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下午簽了合同後回來林瓷便回去睡覺了,趙逢時看着他躺在床上,這人比高中時還瘦,壓在被子裏看着就小小一個。

他去把窗簾拉上,房間內成了昏暗一片,蜷縮在床上的人輕聲問:“趙逢時你走了嗎?”

趙逢時捏着窗簾的手緊了緊,壓低聲音道:“我在拉窗簾,拉好就走了。”

林瓷動了動,趙逢時看到他探出被子的臉上有隐隐約約的笑意,他說:“你拉不拉窗都沒關系的,我又看不見。”

他的手緩緩松開,心裏一點點收緊,林瓷拉起被子蓋到了下巴上,光線暗淡的房間裏他就那樣蜷曲着,像是馬上就要被這片黑給吞沒了,什麽都不剩了。

趙逢時陡然一驚,又聽林瓷疲倦的聲音輕緩細弱道:“你出去的時候和我說一聲。”

趙逢時“嗯”了一聲,隔了兩分鐘,他走到房門口拉開門,一條縫隙在他眼前,他把聲音微微拔高,“林瓷我走了。”

床上的人動了動,趙逢時聽到他說了一句很小聲的再見,趙逢時抿起嘴,開着的縫隙又虛掩上,他踩在地毯上,踮着腳小心翼翼走着,一步一步走到床邊,連呼吸都不敢沉住氣緩緩坐在地上。

林瓷側卧,半張臉埋在了枕頭裏,柔順的黑發垂在臉頰邊上,閉着眼時纖長濃密的睫毛交簇,一小撮陰影跌在他看着近乎脆弱的臉上。

趙逢時抿緊了唇,像是受到了誘惑擡起手,隔着一小段空氣,指尖順着林瓷的五官貪婪臨摹。

指腹在睫毛上空盤旋,就在他要縮回去時,半寸之下的眼睫輕顫,單薄的看得到青色細小血管的眼皮掀開,無法聚焦的眼看着某一處,卻像是在凝望。

趙逢時不敢動,呆呆鈍鈍僵硬的與他“對視”,他知道林瓷是看不見他的,他蜷縮着坐在床邊,在短暫的怔愣之後逐漸松弛,手一點點往回收,收緊的肩膀慢慢放下。

趙逢時看着林瓷,他嘴唇微張,默念出對方的名字,舌尖抵在下齒縫,無聲的說了幾個字。

林瓷只是醒了一下,很快又阖上了眼倦倦睡去,過了良久趙逢時才緩緩站起來,他皺起眉頭揉按着發麻的小腿,一瘸一拐走到門口,輕輕拉開剛才沒徹底合上的門離開了房間。

他在那門上靠着站了會兒,等着腿上那股麻意散去,沒急着回房間而是到了樓下小超市買了一包煙,捏着煙盒出來,趙逢時站在門口點了根煙。

抽了一口,緩緩吐出氣息,趙逢時的手指夾着煙,大拇指捋開眉上的發,他仰起頭看着蔚藍的天,長長籲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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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圖去體會着林瓷陷在那黑暗裏的感受,閉上眼去凝望那片天空,微薄的光從眼皮裏溢入,站在那處,周遭人來人往,手裏的煙漸漸燃盡,趙逢時的手抖了一下,煙灰抖落,他猛地睜開眼從那夜黑深處逃脫出來,他翻手遮住眼,只覺得心裏很慌。

那日夜裏輪到趙逢時睡不着了,他在床上碾轉反側翌日醒來下巴上冒出胡渣,趙逢時摸了兩下,拿出酒店刮胡刀擠了泡沫,刀片劃過下颌,輕輕一下沒留神劃開了一條不長不短的口子,血立刻就滲了出來。

皺着眉拿着毛巾捂着,血流的不多很快就凝住了,他仰起下颌看了兩眼也沒在意。

他去隔壁房找林瓷,和昨天一樣門鈴響了兩聲門便開了,林瓷的精神看着要好一些。

酒店樓下的早餐是自助,林瓷昨天胃口不好就吃了一碗粥,今天倒是有了別的想吃的食物,趙逢時負責去拿,林瓷坐在位置上等着。

他一個人在公共環境裏的時候會變得很敏感,耳邊紛紛雜雜的人聲讓他心裏緊張,焦灼的坐着,手指互相交纏,林瓷心裏默念着秒數。

一百二十幾秒時,旁邊的椅子被拉開,椅腳劃開地面發出一聲刺耳,林瓷一頓,趙逢時不會那麽沒教養。

就聽邊上有人說話,那聲音有些熟悉,像是昨天早上碰到的人,林瓷微微揚起頭,一句話都還未說,無神的眼不知聚焦何處,就聽一聲嘀咕,“怎麽是個瞎子?”

這種話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他裝作不在意卻又聽,“稀罕!趙逢時看上的人是個瞎子。”

乍一聽到趙逢時這名字,林瓷緩緩擡頭,便聞細碎議論,“他聽到了哎,看過來了。”

林瓷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拳頭就要站起來,突然一聲咣當巨響,有什麽尖叫怒罵響起,趙逢時的一句“你他媽哪根蔥?”像是原.子.彈炸開了林瓷的整顆心整個大腦乃至四肢百骸骨骼血脈所有所有。

他還是在黑暗中,可那層暗好似不再那麽遙遙無期,火柴劃開了光,趙逢時怒極了的神情,高高挑起的眉梢,漂亮鋒利的眼角,他掀開嘴角咬着牙說了些什麽,拽起對方衣領,拳頭撞擊臉頰,悶哼一聲,趙逢時喘了一口氣,狠戾地看着摔在地上的人,擡起腿一腳踩下去前,身後的林瓷叫住了他。

像是出籠的野獸被拽起圈在脖子上的繩索,他的動作戛然而止,收回了腿僵立着,胸口大幅度起伏,他扭過身走向林瓷一把攬住,林瓷只覺得肩膀那裏被緊緊壓按着,很沉很重。

“不要在意那些人。”

趙逢時的聲音在他上方回旋,林瓷的心一寸寸收緊又松開,他仰起頭像是在看遠處,他輕聲道:“我想回家了。”

直接坐了當天下午的飛機回去,趙逢時怕林瓷多想,和他說了好幾遍不要在意,林瓷只是笑,也說了很多遍我沒關系我不在乎。

他閉上眼陷入那片緩緩湧現的耳鳴之中,耳朵裏轟隆隆作響,他什麽也不能去想,一切都變得亂糟糟,他像是摸不到自己的心,在黑暗裏跋涉,攢着一身的傷痛與疲憊,不停地往前走。

有人喊住他,他不敢回頭。

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歲月漸漸,嘗過了最痛最苦,把身上所有的铠甲都丢了,如今只剩下滿滿的軟肋與脆弱,他沒法随心所欲生活,也不可能再如曾經一般抛棄一切去正視自己,他振作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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