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趙肆安好幾次都想去把門打開,卻被趙逢時的繼母拉住了,僵持之下他皺起眉頭退到一邊,深深吸了口氣。

那扇門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隔音效果好得離譜,他等在門外什麽也聽不出來,又一次想要進去,門就從裏推開了。

趙肆安叫了聲哥,就見趙逢時半邊臉被血給模糊着,他同手同腳僵着走出來,繼母見了吓得叫了一聲,趙逢時瞥向她,鮮血淋着眼,像是地獄惡鬼。

他擡起手一把揩去臉上的猩紅,趙肆安怔怔喊了一聲,趙逢時發出一聲輕笑,可聽着卻是比哭更痛苦。

其實在他來之前,他便想過了無數種可能,父親必然不會輕易答應,會提出什麽要求他也都能猜出一二。

他是做了最壞的打算而來的,可就算是如此,當他聽到那要求時,他發覺自己還是害怕猶豫了。但也就那麽幾秒,膽怯退縮凝滞的心像是被什麽給狠狠敲碎,獻血橫流後心裏已經被另一種情緒所替代。

他無可避免的想到了林瓷,想到他在那鬼魅叢生的黑暗裏跋涉,想到他不顧百分之三十都不到的成功率想要看到光的心,想到他……對自己說我相信你。

而後又想起高中夏日,陽光那麽好,林瓷像只驕傲的小獅子般氣勢洶洶趾高氣昂對着自己的模樣,他便什麽都不願顧及了。

他眼裏心裏只剩下了林瓷,從高中時無法言明連自己都看不清的少年心事,到如今連綿而來的一腔愛意成了他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他說,我會結婚。

他說,我答應你。

他說,我不會再反抗了。

他說,只要你能幫我把他治好。

那些話逐字逐句說出口,心間的雪花緩緩跌下,淹沒了即将綻開花蕾的野薔薇。

他想,反正從頭到尾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也幸好只是這一廂情願。

像他這樣的人生長在趙家就像是落進了荊棘叢裏的鳥,飛不起來就永遠被禁锢在這裏頭,什麽是自由什麽是快樂,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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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肆安遞給他面紙,趙逢時伸手接過随意按在額面上,聽着堂弟小心謹慎問道:“究竟是怎麽了?”

趙逢時搖着頭,嘴邊的笑始終還在,他說:“沒什麽,就是打算回家了。”

趙肆安困惑的看着他,就見堂哥轉身,背影一如既往挺拔,可總讓人有一種下一秒會被折斷的脆弱感。他皺起眉,快步跟上去,說道:“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趙逢時閉上了眼靠在車裏,他聽到窗外雨聲,淅淅瀝瀝似乎還有風響,車輪碾過緩沖帶,趙逢時的頭磕在玻璃上,鈍鈍的疼蔓延開來,他睜開了眼。

他回到家裏,打通了之後的大平層是從未有過的寥寂,他閉着眼從牆壁一端走到另一端,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卻還是安穩走完了這一段路。

當初設計這個房子時,他想的其實是林瓷,他的喜歡一直都是藏在心裏,偷偷摸摸的看顧示好,一顆真心永遠都是不放在明面上的,就連這次也是要如此。

林瓷從噩夢中驚醒,擡起手捂在額頭上,擦去臉上的冷汗,他翻了個身半張臉埋在枕頭裏。

窗外雨聲漸驟,小雨成了瓢潑大雨,林瓷安靜的聽了一陣,忽聽一聲驚雷,他打了個哆嗦,喚着趙逢時的名字,喊了幾次之後也沒人回應,他才回過了神想到趙逢時和他說過今天不來了。

林瓷趴在床上,輕嘆了一口氣,手窸窸窣窣動着,下巴磕在了臂彎裏。他剛才做了什麽夢其實是不大記得了,只覺得心裏很慌讓人難受不,睡也是睡不着,林瓷昏昏沉沉趴了會兒,就聽到鎖扣松開,輕慢的腳步聲緩緩踏來,松弛阖上的眼皮動了動。

