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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他看起來像是吓壞了，雖然穿着厚厚的禦寒的皮衣，頭上帶着護耳冬帽，但他仍然在不停地打着哆嗦。蘇紅能感覺出來，那哆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害怕。

她一言不發地側了下身，弓星皎就沖進屋子裏，沖到她的床上用棉被包住自己，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上下牙齒相互敲擊咯咯作響。

蘇紅關上房門，貼心地替弓星皎先倒了一杯熱水。喝過熱水後，弓星皎的情緒似乎平穩了許多，但臉上仍然一點血色也沒有，甚至連嘴唇都是白色的。

“安妮想要殺了我！”他說道，眼神裏迸發出恐懼的光芒，“她、她、她要殺了我的靈魂，在她眼中，我……我只是、只是一具屍體！她需要我的身體！”

聽着他語無倫次的說話，蘇紅微微皺起眉，她走到床邊，将瑟瑟發抖的弓星皎從床裏頭拖過來，一把将他緊緊抱住，并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低聲說道：“慢點說。”

似乎是被她的擁抱點燃了郁積了許久的恐懼與委屈，弓星皎“嗚”的一聲，眼淚洶湧而出，在不發出太大聲響的前提下痛快哭了出來。

良久後，弓星皎用蘇紅遞來的一塊破布随意抹了下紅腫不已的鼻子與眼睛，他的身體不再發抖，嘴唇也恢複了一絲血色，但聲音依舊蘊含着深深的恐懼：

“安妮曾經有一個親生的孩子，那個孩子在十多年前出了車禍變成植物人。”他說得不快，一字一句的，很艱難的樣子，似乎是在慢慢捋順自己要說的話，要把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說得清清楚楚，“那以後，她不斷尋找着能讓她的孩子恢複的方法。後來她發現，她孩子的腦電波還有活動，但身體卻在不可逆轉的發生萎縮，如果再不能和大腦建立聯系，她孩子的身體器官将會一個個出現衰竭，直到壞死，而到了那時候，沒有身體作為依托的大腦，也将逐漸步入死亡……”

“安妮瘋狂地尋找一切可以治愈她孩子的方法，直到她遇上另一個科學家——普蘭、普蘭基思。普蘭基思告訴她一種可以實現靈魂在現實世界與虛拟世界轉換的方法，他陪着她一起研究出了一個類似網絡游戲的世界，将她孩子的‘靈魂’也就是腦電波送到那個游戲世界裏，讓他在虛拟世界中重新獲得身軀，不至于困在自己沒有感知的身體中度過漫長歲月，最終只能迎來死亡。”

“她孩子那逐漸枯萎的身體被冷凍了起來，原本她是打算等找到解決器官萎縮的方法再對她的孩子進行治療的，但是沒想到病毒突然間爆發了，因為沒有來得及轉移，她孩子的身體毀在了關閉電源的冷凍倉中。從那以後，她就開始收.養.孩子，而每一次她給那些孩子做了一些檢測實驗後，就會把那些孩子們送走，直到她遇到我。”

弓星皎的嘴唇又白了起來，并不斷發抖，“她當初之所以會收留我，是因為經過檢測，我的大腦和她孩子仍然逗留在虛拟世界裏的腦電波非常穩合，只要她研究出怎樣殺死我的靈魂卻不破壞整個大腦的完美的方法，她就會……就會讓她的孩子重新在我的身體裏活過來……”

蘇紅感覺自己在聽一個匪夷所思的科幻故事，但她自己的經歷卻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并且，并且坎貝爾和普蘭基思所做的實驗，一定就是讓她來到這個現實世界的原因！

那麽，她記憶中的那個世界，那個“游戲世界”，是不是就是坎貝爾為了兒子的“永生”所創造出來的虛拟世界？

不過，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還有着很大的疑問。她看向弓星皎問道：“你從哪裏知道這些事情的？”

