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尾雲番外07

尾雲番外07

第五安世一直到婚典結束的第二個月，悠然輾轉地渡過了一段異國之行的惬意時光，終究向陸象行告了辭行。

臨行前，二人秉燭夜話，手談了七局，互有勝負。

最後一局，第五安世投子抛在棋枰上，言笑晏晏地合攏了折扇：“罷了，不下了，棋差一着，這局我輸。”

他看了一眼窗外逐漸放明、露出一點淡淡肚白的天色，眼尾稍斂，偏粉的唇角微彎，似正喃喃。

“還要多謝陸兄這個月的盛情款待，尾雲風物——确實不錯。此間極樂，不思長安。”

長安城陸太後，危機已解，但精力似乎大不如從前，從朝堂幕後直接隐退了，現在軍政大權全由陛下一人在握。

“陸兄這邊安矣。只要你不主動興兵與北面大宣為難，只要你在一日，陛下必然不舍得動你半根毫毛，這甥舅至親，還是打斷骨頭連着筋吶。”

他調侃了一句，笑吟吟起身，折扇在手伸了個懶腰。

紅日初上，黎明的曦光落在青年男子消瘦俊美的臉龐，似精工巧匠削出的一塊皓然無暇的璧人，多年以來，他穩居長安公子榜首，不是沒有緣故。

陸象行垂落眼睑，知曉他此次一去，餘生再難相見，也暗懷淡淡離愁。

不過大丈夫當橫行于世，他已然是如此，再也離不得尾雲，而第五安世，心願未了，更有不知多少千裏的遠路仍待跋涉。

“在尾雲也沒找到她？”

第五安世轉眸，笑了下，緩緩搖頭。

陸象行沉思道：“我記得，你去過肅州，從肅州扮作胡羌人，孤身獨闖北漠，也到過燕北、江南、草原、嶺南，唯獨，只剩下西域與南疆還未曾踏足，西域偏遠，你也說過，那女子生就漢人面貌，南疆是最後一塊地方，若你離去，下一步，你打算去何處，蒼梧，亦或玉樹？”

第五安世修長的指尖摩挲過腰間色澤發暗的香囊，眸光從容而悠遠：“随心所欲，無有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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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象行深知他為人，天性不受拘束，這次能夠留在長安這麽久，也多半是為他的事周旋，出了不少力氣，他臨走之前，将海東青贈予第五安世，一則是還他人情，為海東青謀一個好去處，二則是，也但願他今後上路，不至于形單影只，萬鷹之神十分警覺，不但能護主，也能報信、示警。他若平安，尋得那女子的機會，也就大些。

“篤篤篤。”

是蠻蠻，嘴巴裏發出的類似敲門的聲響。

陸象行耳梢輕動，立時便作莞爾笑意。

他起身拉開了門，紅日正攀上庭院中那株初發嫩芽的老柳的梢頭，其光煌煌，籠罩大地，蠻蠻背身映着日光，紅撲撲的臉頰上滿蘊喜意，木門扯開，她一步跨進門檻跌進了陸象行懷裏。

欣喜地抱住他腰，小臉蛋自他懷中仰起，活潑得像山間起舞踏歌的小鹿，陸象行雖還不解，但因她的歡喜而歡喜，兩人旁若無人地親昵着，一個吻落下來。

身後，第五安世低低地一咳。

蠻蠻這才警醒，忙站住身子，又拉住了陸象行的手，帶他到羅漢榻旁，把那淩亂的棋局看了一眼，茶水尚有餘溫，便知這二人是一夜未眠，不過也不打緊。

她的高興是藏不住的：“象行，我們找到解蠱的辦法了，你有救了！”

冬去春來，費時數月，終于找到了解蠱之法。

雖然二人目下正值新婚，恩愛非常，但難保日子長了沒有一點磕磕碰碰，他有這個蠱在身體裏面，對蠻蠻而言，反而是自己被他拿捏住了，以後連一句重話都不敢對他講，若能解，自然還是解了的好。

陸象行這邊還沒有反應，第五安世掌心一拍折扇，喜上眉梢：“哦？恭喜啊陸兄。”

陸象行卻看了一眼蠻蠻，以為無甚可喜。

咒蠱于他，可有可無了。

只怕解開了，反倒被卸磨殺驢，失了女王的寵愛，她來他寝宮裏，必定不像從前那般勤。前幾日她便說近來腰背酸痛，分明是譏諷他索求無度，害她荒廢政務。

陸象行生生擔了一個禍水妖夫之名。

實則他已十分克制了。

但蠻蠻如此歡喜，他卻不忍拂了她的興致，還是順着話問：“怎麽發現的，之前巫長不是說，無藥可解麽。”

蠻蠻踮起腳尖，夠着手，才能拍在他的頭頂上，像撫摸動物的絨毛似的順手：“我們南疆的聖女回來了，她有辦法。”

“聖女？”

陸象行與第五安世對視一眼。

他們出身于上國，不了解南疆的一些奇人異士。

陸象行來尾雲一年了，也不曾聽聞過此人。

蠻蠻擺了擺指尖：“天下巫族出自一家，尾雲、蒼梧、玉樹等國都有巫族分布，這些巫族有的在朝任職，有的在野行醫，這些人也有自己的部落，部落的首領，便是巫族的族長，由巫族中血統最純、威望最高的人擔任，其下呢就是聖女了，聖女是族長選中的繼承人。聖女不是尾雲人，常年行跡飄忽，我在決心替你解蠱的時候，就到處派人去找她了，聽說她精通各派巫術，最擅長用蠱了。”