趙逢時墊着腳輕聲走到林瓷床邊,他蹲在那裏,也不敢離得太近,身上都是外頭的雨水和寒意,雨滴不住地往下淌着,彙聚在地上成了一灘水漬。

林瓷緊着呼吸,貪心的嗅着這熟悉的氣息,不遠不近的距離,薔薇的冷香被雨水浸泡後成了另外的一種複雜的氣味,他忍着維持姿勢不動,被子下的手卻無措的絞着。

趙逢時這個時候來是做什麽?他胡亂的想着,腦子裏是一團亂。

突然在那雨水流瀉噼裏啪啦落在窗口,幾聲風呼嘯而過,和這雷鳴交錯之下,他聽到了幾聲微不可聞的哭聲,林瓷的身體霎時僵硬,他恍恍惚惚的跌在床被裏,那床被子就像是個泥潭,把他埋了進去,讓他動都不能動一下。

趙逢時在哭?

他為什麽哭?

他像是變成了提線木偶,他的喜他的哀,都由趙逢時的一言一行而變化着,他惶然無措的躺在那裏,腦袋裏盡數都是剛才聽到的幾下哭音。

這個雨夜注定是不安眠的,等到趙逢時離開,林瓷才猛然吸了一口氣,他在床上碾轉反側,聽着雨夜裏的風,想着趙逢時的一切,思緒翻來覆去就是什麽也抓不住。

第二日一早,他本以為不做手術就可以出院了,沒想到護士早早就進來,把他叫醒了,說是要再去做個檢查。

林瓷睡意昏沉,洗漱之後便空腹去抽了血,他一整個上午都在做各項檢查,滿心的疑惑,等見到了自己的主治醫師就聽他興高采烈說:“林瓷你不用回去了,你這個手術趙教授決定接手,他也很久沒來醫院裏了,他這次帶了他整個團隊過來……”

林瓷先是困惑聽了幾句,大概聽明白了後才真的是興奮了起來,說話的聲音都哆嗦了幾下,不敢置信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他那位主治醫師也是真心為他高興,寬慰道:“有趙教授出山,你這手術就有保障了。”

這段時間內林瓷從未像現在這般開心過,他得了這個好消息,便第一時間想去和趙逢時分享。回到病房摸出手機,林瓷聽着按鍵音撥給了趙逢時,手機剛剛接通便是忙音,他的睫毛抖了抖,雙眼無神的呆在一處。

這一天林瓷都很忙,上午去做了檢查,下午又去了,一整天都被護士帶着去往各處,而後回到病房,又有幾個醫生來到他這邊,他能夠感覺到自己被圍着,他低下了頭有些不适應。

一直到臨近傍晚,林瓷臉上顯露出疲倦,他聽到有人說,“好了,就這樣吧,明天大家在集體開個會。”

那聲音聽着似乎有些熟悉,林瓷擡起頭,就覺得右肩一沉,一個低緩的聲音在他上空響起,“林瓷你好,我是以後專門負責你的醫生,我姓趙。”

“趙醫生您好。”林瓷眉頭緩緩舒展開。

趙鈞儒看了林瓷兩眼,目及對方的臉,他收回了手,低聲道:“不用那麽客氣,我是逢時的父親,他前日子來找我,說起了你,你是他的朋友,這些都是應該的。”

林瓷一愣,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聽“咣當”一聲,像是門被用力推開的聲音,下一刻他的肩膀被人重重捋過,林瓷撞在了一處不算柔軟的地方,他身體僵了僵,肩膀被緊緊攥住,鈍痛蔓延開。

他聽到趙逢時的聲音,不像是在和父親對話,倒像是在和敵人對峙,冷到了極點。

“你還有什麽事嗎?”

趙鈞儒眯起眼看着兒子,他是老謀深算的,比趙逢時不知長了多少心眼,看着好脾氣的笑了笑,沒理會趙逢時,而是向着林瓷出聲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那逢時你好好照顧你朋友吧,我就先走了。”

門被輕輕合上,林瓷擡起頭,他被圈在趙逢時懷裏,抱着他的人呼吸沉重,像是在壓制着什麽。

“趙逢時?”

