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人外10
人外10
時間從初夏漸入秋,天高氣爽,落葉飄了一地,金黃的樹葉堆積在路的兩側,街道上行走的人不多。
喬榕已經很久沒見到施華玉了,這次碰見施華玉應該是個巧合。他拉了拉被風吹得敞開的外套,面色如常從施華玉身邊經過。
“喬榕。”施華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接着眉頭皺起,“你是生病了嗎?”
喬榕回頭,黑發漸長,他在腦後紮了個小啾啾,初晨天色微涼,喬榕怕冷,身上包裹嚴嚴實實的,黑色寬大的沖鋒衣下身材依舊高大,只是漸變清瘦。
他擡眸不經意地看向施華玉,後者緩緩松開了手。
喬榕轉身離開,身形很快消失在街角。
站在原地的施華玉定定看了他幾眼,松開的手握拳,面色沉了下來。
一而再再而三遭到拒絕,施華玉早已告訴自己不能觍着臉犯賤,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跳動的心。
喬榕,研究員顧安臨時外出,你需要過來值班——手表裏發來系統消息,喬榕看着不遠處的醫務室沉默地與同事對接工作內容。
實驗室B202。
喬榕刷卡推門進去,隔了一天不見,實驗室裏又多出了一些新的東西。
寬大的投影儀幕布以及角落的黑板粉筆,喬榕推測研究員可能是在教導人魚。
在喬榕寫記錄的時間裏,人魚從深處游了上來,沒有研究員的在場,祂更加的肆無忌憚。
如果不是隔着阻隔層,只怕祂早已将喬榕生吞入腹。
在捕食者的目光下,喬榕随手扯了張椅子低頭翻看實驗室的使用記錄與操作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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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榕?”人魚在叫他的名字。
喬榕沒有回應并翻看下一頁記錄,視線從一行行淩亂數據中滑下,在看見術語堆疊的筆記時,喬榕下意識轉動了手中的筆,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
“喬榕。”
“喬榕。”
人魚一聲一聲叫着,逐漸與夢魇中的聲音重疊,轉筆的動作頓住,筆尖在白色記錄本上留下墨痕。
喬榕深呼吸一次,眼眸低沉,起身走至阻隔層前用筆杆重重敲了敲。
人魚不再貼着阻隔層,祂離得有一定距離,這可以讓喬榕将祂大致模樣看得一清二楚。
深藍近黑的背景中,人魚的色彩極為耀眼,冷白的膚色在暗光下像是發着光,金發長而卷曲垂落,殷紅薄唇扯出一抹标準微笑的弧度。
喬榕情緒起伏只是一瞬,他冷靜下來,阖上眼轉身回到座位上,在即将坐下時忽然想起什麽,走至阻隔層的操控面板邊,撥動幾個按鈕,阻隔層前緩緩落下一塊幕布。
這下一切都安靜下來。
下午,外出回來的研究員接到一個新的任務,他發消息向喬榕通知。
他們需要去地下室監測環境,采集樣本,準備進行下一個項目。
或許是顧安的出現讓上級領導看見了他的特殊與出色,經成功安撫人魚事件後,上面終于将地下室SSS01的研究劃給顧安。
當然,還不算是确切的分配,還需看顧安前期的表現。
越接近地下室,喬榕的心就跳得飛快。
那種異常黏糊的感覺如附骨之疽,讓他頭暈目眩惡心至極。
電梯緩緩下行,在突然的抖動後電梯停住,他們一前一後走出,在出口監察的護衛立即上前查驗身份。
細致檢查後他們才被允許帶至更衣室消毒換防護服。
從電梯出來至地下室後,周圍的環境便是幽暗一片,只餘頂上發着微光的燈,他們的行走都需要順着路标才能不磕碰。
明明上次來打掃衛生還不是這副模樣的。
“地下室的布置是很高程度模拟發現海怪時的周圍環境,這能讓海怪一直處于休眠狀态,降低祂的活躍度。”研究員在前面回頭小聲地對喬榕解釋。
顧安是提前看過資料的,他今天臨時開會就是為了地下室的海怪,這個項目在研究中心是個棘手的存在。許多人想來分羹,同時他們又畏懼海怪的感染力。
畢竟僅是将海怪運輸至地下室就已經感染了許多人,即使地下室采取了層層保護措施,這裏的護衛依舊需要每周輪換一批人。
越往裏走,越安靜。
“這是用海怪身邊的礦石所制成的保護罩,可以抑制海怪的活動。”顧安指着透明有着細條紋路的光罩說。
喬榕朝那個方向看了眼,除了保護罩散發着熒光,其餘黑漆漆一片。
他們繞過這一大片區域,通過指紋解鎖打開操作室。
顧安激活顯示屏查看海怪的情況,喬榕站在他身後看着,顯示屏是時時監控的,地下室的範圍很大,而裏面漆黑一片,顧安只能通過熱成像來尋找海怪的位置。
當一大片圖像出現的時候,喬榕驀地屏住呼吸,視線停留在顯示屏上。
顯示屏上幾乎全被占滿,密密麻麻,那些紅色成像凝成的如觸手般扭曲分布,緩慢滑動,是一眼就能讓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顧安看着上面的數據忍不住驚呼奇怪,“不對勁,海怪現在處于休眠期,怎麽繁殖會這麽迅速。”
他放大圖片要細細看去。
喬榕生硬地逼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外面。
操作室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房間,四周的玻璃面可以很好的觀察到外部環境。
在那無盡的黑暗中,似乎有東西滑動,喬榕凝了凝神,不确定是不是地下室關海怪的方向。
“好了,我們先切割提取小部分活性最低的部位。”顧安說着熟練操控面板。
喬榕看見一個巨大的探頭進入地下室,接着一四方透明磨砂包裹的形狀出現在操控室的臺上。
“帶上面具。”顧安指了指牆上挂着類似消毒面具一樣的東西。
他們靠近升降臺,在四方體外升起如地下室那樣透明裂紋的保護罩,四分體內的顏色是墨染的黑色。
研究員戴上手套與護目鏡,先撥動按鈕對四分體進行加固與保護,接着從裏面噴入一定劑量強效麻醉。
喬榕的視線停滞在立方體上,明明裏面是一片漆黑,他卻能感覺到很大的吸引力,在誘惑着他往前走,不斷靠近。
大腦仿佛被迷惑住,耳邊響起怪物親昵渴望的呼喊,祂一遍遍蠱惑着,渴望回歸母親的懷抱。
“媽媽。”
“媽媽。”
“媽媽。”
“……”
“喬榕?”顧安喚了幾次沒有得到回應,轉身望去,重複道:“能幫我挽一下袖口戴手套嗎?”
