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盛夏
盛夏
“怎麽沒送過去?”見虞栀拿着傘回來,奶奶問。
虞栀搖搖頭,說:“我下去太晚了。”
虞奶奶看向窗外陰沉沉的天,嘆道:“下着這麽大的雨,到家也要淋濕了……”
想到什麽,虞栀快步走到窗前,努力往醫院大門望去,但她視線所到之處空無一人。
可能已經走了,虞栀想。
她眨了眨眼睛收回視線,但低垂的眸子略過窗戶下方醫院裏的綠化區時猛地頓住。
以為已經走了的人就蹲在那裏,他把衣服平鋪搭在面前低矮的灌木上,低着頭,不知在看些什麽。
漫天的雨水砸落在身上,他卻像絲毫不在意。
也許是外面陰沉天氣的襯托,虞栀覺得,他更白了,白到隔着三層高的距離,她似乎都看到了雨水混着血從他指尖滴落,再融進灌木叢中的土地裏。
過了幾秒,男生站起了身,就在這漫天大雨裏一步步向醫院大門走去。
這時虞栀才發現,他的腳也許受傷了,離得遠,可以看出他邁左腳時的速度明顯要慢些。
就這樣,虞栀站在三樓,看着他淋着大雨一步步走向醫院正門,直至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這時虞栀才收回視線,重新轉向那件黑色外套上。
沒有阻擋,她卻突然覺得視力不夠用,下意識地把窗戶拉得更開,接着把頭伸出窗外,眯着眼睛努力往下看。
這時才看清,那件黑色外套下是只蜷在那裏的橘色小貓——一只不會被人注意的小土貓,不大,蜷在那裏,小小一團。
此時它縮在那裏,灌木上的那件黑色的外套暫時幫它隔絕了外部的風和雨,讓它獲取片刻的安寧。
看着那件被主人遺落的外套,虞栀久久沒有說話。
明天周六,趁着奶奶的吊針還沒挂完,虞栀連忙返回學校收拾書本,她走到時剛放學不久,班裏零零散散坐着人還沒走。
“轉校第一天就他媽翹課,一翹就是一周,牛逼!”虞栀剛走進班裏,就聽他們在聊天。
“會不會老班弄錯了,誰轉學連面都不露的?”
“不會弄錯。你沒看書都給他拿來放最後一排了。”梁肖池見虞栀進來對她擺了擺手,接着說,“那天早讀老班明顯就等着介紹新同學了,估計也沒想到被人放鴿子。”
“那要這麽說,确實牛逼!”
梁肖池點頭,由衷感嘆:“這麽簡單粗暴、單純不做作的人,我喜歡。”
十七八歲的少年,對于那些敢打破禁锢圈子的人有股毫無原因的崇拜。就像是,幫他們做了夢想許久卻不敢做的事情,很酷。
聽着那些話,虞栀默默收拾着桌上的卷子,不置一詞。
“怎麽回事啊?走那麽急?”見虞栀回來,梁肖池連忙走過來,看着她明顯濕透的頭發衣服,眉頭微皺,“我的傘就在那放着也不拿……”
說着他把身上的校服脫下來遞給虞栀:“快換換。”
“不用。”虞栀搖頭,她說,“已經差不多暖幹了。”
“你還挺自豪?”梁肖池毫無感情地豎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我虞姐,牛哇!”
虞栀點頭,收下了他陰陽怪氣的彩虹屁:“就那麽回事。”
梁肖池:“……”
說不過,從小到大都說不過,梁肖池放棄了,于是回歸正題:“幸好最後是老張的課,我給你請假了。”
“謝了。”虞栀把各科發的卷子收進書包裏。
最後,梁肖池還不死心問道:“你不會是去雨裏跑圈去了吧?”
想着學校和醫院的距離,虞栀點點頭:“差不多跑了那麽幾圈。”
“虞小花。”頓了瞬間,梁肖池說,“你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我媽看到都要自愧不如。”
聽到這個稱呼,虞栀收拾的動作一頓,擡頭看着他,叫道:“梁小胖……”
“诶诶诶虞姐虞姐!我錯了!”梁肖池連忙舉手投降,“咱能把我小名從腦海裏格式化嗎?”
虞栀小名虞小花,梁肖池小名梁小胖。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彼此的糗事一清二楚。
據說梁肖池剛出生時極其瘦小,梁叔秉着缺什麽補什麽的理念,當即拍板給他起名梁小胖,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起了作用,但從那天起梁肖池越來越胖,到小學時走一步能震三顫。
那時的梁肖池心理極其脆弱,被其他小朋友說了還會悄悄哭鼻子,那時的虞栀要比現在俠肝義膽,替他罵跑好些小朋友,倆人的革命情誼就是那時候建起來的。
後來,那個會悄悄哭的梁小胖開始運動了,他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瘦,,一米八多的個子往球場一站,誰也不敢再叫他梁小胖。
高一加入校籃球隊後,梁肖池一舉成為籃球隊隊草,偶像包袱也出來了,那個小名成為心中之痛,恨不得從所有人的腦子裏删除。
“虞姐,Delete!”梁肖池露出乖巧的笑容,尾音上揚問道,“OK?”