他猶豫着輕喚了一聲,身後的人緩緩退開,身後的熱度成了一片空曠的微涼,林瓷轉過身,明明是看不見的,但他還是準确無誤找準了趙逢時所在的方向。

趙逢時低下頭,伸出手捋過林瓷發頂一撮翹起的頭發,他聲音裏含着淡笑,“你就頂着這個雞窩頭在醫院裏溜達了一天?”

林瓷表情茫然,腦袋上被不輕不重的揉了兩下,他才反應過來,忙拉住趙逢時的手,問:“趙醫生是你爸爸?”

“嗯。”趙逢時應了一聲,随後笑着說:“我說吧,相信我沒錯的,林瓷你會好起來的。”

他這般說着又笑了,林瓷的身體松弛下來,他荒蕪的心間像是播下了大片花種,狂風暴雨退去之後,他在那片和風細雨溫暖朝陽裏慢慢等着花開。

趙逢時的哭聲暫時被林瓷丢到了腦後,他攥着趙逢時的手對他說:“我一早上就被護士叫起來了,忙着去做檢查,暈了一整天。”

“小可憐。”趙逢時拍拍他的額頭,林瓷晃了兩下,咧開嘴笑了,“你去哪裏了?昨天今天都沒見到你。”

“我找了個地方,給你提前慶祝手術成功。”

林瓷聽了就哈哈大笑,他稀罕道:“這都成?”

“先來個預熱,等你能看到了,我在好好給你慶祝一下。”

趙逢時聲音輕快,他反手拽着林瓷的手腕,說:“晚上就不住在醫院裏了,我剛才和護士知會過了。”

“她答應了嗎?”

趙逢時微微一頓,“當然是不答應的,還罵了我一通。”

林瓷微張着嘴,就聽趙逢時撺掇着道:“所以我們得偷偷出去,你先坐着,我去給你拿衣服。”

趙逢時故意壓低了聲音,林瓷竟還覺得莫名有些緊張,自他看不見後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還從未做過這樣子偷溜的事情。

他張開手由着趙逢時給自己換上衣服,已經是不像一開始那樣拘束生疏了,林瓷察覺到自己的腳踝被輕輕擡起,溫熱的掌心貼在皮膚上,他不知道趙逢時此刻是什麽表情,若是能夠看到就好了。

穿戴好衣服,林瓷被裹得像個密不透風的粽子,脖子上又系上了圍巾,他忙把圍巾扯下來些,露出兩個鼻孔呼吸,嗔怪了一句,“我都透不過氣來了。”

趙逢時擡起手胡亂的在他腦袋上揉了幾下,又把羽絨服的帽檐給他套上,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臉,帽子外趙逢時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駁雜着些許笑意,他說:“走吧,哥哥帶你去浪一夜。”

林瓷也跟着笑了,用手推了一下趙逢時,“誰是哥哥啊?”

趙逢時圈住他,把人攬在懷裏,“噓,我們偷偷出去。”

兩個人加一塊都快六十了,還做出了瞞着醫生護士偷偷溜出醫院的這一出,林瓷就跟捉賊似的被趙逢時摟着走,胸口的心像是搭乘上了火箭飛到了宇宙,在真空狀态下無法呼吸無處安放。

他時時刻刻留意着周遭的動靜,直到趙逢時松開了手,他輕緩舒了一口氣,趙逢時說:“出來了,沒人發現我們。”

那枚印刻着林瓷兩個字的火箭在失重的外太空飛了一圈,攜着所有暧昧,含糊的愛意還有大片大片不敢敘述的情意安全着陸了。

“我們去哪裏?”

林瓷小聲問着,趙逢時說:“去……聽場電影好不好?”

林瓷忍着笑,說:“好啊。”

那天晚上就像是死刑犯最後一頓的酒肉,趙逢時把林瓷偷偷帶出醫院,帶着他去吃了一頓燭光晚餐,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中間偷偷買了永不可能送出去的玫瑰,又去了深夜電影院,就兩個人坐在那裏,聽了一整夜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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