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盛夏
盛夏
岑野似是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虞栀,他的神情也有瞬間的怔愣。
但很有默契地,即使肩并肩往前走也沒人說話,直到要拐向不同的方向。
虞栀:“我去那邊。”
岑野:“嗯。”
說完,虞栀又往裏走了幾米才向右邊拐去,她面上看着和平時無異,但心裏其實是懵的。
今天是母親節,岑野手裏拿着康乃馨出現在這裏……
虞栀的嘴角向下抿了抿,她下意識收攏抱在懷中的栀子花束加快了步伐。
等看到那個熟悉的位置時她才放慢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個地方走去。
在那個來過很多次的墓碑前站定、蹲下,虞栀把手中的栀子花放在那裏,看着上面照片裏笑着的人說:“媽媽,母親節快樂。”
虞栀笑眼彎彎,嗓音溫柔:“還是那麽漂亮。”
照片上的人五官姣好,尤其那雙眼睛,笑起來格外地吸引人,虞栀的眼睛就遺傳她。
說完,頓了瞬間,虞栀往旁邊挪了挪,她的視線看向旁邊緊挨着墓碑上的男人說:“當然啦,老虞也還是一樣帥氣。”
“奶奶說我遺傳了你和媽媽的優點,”她又指指自己,“所以我也很好看。”
虞栀的嘴角是向上揚着的,眼睛是彎彎的,只是裏面星光點點,她說:“一看就知道是你們的女兒。”
說着虞栀快速眨了幾下眼睛,再開口時語氣輕快了很多:“對了,上次期中考我還是年級第一,是不是很厲害……”
“……送奶奶進醫院的男生轉到我們班了,他人很好,”頓了瞬間,她小聲補充,“就是不怎麽喜歡學習。”
虞栀就這麽蹲在兩個墓碑中間,把下巴抵在搭在膝蓋的手背上,把最近發生的事情一件件敘述出來。
每次來的時候,虞栀都會講最近發生的事情,講那些開心的、難過委屈的事情,在這裏,她完全可以做自己。
但更多的時候,是虞栀蹲在那裏,默默看着照片上的幾乎刻在她心上的兩個人。
從陽光明亮看到黃昏日落。
最後,虞栀說:“不要擔心,一切都好。”
沉默了幾秒,她的下巴在手背上輕輕蹭了蹭,低聲道:“就是有點想你們。”
很想。
很想你們。
此時太陽西落,虞栀心中記着奶奶的話,說完“下次再來看你們”後才慢慢轉身離去,只是她往回走的步伐并不如來時歡快。
但看到他們分別處站着的人時虞栀的怔了瞬間,直到站在岑野面前,她也少見地不知道說什麽。
面面相觑幾十秒,罕見地,岑野先開口了:“愣什麽?”
虞栀愣愣搖頭,解釋道:“我就是沒反應過來……”
過往的十來年,每年的母親節虞栀都會來,她來過那麽多次,幾乎沒在這裏看到別人,即使有人來也不會呆到現……不,還是有的。
驀地想到當時的情景,虞栀的嘴角終于不明顯地向上揚了揚。
頓了下,岑野又開口問:“笑什麽?”
虞栀搖頭:“突然想到以前的事情,還是覺得很對不起那個小朋友。”
見岑野眼中疑惑,她想了想,解釋說:“大概……七年前,我五年級的時候,也在這裏見過別人。”
虞栀說:“那天是陰天,我走得時候天霧蒙蒙的。”
這幾年她來過很多次,現在就是再晚點走也不會害怕,但七年前不是,那時的她太小,遇到事情容易驚慌。
“當時不是小嗎,見天快黑了就有點害怕,想趕快走,但走到一半就突然看見有白毛在飄!”虞栀的手指在岑野旁邊的位置比劃道,“就在這一片,我當時還以為是鬼來抓我了!”
聽到這裏,岑野眉頭微皺:“?”
