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場雪

第一場雪

紛紛揚揚的雪絮，飛散空中，堆積在碎石塊的地面和瓦紅色的屋檐。

翡冷星進入冬季，降下第一場初雪。

下雪天裏，街上行人稀少，不得不出門辦事的人也圍着大圍脖，行色匆匆，誰都想早一刻結束室外的寒冷。

聖心學院，詹姆斯院長的宇宙深空資源研讨會結束，嗒然以能源商人的名義出席會議，聆聽能源開發行業第一線的意見反饋，多個自由貿易港口的建立，将成功分流薩澳星團在能源交易中一家獨大的現狀。

港口好建設，可是打通渠道并不容易。

衆所周知在烏甘奇大公常年的經營下，薩澳星團和銀河系執政聯盟建立了友好的貿易關系，前不久聯盟第6戰區5星指揮官曼佐，還受邀出訪了薩澳星團。

曼佐不僅是5星指揮官，他和聯盟第一執政官關系匪淺。

這代表如果神聖星國要和執政聯盟談判能源貿易，沒有人比烏甘奇大公更合适。

烏甘奇大公在整個神聖星國中再次扞衛自己的話語權。

散會後，嗒然着長靴踏在聖心學院大禮堂前積雪的草坪，古斯跟在後面，感受到前方男人周身的低氣壓，自從他來到翡冷星球就越發明顯。

于公于私，都不順利。

缪金卡和魏立夫約會的照片，繼續準确無誤的上報嗒然。

也許他們之間真得有那麽一些情愫，嗒然覺得，這很正常，俊男美女之間總有騷動的荷爾蒙分泌。

古斯發現嗒然在看自己，他連忙反應過來，遞上防凍手套，“先生，戴上吧，雪越來越大了。”

嗒然接過，戴上手套，走向停在路邊的飛梭，留下一連串大步的腳印，古斯急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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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梭行駛在百年建築間的梧桐大道上。

古老而粗壯的梧桐樹上落葉已盡，挂着雪，偶爾一兩只避雪的鳥落在枝頭，降下一團碎雪，砸中正好從樹下經過的行人。

身前的行人突然改變方向避開，走神的缪金卡被碎雪撲了一頭臉。

她沒有躲開，她聽見遠去行人說“萬幸。”

缪金卡無奈，她才從圖書館裏走出來，只得一只手抱着兩本大部頭古典書籍，空出一只手來拍幹淨碎雪。

也許是手早已被凍到僵硬，才一擡手，大部頭稀裏嘩啦散落在地上，在雪裏砸出小坑。

沒等她彎腰，戴着防凍手套的紳士将兩本書撿起來遞給她，她連忙道謝，擡起頭便對上嗒然的眼眸。

嗒然說：“不客氣。”

低沉的嗓音依舊耐聽。

他在飛梭上很遠就發現缪金卡獨自走在雪地的背影，他居然心跳驟快，猶豫停不停下，見不見面？

他決定停下，因為她的背影看上去很孤獨。

“嗒然先生？您為什麽在聖心學院？”缪金卡問。

她問話的心思很微妙，抱了那麽一些期待，自己又果斷否定，畢竟自N16小行星分開以後，他們太久太久沒有見面。

碎雪的細小冰晶散在缪金卡發間，和長長微翹的睫毛上。

她呼着氣，泛着白霧，讓她看上去顯得慌張，像一只雪地裏被驚吓到的小獸，擁有大而亮的眼睛。

“參加詹姆斯院長的能源開發研讨會。”嗒然說。

他注意到缪金卡眼裏的光暗淡下去，他抓住一閃而過的情緒，“天氣太冷了，一起喝個下午茶怎麽樣？”

眼前的男人總是這麽從容，讓拒絕他的人顯得格外別扭。

缪金卡抿了唇，點頭同意。

古斯從赫狄那裏知道缪金卡在鳥鳴山別墅住了三天三夜，他看他們的眼神已經不同。

這兩個人很奇怪，明明一副都有很多話要跟對方講的心思，兩個人面子上又都表現出一副我很好，一切都很好的冷靜理智。

過來人，誰又會不懂呢。

比如，現在，當嗒然和缪金卡進了咖啡店，兩個人也沒有什麽交流，就好像真的只是來喝個下午茶。

嗒然在虛拟屏上批閱文件，而缪金卡也拿出大部頭，埋頭啃書。

誰也沒有說要走，沉浸在兩個人的時間。

古斯已經在另一座上喝了一壺水果茶，上了三趟洗手間。

其實，嗒然來到聖心學院之初就在想今天會不會遇見。

主序星之光掩在堆滿碎雪的樹梢之後，終究往遠方的地平線而去。

嗒然從虛拟屏中擡起頭，對面的少女，一副認真溫習的女學生模樣，她的頭發長長了不少，

如果不是年少的颠沛流離，她本就應該過着簡單的校園生活，就像這個年齡的星國少女一樣，開朗且朝氣蓬勃。

缪金卡迎上嗒然的目光，嗒然避也不避，任由她打量。

她沒有感受到絲毫冒犯，男人的目光甚至是溫柔的，讓缪金卡回憶起鳥鳴山別墅裏的濃情時光。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恰好地側開。