虞栀看着他,露出更乖巧的笑容,嘴唇微張:“沒門。”
知道梁肖池是看她心情不好想逗她開心,于是虞栀停止了他們毫無意義的對話,說:“剛剛奶奶暈倒住院了。”
頓時,梁肖池收起玩笑的神情,神色緊張,焦急道:“怎麽會暈倒呢?!嚴不嚴重?”
虞奶奶看着梁肖池長大的,對他很好,梁肖池的奶奶去世得早,他早把虞奶奶當親奶奶:“你也不說一聲,我要是知道就和你一起去了,我……”
梁肖池一句接着一句,完全不給虞栀說話的時間。
虞栀頭疼,連忙打斷:“奶奶沒事。”
“真沒事?”見虞栀差點發誓,梁肖池稍微放下心,随即又叮囑,“吓死我了,下次你告訴我啊,兩個人怎麽都更方便……”
聽他這麽說,虞栀驀地想起坐走廊的男生,她點了點頭,應道:“嗯。”
雨一直不見停,虞栀嚴詞拒絕了梁肖池一起去醫院的請求,等到地方後,本想讓奶奶再住一晚,但虞奶奶堅決不同意。
沒辦法,就叫了輛出租車,奶奶本來還不願意坐,但拗不過虞栀。直到坐上車還在唠叨她:“你花這個錢幹什麽?前面就是公交站……”
虞栀連連點頭,保證下次不會了。
虞栀現在住的小區嚴格意義上來說屬于家屬院,她爺爺以前在化工廠上班,是單位分的房子,因為年代較遠,看着有些破舊。
司機師傅看下得雨太大,把車開進小區,直到她們住的單元樓下面才停。
虞栀道謝後,把奶奶扶了出來。
幸好,她們住在一樓,方便很多。
始一進屋,虞奶奶就催:“快去洗澡換身衣服,我去給你煮姜湯。”
“我來。”本來準備去洗澡的人立馬轉向廚房,“您看着火就行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倒水、把姜片切好放入鍋中開火後才跑到卧室拿着睡衣去洗澡,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因為水溫調得比平時高,虞栀洗完澡出來後臉頰紅撲撲的,整個人氣色好了很多。
虞栀的家是兩室一廳,房屋是以前的設計,沒有什麽布局,家具都是木制的,雖然屋子不大也不時髦,但勝在整潔溫馨。
虞奶奶估計着時間,等虞栀出來時,姜茶已經可以喝了,熱熱的,又不至于燙嘴。
從小虞栀就不喜歡喝姜茶,每次只能憋着氣喝完,喝完後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姜味,連嗓子都是火辣辣的,又連忙喝了幾口溫水。
看着她打仗似的動作,虞奶奶沒忍住笑:“就這麽不喜歡?”
虞栀哭喪着臉,點點頭。
不喜歡,但也能喝。
從小,虞栀就不挑食,在別的小朋友不吃胡蘿蔔、不吃青菜時,她默默地把餐盒裏的食物全吃了。
食物就是吃的,有就好,無所謂喜不喜歡。
接着虞栀又鑽進廚房做點簡單的飯,吃完沒等消消食,奶奶又開始催了:“去睡覺。”
從小到大,虞栀經歷的都是這個流程:淋完雨、喝姜茶、早點睡。
虞栀習以為常,乖乖點頭答應。
為了方便,虞栀的頭發留到肩下方一些,烏黑,襯得她的膚色更加白皙,讓人即使稍微碰下都要小心翼翼,怕不小心弄疼她。
虞栀的頭發細密又軟,但幹得也比較慢,虞奶奶來回摸摸她的的發絲,叮囑道:“記得把裏面的頭發吹幹,要不以後頭疼。”
“知道啦。”虞栀在這些瑣事上一向很聽話,“回屋就吹。”
今天虞栀的心情大起大落,又來回走了不少路,其實很累,但她卻沒有直接睡覺,而是猜盲盒似地從書包裏摸出套卷子準備做完再睡。
還算幸運,虞栀摸出的是套英語卷子,她的英語一向很好,不會花費太多時間。
等做完卷子時還不到十點,和平時睡覺的時間比起來早了很多,但她還是關了燈。今天太累,睡不着閉目養神也挺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虞栀很快就睡着了,只是睡得很不安穩。
平時極少夢到日常的人今晚夢到了很多:她夢到下午沒解出來的物理題、夢到漫天大雨、夢到那件黑色外套、夢見那只橘色小貓、夢到了奶奶、夢到砸在地上的血變成玫瑰……
最後,虞栀夢到她拿着傘站在醫院大廳,聽見那個男人說:“岑野,幸虧她死得早,看不到你這副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虞栀夢裏的男生是真正意義上的渾身傷,從裏到外,他身上好像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那些傷口滋滋往外冒着血,染紅了半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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