“看他越來越近,我太害怕了下意識就把手裏的蘋果扔過去,”想到當時的情景,虞栀的眼睛又彎了彎,才說,“誰知道準頭還很好,真的砸到了。”
越聽,岑野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你知道吧,人在極度驚慌的時候會喪失思考能力,別說我那時候小,所以在白毛拿着蘋果靠近時我就沒認出來那是人。”
正沉浸于回憶的虞栀沒發覺岑野越發怪異的神情,依舊在講:“當時我腿軟了又跑不成,出于自保下意識把鞋脫了當武器,誰知道白毛突然開口說話了,他說——”
“——敢扔你就死定了。”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我一聽更害怕了,直接就扔……”虞栀反應過來,猛地頓住話音,她緩緩地看向接話的人。
虞栀:“???”
平時腦子很活的人此時卻生鏽了,像是語言翻譯系統失敗、威爾尼克區受損,要不她怎麽聽不明白岑野在說什麽?
岑野也正在皺着眉看虞栀,像是要從她臉上看出花來。
半晌,他才開口,叫道:“蘑菇頭?”
幾秒的時間,虞栀的眼神由疑惑逐漸轉為震驚,消化了半天,再開口時還有些結巴:“白…白毛?!”
聽到這個稱呼,岑野咬了咬後槽牙,盯着她一言不發。
這下,虞栀徹底噤聲,她看着岑野,仿佛成了啞巴。
對視半晌,依舊是岑野先開口,依舊咬牙切齒:“白毛?”
虞栀連忙搖頭,誇你帥的意思!
“鬼?”
說你靈活!
“蘋果?”
那是送你吃的!
最後岑野向前走半步,垂眸看着虞栀,面無表情道:“鞋?”
求求你別說了!
這關鍵字抓的,你語文一定很好,作文肯定不會跑題吧!
虞栀頂着他猶如實質的視線,弱弱開口:“主要當時的氛圍……”
岑野神色淡淡聽她解釋:“嗯。”
“我年齡又小,二十四字核心價值還沒刻在心裏……”
岑野眼皮半垂:“然後。”
她聲音越來越小:“出于自保、迫不得已、本能的……”
那瞬間,虞栀腦子裏閃過了無數把這些行為合理化的借口,在最後都凝結成三個字:“對不起。”
畢竟誰被蘋果和鞋接連砸心情都不會好,更何況當時看着遠比現在要叛逆的岑野。
想到什麽,本來正低着頭乖乖認錯的人忽然擡起頭,她看向面前的男生,視線就定在他的臉上,似乎在回憶。
想到什麽,岑野眉頭突然又皺了起來。
看了半晌,虞栀像是終于想起來了,欲言又止道:“你當時……”
岑野眉頭皺得更緊,他薄唇微張,打斷道:“沒哭。”
虞栀:“?”
虞栀:“!!!”
時間又過去了太久,七年,足以讓很多細節都隐藏在記憶裏很難再翻出,更別說她當時由于害怕并不敢看他的眼睛。
死亡沉默了幾秒,覺出來不僅對勁的岑野臉黑了幾度。
“我知道。”此時的氣氛有點窒息,虞栀努力控制着表情,盡量顯得雲淡風輕把剩餘的話說完,“你當時是打完架來告狀的嗎?”
虞栀面上還算鎮定,但心裏已經排山倒海:哭了!當時岑野哭了嗎?!她會不會被滅口就地埋了啊!!!
那短短幾秒,她想了很多,但最後腦海裏的卻是:能讓他跑到這裏哭,當時該多委屈。
岑野的唇繃成條直線,依舊一言不發。
這時虞栀開口道:“我是。”
她說:“我當時是來告狀的。”
院裏的小孩在玩游戲,不知怎麽就玩急眼了,有人罵道:“你是不是孤兒?!”
“我不是孤兒!”被罵的男孩反駁,“是對面的人太陰!”
