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從十二月到來年一月,過了一夜,也是過了一年。

跨年夜林瓷和趙逢時兩個人在醫院裏度過,單人病房電視機裏放着某臺的跨年晚會,林瓷靠在床頭聽了一會兒歌,覺得有些吵,他讓趙逢時換個臺,耳邊歌舞聲就換成了一首輕柔的英文歌,那是他們高中時常聽的西城男孩。

之後便不在說話,安安靜靜聽着音樂,消耗完了Westlife-□□ile所有的歌,林瓷聽到趙逢時的聲音,離自己很近,他說:“新年快樂,林瓷,在新年裏要……健康開心。”

林瓷笑了,他說,“你也是。”

“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嗯。”林瓷尋到那聲音的方向,擡起頭朝他笑,他對趙逢時說:“我……相信你。”

窗外乍然有光閃爍,光線晃動,趙逢時朝那明滅閃耀的光源看去,嘴角上揚,“林瓷,外面在放煙花。”

林瓷眉頭一動,就聽趙逢時絮絮叨叨為他描述煙花的顏色。

跨年的一整個夜晚,他靠在趙逢時的肩頭,在趙逢時的聲音裏,他仿佛看到了煙火在阒然無聲的黑暗裏綻放。

年後趙逢時回了一趟趙家,堂弟趙肆安聽到他來了也緊跟而至,一過來便見趙逢時家中氣氛凝重。

趙逢時的父親和繼母都在,趙父見到趙肆安點了點頭,又瞥向站在邊上的趙逢時,聲音低沉嚴肅,“你來這裏就是想讓我去給你那朋友做手術?”

趙逢時應了一聲,一個青瓷做的茶盞就迎面丢了過來,還是趙肆安反應及時一把将他推開,茶盞落地瓷片摔得粉碎,就聽趙父含着一股怒火道:“這是朋友嗎?也不知道是從哪個牆頭勾搭來的。”

趙逢時皺起了眉,繼母在旁安慰着丈夫。趙逢時早些年曾向家裏透露過自己喜歡男人的事,之後便是一片混亂。

而如今他攜着一個請求而來,就算滿肚子怒火卻還是硬生生忍了下去。

趙父在醫學方面的成就是國內頂尖的,就連其他國家也要常常向他探讨,林瓷的手術如果能夠由他來操作,成功率會高上一籌。可惜自他打算從事另外一條路後,已經許久不親自來了。

一室靜寂,趙肆安由那繼母帶了出去,屋內只剩下趙逢時和他父親沉默相對,本來誰都不是會輕易妥協的人,趙逢時看着他的父親,卻先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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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您了,他是我在乎的人……”

話還未說完,他的身體一震,額角被迎面而來的煙灰缸砸破,血絲從破開的傷口處溢出,趙逢時低着頭,附身撿起那滾落在腳邊的玻璃碎片。

沉默數秒,繼續道:“我不想看着他死。”

臉上又挨了一巴掌,趙逢時抿起嘴,聽着趙父說,“死了最好。”

趙逢時打了個哆嗦,突然跪在地上,膝蓋發出沉悶一聲,眼淚一顆顆砸下,跌在地上。

他哭了,那麽安靜,連抽泣聲都是消音的,靜默又延緩,是冬日冷雪裏的熱淚。

“爸爸,我求您了,你去看看他……”

那一聲稱呼是許久未聞了,趙父怔愣之後表情複雜,他低頭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兒子。

從前他也對趙逢時期盼過,他為趙逢時規劃着未來,讓他出國留學,盼他能繼承自己的一切,卻未曾想到他竟然退學,偷偷考了另一所學校,而後便都脫軌了。

趙逢時成了無籠之鳥,在國外肆意生長,他斷了他的經濟,趙逢時也未曾低頭。他一個人磕磕絆絆過着,野蠻生長撇去了性格裏的駁雜成了如今的模樣。

一直到畢業,那年除夕他回了一次家,那也是這幾年的唯一一次。

彼時趙父身上已有了許多頭銜,他與兒子同坐一席,彼此都是看不順眼,趙逢時成了一個令他陌生的樣子。

繼母詢問境況,趙逢時說出投資人三字,就聽趙父一聲冷哼。

後又問他感情狀況,他這般模樣,桌上不乏有想給他介紹親事的,卻見趙逢時在衆人目光裏歪頭輕笑,他說,我喜歡男人。

那五個字就是一道驚雷,擲地有聲炸開一片紛雜火花。趙父先是錯愕震驚,短短幾秒之後便是滔天怒火,他指着趙逢時的臉,不敢置信滿目震怒。

趙家被他攪合的雞飛狗跳,他丢下這些爛攤子拍拍屁股潇灑自在的回到國外。一直到現在,他回到趙父面前,他把所有的尊嚴抛下,跪在地上,他喊出了相隔多年的第一聲爸爸,卻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趙父不知道那是怎樣一個人,竟然能讓趙逢時這般。

他沉默下來,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趙逢時滲血的額角。他始終不願承認自己的兒子喜歡男人,那次除夕夜後趙父再也沒有參加過此類的家族聚會,他丢不起這個人。

趙逢時脫離趙家太久了,趙父舒了口氣,換上了稍微和緩的口吻,他對趙逢時說:“我可以幫你,但是有條件。”

趙逢時掀開眼皮擡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瞳孔微縮,眼眶因驚異而撐大,他的心跳變得遲緩,身體如一棵枯槁樹木。

他聽到那句話,趙父說:“你還記得張書記的女兒嗎?她比你小了兩歲,前段時間來家裏做客,我也看到她了,她還向我提起你。

逢時,活在這個社會裏就必須歸順,孩子妻子這些才是最基本正常的,你也該收心了。”

“這就是你的條件?”趙逢時雙手撐地,玻璃碎片嵌在掌心裏,劃破皮膚刺入軟肉,疼一陣陣傳來,可趙逢時似無感覺。

他看着父親點頭,他有些失神。

“那不是你最在乎的人嗎?”趙父似乎能把他看穿,他說:“我就要看看你能為這個人退讓到什麽地步,你能給我什麽?”

趙逢時後脊發涼,他打了個哆嗦,艱澀道:“我可以……”

趙父驚異,趙逢時突然笑了,臉上有血斑駁,扯開的嘴角是凄慘的弧度,他笑着又說了一遍,“我可以……我答應你,你想要什麽就全都拿去,我只要他能……好好活着。”

做下這般承諾的是趙逢時,被斬斷翅膀的也是趙逢時,他站在趙父面前,一字一句道:“我會結婚。”

翺翔于天際的鷹重歸于籠,囹圄之雀,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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