喬榕回過神,目光挪動到研究員伸出的手上,過了一會才替他将手套戴上。
研究員開始靠近立方體,喬榕站在研究員的身後,他看着研究員靠近,心裏的那道聲音越來越大,心跳得越來越快。
操作室的監控時時記錄着裏面的情況。
在研究員觸摸到立方體的瞬間,透明紋路保護罩上忽然飛速閃過一長道黑影,一條粘稠液體順着保護罩流下。
顧安被突然的動靜吓得久久不能回神,同時也意識到事态的不對勁與嚴肅性。
“喬榕,快,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裏。”顧安說完就将最後一層保護罩落下,毫不猶豫開啓消殺模式。
被注射強劑量的海怪觸手開始掙紮,保護罩被不斷拍打,裏面的墨色翻湧不斷。
影響喬榕的情緒發生變化,一種哀求與悲傷的情緒不斷傳遞,祂在試圖博得喬榕憐惜,像受了委屈尋找保護的幼崽。
海怪觸手被無聲息地消殺模式解決,顧安與喬榕進入隔間消毒室進行深度消毒清潔。
“喬榕,我們需要把立方體帶出去。”在确認海怪觸手已喪失生物活性後,顧安對喬榕說。
很顯然,喬榕作為研究員的安保,這種危險的事情需要他來做。
他站在立方體前停留久久才伸手将其捧住,隔着手套接觸到立方體的那一刻他立即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順着他的手腕往身上游走,如他猜想的一般。
喬榕想将它甩開,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顧安看出喬榕臉色不對,以為他是吓着了,安慰他說:“到了上面我們還會進行嚴格檢查的,不會有事。”
半夜,喬榕從渾噩的夢中醒來。
客廳裏電視機開着的,聲音已調至很低的一個程度,新聞聯播的播音員字正腔圓地播報沿海地帶出現的異常情況。
喬榕抓了抓頭發,只覺最近的記性不好,他将電視關掉,接着他轉身看着洗手間的門是敞開的,裏面透着光亮,嘩嘩的水流聲不斷。
他站在門邊,洗手間的光落在他的臉上,五官輪廓蒙上層暗光,視線往身邊掃去,伸手握住了盤中的水果刀。
如果這一切是噩夢的話,那麽他就應該會醒來。
可這不是噩夢,這是最真實的景象。
喬榕閉了閉眼,洗手間裏黑色柔軟觸手纏繞擁擠的景象依舊深入腦海。
手中的水果刀早已被卷走,觸手貪婪地吸附貼上,誓要将喬榕吞噬,它們攀延過處留下白稠黏液,即使細齒被小心收起,喬榕的皮膚上還是出現道道紅痕。
他整個人即将被吞噬,在墨黑的觸手包圍間,在呓語不斷的空間裏,他無力反抗,只能束手就擒。
它們密語着,蠱惑着,渴望着。
千萬種聲音響起——
“媽媽。”
“媽媽。”
“媽媽。”
在那被精心編織的美夢中,喬榕一步步走向觸手中心。
他用他的血肉喂養出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多麽的聽話懂事,祂那麽的幼小,他應該憐惜、給予祂疼愛的——
“我是你的媽媽嗎?”喬榕眼簾半垂,密長的眼睫打落下片陰影,他的聲音無比冷靜自持,面無表情看着手裏抓住的那團黑色。
觸手不斷生長蔓延,祂在渴望着什麽。
更強烈的回應從意識中傳來,無數個聲音同時回答他。
“媽媽——”
“媽媽——”
“媽媽——”
喬榕的嘴角溢出鮮血,在觸手即将延至嘴角時,他擡手輕輕揩去。
于是怪物生氣了,許許多多觸手包裹纏繞住喬榕沾有血跡的手。
在洗手間的燈光下,喬榕的嘴角慢慢上揚,他消瘦了許多,人也沉默不少,漸漸變得沉寂的黑眸此時充滿瘋狂。
“那乖孩子可是要好好聽話的啊。”他語氣嘆然,手指用力收緊。
黑色的怪物沒有如他想象的那般突然炸開,這讓他感到可惜。
在喬榕話音一落的瞬間,呓語消失,周邊變得安靜。
接着海嘯翻湧般的聲音接連響起,不斷重複着“乖孩子乖孩子——”
喬榕垂眸,任由觸手纏繞,他抓住那探入衣內的觸手,白皙修長的手指肆意把玩着,接着他輕輕說着,“安靜一點。”
不太明亮的光下,他的身形被觸手包裹住,就連地上的影子也沒能被放過,他看向怪物逐漸變得憐憫,充滿諷刺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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