說着他看到虞栀走過來,嘟囔句:“這才是真孤兒。”
聽到這句話的虞栀腳步一頓,下秒就抿着唇把手中的菜全砸到他身上。
被砸的人氣急,嘴裏說着不知道那裏學來的髒話。
五年級的虞栀頂着蘑菇頭,穿的也不好,不僅模樣像假小子,性格也像,在他罵罵咧咧的時候撿起了地上的石頭。
“他們人多我打不過,所以砸了就跑。”
但是她卻沒跑回家,而是坐上公交車來了這裏。
當時的虞栀又氣又委屈,在爸爸媽媽的墓前嘟嘟囔囔好久,她還把背包裏的蘋果拿出來,後悔道:“應該把蘋果也砸過去再跑。”
只是那個沒砸到男孩身上的蘋果反而砸到岑野身上。
想到什麽,虞栀又說:“你也知道,我準頭很好,石頭砸在身上很疼、效果也很顯着,現在那個男生看到我還繞着走。”
岑野:“……”
你還挺自豪。
頓了瞬間,虞栀還是開口問道:“我當時用鞋砸你,你是不是很生氣?”
岑野慢條斯理反問:“你說呢?”
“我覺得是。” 虞栀欲言又止,“那你怎麽……”
她當時還以為岑野真的要動手,誰知道他只是把蘋果扔給她轉身走了。
虞栀很好奇,岑野卻不回答了,轉身朝外面走去。
見他不答這個問題,虞栀走在岑野身邊,又好奇問道:“那請問能采訪下你當時的心理活動嗎?有沒有被我吓到?”
這下岑野點頭:“有。”
“你看,那種氛圍真的不怨我……”
她還沒說完,就被岑野打斷:“從來沒見過那麽傻的。”
虞栀:“?”
從沒被人用“傻”形容的虞栀被噎得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她很想反駁,但當時的表現讓她無從開口,編都編不出來。
這下虞栀沒話說了,等走出陵園在某處停下時她更安靜了。
看着面前的摩托車,虞栀沉默了。
摩托車以紅色為基調,很漂亮張揚,也很适合岑野。
直到岑野跨上去,把頭盔遞過來,她才終于有了動作。
虞栀擡手慢慢接過頭盔,問了個确實很傻的問題:“你的車嗎?”
“…嗯。”
虞栀又問:“你成年了嗎?”
岑野想到那塊三角蛋糕,罕見好脾氣:“嗯。”
誰知,頓了下,虞栀又開口道:“考證了嗎?”
怕她調查戶口本似地問下去,岑野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叫她:“虞栀。”
虞栀回答:“嗯?”
“坐不坐?”
按平時對她的了解,岑野以為她會點頭的。
在某些不涉及原則、可大可小的事情上,虞栀向來好說話。
但這次虞栀卻沒有立刻答應,就在岑野皺眉的時候,她搖了搖頭,把頭盔遞回去:“謝謝,我——”
岑野垂眸看着重新遞到眼前的頭盔,再沒說話,擡手接過。
他沒再看虞栀,甚至沒聽她把話說完,因為摩托車啓動時的聲音響得刺人。
虞栀餘下的話咽回喉嚨,看着那個肆意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她才眨了眨眼,然後低頭看了看腳尖。
半晌,虞栀才慢吞吞地往車站走去。
虞栀站在公交站牌,盯着遠處空中的某點,雙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直到再次被摩托車聲拉回視線。
看着遠方越來越近的那抹紅,虞栀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那抹紅在她面前停下、直到岑野摘下頭盔,她才怔愣道:“你怎麽——”
岑野眉頭皺着,看似心情很不好,語氣也不怎麽好:“證在家裏,想看只能回去……”
看着面前怔愣的女生,他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你到底走不走?!”
以前的岑野:叛逆白毛,眼圈紅紅。
現在的岑野:不認、沒哭、你到底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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