窗外飛雪飄舞，給紅頂陡檐的城鎮換上冬的新衣。

“晚上想吃什麽？”

嗒然問得自然，他并不想離開。

墩河流淌過聖心鎮，不曾結冰，是蕭瑟世界中照常運行的主動脈。

區間快艇和觀光游船穿梭其中，卷起的浪花在河面畫出延伸的軌跡，引擎的蒸汽騰入空中又散開，成為凝固畫面中的唯一鮮活。

靈光一閃，缪金卡說：“我帶你去個吃晚飯的地方，很近。”

她語氣中暗藏的驚喜，讓嗒然隐約有些期待，他支付咖啡店的賬單後，告訴古斯可以先行離去，不必跟随。

古斯颔首，對缪金卡道：“祝兩位用餐愉快。”

随後，古斯登上等候在門外的飛梭離去。

缪金卡将古籍書本收拾好，放入雙肩背包，又戴上防寒的帽子和手套。

出門前，她打量嗒然的長大衣和長靴，因為都是在室內或者飛梭內活動，他沒有什麽防寒的裝備。

現在，他還讓古斯把飛梭帶走了。

缪金卡決定将自己的大圍脖給他，可是嗒然個子太高，缪金卡不得不開口，“嗒然先生，您可以低一下頭嗎？”

他立刻明白她的意圖，他照做，圍脖成功圍在他的脖子上，并不花哨突兀。

嗒然微不可見的動了一下嘴角，圍脖上撲鼻而來都是女孩的香氣。

他拿過缪金卡的雙肩背，提在手上，走到咖啡店門口，推門的時候回身看見木楞的缪金卡，“不餓嗎？還不走？”

缪金卡哦了一聲，小跑追上去。

地上的積雪，并不影響離地行駛的飛梭和個人飛行器，給冬季裏短距離步行的人們倒添了幾分樂趣。

翡冷星遍布歷史文化古城，星球上的居民以悠久的傳承引以為豪，并沒有在各時期的古城裏大拆大建，完整保留下城鎮的獨特建造風格。

厚實的積雪，覆蓋在聖心鎮碎石路面，雪地靴踏上去咯吱一聲響。

缪金卡與嗒然同行，中間隔了一個身位的空隙，她領着他穿行過城鎮中央的市政廣場。

中世紀的市政廳前，大理石雕刻的多層噴泉中是地熱溫泉，孩子們在巨大的神只雕像下打雪仗。

走着走着，嗒然頓下腳步，缪金卡不解，“怎麽了？”

嗒然凝視着眼前的場景，“我來到聖心學院無數次，從來沒有真正看清這座城鎮本來的樣子。”

聖心鎮本來該是什麽樣子？

孩子們在嬉戲，大人在不遠處的飲用露天咖啡，在談論時政，也在談論日常的瑣碎，有行人匆匆而過，也有游客漫步浏覽，記錄美好的一刻。

如此普通的一個下午，嗒然卻從來沒有擁有過。

“你好，小姐，請問你能幫我們一家拍張照嗎？”

上前跟缪金卡說話的是一對中年夫婦，身旁跟着年少的女孩，一副學生模樣，看樣子是送女兒來聖心學院就讀的父母。

缪金卡說好，并建議他們以市政廳多層噴泉為背景，當她按下快門，她想如果她的父母還在，他們也會有一張這樣的全家福。

缪金卡将個人終端裏的照片發送給對方，中年夫婦笑着問她，“需要我們幫你和你的先生留張合影嗎？這裏的冬雪很美麗。”

缪金卡有點慌張，想解釋他們誤會了，眼下沒有夫妻。

還沒等她張口，已被嗒然握住肩頭，“謝謝您，先生，請幫我們拍一張。”

嗒然帶着缪金卡退後幾步，低首側語，“我也想留個旅行紀念。”

缪金卡覺得嗒然顯然心情不錯，也沒有反駁他。

照片将兩個人的笑容定格在畫面裏，嗒然一手攬着缪金卡，脖子上還圍着她的圍脖，一手提着十分不搭的女士雙肩包。

一個尋常的下午，從不拍照的嗒然不尋常地拍下了照片，完全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不能有照片流出的規矩。

他只是個普通的游客，用心感受這座城。

缪金卡推薦的是墩河上的駁船餐廳，河面上偶有浮冰，順水而下，餐廳外是移動的夜景，

駁船餐廳裝飾風格典雅，以莫蘭迪色系為基調，菜式是改良的精品。

一切都很美好，唯一欠缺的是缪金卡身上的運動套裝，十分的不應景。

可是，她身邊的嗒然彌補了她的缺憾，嗒然端正的身姿，讓她産生出身着禮服的幻覺。

整個用餐過程輕松愉快，因為聊得都無關緊要。

改良菜品的味道，偶爾會讓缪金卡晃神，她會想起帕頓星岩巢別墅的那些晚上。

那時，她的對面坐着也是嗒然，卻好像過了一個百年那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