說起來，蠻蠻嘆惋：“不過聖女不大願意接任族長，她說替你解蠱的條件，便是辭去聖女的職務，離開巫族。”

第五安世道：“人各有志。”

蠻蠻也認可，展顏道：“是的。只要象行的蠱毒能除，我已別無所求。聖女心志不在巫族，強留，也未必能使我巫族發揚，盡管她是我們巫族這數百年來第一天才。”

聽女王口吻，對聖女的蠱術是十分推崇認可的。

第五安世知曉好友能夠解除蠱毒，懸心的一念也解開了：“聖女何日能來？”

蠻蠻道：“就今天。”

第五安世看了一眼陸象行，察覺到陸象行有一絲興致不高。

他本打算今日便出發，但如今看來，也只怕還得再留一兩日。事有輕重緩急，也着實不差這一兩日，待聖女替陸象行解了蠱毒，他也好安心上路。

陸象行确實神色郁郁，一整日眉結難展，蠻蠻呢，卻沉浸在要為他解開咒蠱的歡喜裏。

到了傍晚，陸象行自房中更衣，蠻蠻看他絞着一條鞶帶，絞了十七八遍，終于咂摸出一絲不對了：“夫君，等解了咒蠱，我們再去玉溪溫泉泡一泡，好不好？”

她試探地問道，結果換來的，是男人深深的，要将她勒進肩膊的擁抱：“好。”

他郁悶至極，顯然是為了解蠱之後，便不能再大魚大肉，只能吃素敲鐘了。

蠻蠻會心一笑，玉手輕敲他脊骨，砸了一下，嘤咛道：“陸象行，我又不是為了解蠱才喜歡和你……”日日笙歌的。

她本就是自己……好色。

早在長安的時候，蠻蠻就發現了，他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就連敦倫都是如此契合，他害她食髓而知味。

如今的他們，情意相悅，個中滋味更是銷魂難言，蠻蠻對自己夫君簡直欲罷不能。

若誰要吃素的，誰自去好了，反正蠻蠻絕不會委屈自己。

陸象行因為戳破了心思而赧然，在她頸後親了親，抱着他的愛妻，愛不釋手地道：“蠻蠻。你對我真好。”

蠻蠻将他的外披裹着，擡起腳後跟，為他系上絲縧，臉熱地推他一把：“好啦，聖女已經到了，我們走吧。”

夫婦二人一同前去迎接聖女。

第五安世正在庭前吃茶，尾雲的山泉水清冽可口，不似凡品。

聖女自右門入內，第五安世捧茗細嘗。

忽覺朝東漏下來一絲細若游絲的晴線，老柳樹斑駁的樹幹，擎起一頭柔韌纖長的青絲，伴随曼卷均勻的春風，拂到面頰上，刮擦過淡淡的癢意。

一種不講道理的直覺，襲擊了第五安世的頭腦。

他回過頭。

院中站着一名女子，一身漢家女郎的裝束，柔軟的烏發，雪白的膚。

玉簪挽起青絲，暮山紫的對襟琵琶袖小襖，束腰胭脂紅團花長裙，宛然夢中，已非塵世。

握盞的長指，輕輕地顫了下，又被某種力量死死摁進了該有的上風裏。

第五安世垂下眸，澹然地看着陸象行與蠻蠻尋來。

眼眶微紅，男人壓下視線，唇中溢出一絲輕笑，語意陌生：“這位就是巫族聖女？”

蠻蠻牽着陸象行，下了臺階，正往這處來：“是呀。聖女在中原待了幾年，才回來呢。”

說話間，那紅裙女郎已至近前，将包袱擱在石桌上，沉重的一聲巨響，也不知包袱裏裝的是何物，砸得第五安世身前的茶器潑翻了，好端端的香氣四溢的好茶，濺得他身上到處都是。

第五安世不聲不響，掏出一張雪白的素帕擦拭身上的污垢。

腰間的香囊伴随起身的動作緩緩垂下，璎珞穗子輕輕叩擊，聲音清脆。

“是誰要解蠱？”紅裙女郎的目光，短暫地停在那只發暗的香囊上一眼，移開了。

聖女一問之下，蠻蠻急忙将陸象行從身後扯到身前。

“他。”

聖女瞥了一眼陸象行，将包袱掀開，那裏頭封着一只鐵盒，裏頭無數瓶瓶罐罐，也不知是何物。

但聖女對咒蠱并無半分畏懼，毫無遲疑之色，上手便要解蠱。

“稍慢。”

第五安世将衣衫料理體面，淡淡一笑，插進來三人中間，光風霁月地一展衣袖。

“聖女，先替我把這經年的蠱毒給解了如何？”

璎珞穗子細細碎碎地響。

男子眉梢清潤，微微上揚。

十分故作的陌生裏，是十二分的執拗。

陸象行從後搭住他的肩：“你不是要走麽？”

第五安世撥開他礙事的指頭，雙眸卻緊盯着明豔女郎，連她每一寸細小的神态動作的變化都不放過。

她持着藥瓶，指甲抵在瓶口，一頓。

“哦，我改主意了。”

第五公子微笑道，柳陰落在他梨花雪般的衣衫上，南疆的春光，比中原是有更多溫度的。這麽多年，他才知道。

番外完結啦。

感激，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