“是普蘭基思告訴我的！”弓星皎壓低聲音說道，“那位博士他、他被安妮抓住囚禁起來了！今天早上，他們又來檢查我的身體，大概是因為我夠乖夠配合，而且并不知道真相，所以他們對我很放心，根本沒有看守。我順利地跑了出來，我只是呆在那裏厭煩了，想出去走走。結果，我看到了安妮！出于好奇心，我偷偷跟蹤了她，結果發現她去到一個實驗室裏，實驗裏有一扇堅固的玻璃門，玻璃門裏關押着普蘭基思！安妮沒想到有人會跟蹤她，她走到門前問了一句‘普蘭，你還是不肯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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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似乎很沮喪，很痛苦，他說道，‘安妮，我們、我們已經做錯了太多了……放棄吧！你明知道你這麽做救不回你的孩子，而且，還會令這個世界進入徹底的毀滅當中……’博士沒說完安妮就生氣了，我第一次看到她發這麽大的火，她瘋狂地錘打了玻璃門幾次，還踹了幾腳，然後叫道‘就算世界毀滅，我也要救活我的孩子！’她很快冷靜下來，又冷冰冰地說道：‘你太頑固了，普蘭，事實上我最近的研究有重大突破，即使沒有你，我自己也能成功！既然你不肯幫我，也不願意屈服于神罰組織，那麽，留你下來或者已經沒有什麽用處了！’”

弓星皎從小記性就特別好，對當時所看到的細節描述得一字不差。

“等安妮離開後，我偷偷跑去看了普蘭基思，我問他為什麽要惹安妮生氣。然後……然後他就告訴了我所有的真相，他叫我趁着安妮不注意趕緊逃走！”弓星皎眼中蘊含着痛苦，他當時聽了博士的話後，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但是，但是當他慢慢走回到實驗室的時候，他突然回想起了這十年來安妮對他的态度，回想起他幾乎每個月都要做的奇怪的檢查，回想起每當他想要安妮擁抱他時，安妮臉上閃過的古怪的神色……

他猛然間就醒悟了！他知道普蘭基思說的全都是真的！

但是在那一刻，他居然沒有崩潰，沒有哭鬧，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如同平時一樣安靜地任人檢查，接着在晚飯後，他提出了想來見一見蘇紅的要求。

安妮不疑有他的答應了，弓星皎立刻就往蘇紅住的地方跑來，然後在半路的時候，被緊緊壓縮在心髒裏的恐懼開始迅速蔓延到全身，他的精神開始恍惚，開始感覺到自己仿佛墜在無邊的黑暗中，全身沉浸在刺骨割肉的冰寒裏！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蘇紅所住的樓房區域，在黑暗中敲響了她的房門，然後在她開門的那一剎那，燈光透出黑黑的長廊，他仿佛置身在暗無邊際的深淵中看到了一縷光。

“救救我！蘇紅，求求你，請帶我離開這裏！”弓星皎從床上下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雙手合十哀求地看着蘇紅。

蘇紅将他拎起來丢到床上，她說道：“閉嘴！如果你希望安妮一眼看出你的異常，将你像那位博士一樣關起來，就盡管再做出這副鬼樣子。”

她說完拿起一個基地裏發的小臉盆走出門去，沒多久就裝了一盆白色細鹽般的雪回來，遞到弓星皎面前，說道：“把臉埋進去！”

“……”弓星皎老老實實地将臉埋到冰冷的雪裏，瞬間打了個冷戰就想擡起頭來，結果被蘇紅一把按住腦袋。直到他差點憋死才被她放開，此時他的整張臉都是通紅一片，原本腫漲的眼睛和鼻頭倒不怎麽顯眼了。

“繼續。”蘇紅看了他一眼說道。

弓星皎只好再次把臉埋到少許融化的雪裏，重複幾次後，他的模樣終于像是貪玩被凍住，而不是狠狠哭過一場。

蘇紅看着終于徹底冷靜下來的少年，說道：“你知道我過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見一見普蘭基思，我需要問清楚他一些事情，在沒有見到他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裏的。”

“我可以幫你！”弓星皎說道，剛才大哭一場把之前壓抑積累的所有情緒都釋放一遍後，如今他感到自己的大腦非常冷靜和清晰，“我有一種感覺，也許安妮很快就要對我下手了，在那之前，說不定她會先解決普蘭基思。我猜她留給我們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月，或者說，就在這個月底，她就會開始實行她的計劃。”

蘇紅皺起眉頭，她倒不是不相信弓星皎說的話，只不過她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見普蘭基思，弄清楚她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和他有關，本來只要弄清楚了，搞到回去原來世界的方法，她就會想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但依現在的情形來看，安妮-坎貝爾似乎已經瘋狂了，她囚禁起不肯合作的普蘭基思，說不定很快就會殺死他。

那麽在安妮坎貝爾動手之前，她最好能找機會見一見那位普蘭基思博士。

“我需要和普蘭基思見上一面才能做決定，我需要你的幫忙。”蘇紅對弓星皎說道。

“可以！當然可以！”弓星皎跳下床來，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他喃喃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一定有一個完美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