脹脹很難受,他對林瓷說道:“是下午去簽合同,簽完就沒事了,回來後你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出去玩。”
林瓷仰起頭,根本就是什麽都看不到的,可他習慣性的往有聲音的方向撇去,他點着頭說好,嘴邊露出很微弱的笑,他幾乎是一夜未睡,整個晚上都被雨聲頭疼和回憶困擾,現在的确是沒有精神的。
趙逢時帶着他下樓去吃早餐,林瓷由他牽着走在身旁,聽到“叮”的一聲知道是進了電梯,身體有些失重,他捏緊了趙逢時的手。
走出電梯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喊趙逢時,牽着他的人緩緩停下腳步,林瓷也緊跟着不動,他僵立站着,攥着的手松開了,空了的手立刻縮進了口袋裏,手指甲壓進掌心中。
林瓷聽到趙逢時和人在說話,似乎是朋友互相問候着,對方問他什麽時候回國的,趙逢時說就最近,那人又說了個名字問趙逢時處的怎麽樣?
林瓷一僵,心裏打了個冷顫,而後聽到趙逢時說,就沒談啊,什麽怎麽樣?
他的身體又緩緩放松下來,松弛後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不知道在緊張些什麽,便在這時肩膀被攬住,他聽到趙逢時說:“我還有些事,我們就先走了,改天再聊吧。”
走了一段路,還沒等林瓷說話,趙逢時便道:“剛才是我以前認識的一人,面子上的交情不用在意。”
林瓷心想和我解釋做什麽,嘴角卻是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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