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02
第2章 002
“狼?”施雲琳有些疑惑,宮中有百獸園,她自小見過許多靈獸。百獸園裏也有狼,卻并非這樣的叫聲。她直接将疑惑說出來:“可關在獸園裏的那只狼不是這樣叫的,它幾乎不會叫。”
“能被關在獸園的,不是狼。”施彥同感慨一句。他眯起眼睛瞭望着遠處連綿的山巒,道:“離亓山不遠了。”
亓山有群狼,夜鳴人避。
亓山還住着一個人,少時被漁民發現其與狼為伴。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裏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被喚作亓山狼。
後被引薦給亓帝,如今大将軍銜,統亓國絕大部分兵馬。
施雲琳琢磨了一下,剛剛那個武将半夜出城當是有軍務,軍務不可耽擱,匆忙離去也勉強有了理由。
時辰不早了,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紛紛回到帳中休息。
皇後出來時匆忙來不及披棉衣,在外面站了這一會兒功夫,她的臉色就變得不太好了。
施雲琳趕忙讓施璟去燒熱水,她給皇後披了棉衣,再一回頭看表姐,沈檀溪更是臉色蒼白不停地咳,臉色比皇後還差。她趕忙又給表姐裹好厚衣,扶她躺下。
他們這些湘國人不能立刻适應亓國的寒,更何況皇後和沈檀溪都抱疾在身。
她們的病都是心病。沈檀溪亡了夫君。皇後亡了好些個兒女,雖這些皇子公主沒一個是她親生,皇後卻将每一個視若己出。
再讓皇後和沈檀溪喝了些熱水暖身,都已經是下半夜了。見皇後和沈檀溪都睡着了,施雲琳才挨着皇後躺下。
可施雲琳睡不着,睜着眼睛望着帳頂失神。
一片寂靜裏,皇後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孩子,你以後的路不好走。”
施雲琳一怔,扭頭對皇後擺出一張笑臉來,道:“那我就飛。”
皇後配合地裝作被逗笑。她眸中情緒百轉千回,最後壓下心酸,思量再三,道:“亓國後宮十幾年沒進過人了。若亓國同意聯姻,你更可能嫁給亓國的太子。他這人……”
皇後為難地嘆息:“他這人實在不像話,想必他的那些糊塗事你也聽過二三,強搶民女虐待致死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更何況兩年前他向咱們求娶被拒,說不定懷恨在心。再說太子妃的兄長死在你大皇兄手中,就算亓國太子憐惜你,太子妃也絕不會善待你。後宅的腌臜手段,我的雲琳可沒見過啊。當然,亓國也很可能拒絕和親。孩子,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施雲琳安靜地聽着,神色沒有什麽變化。她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什麽路,不能說不懼,卻已經可以平靜地聽着、冷靜地思量着。
“母後勿要憂心,若親事成了最好,咱們得以喘息,我也機靈些保命。若是被拒,咱們再想別的法子。大不了像阿璟說的那樣,往山上躲避。”
皇後望着施雲琳仍舊青澀稚秀的面頰,沉默着。她也說不準亓國會不會不僅不幫忙,還要落井下石。若是落井下石,驅趕他們算是好心腸了。若更狠心些……俘虜女眷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史書上可歷歷在目。皇後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敢對施雲琳往最壞的結果說。她輕撫着小女兒的頭,眸中一汪憐惜。
帳中另一側,施彥同翻了個身。
他并沒有睡着,将皇後和施雲琳的對話盡數聽了。登基為帝并非他本意,今朝成了亡國之君亦是痛徹心扉。他閉着眼睛,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只要給他一瞬喘息,為複國之念萬死不辭。
接下來三日,一行人終于不用馬不停蹄地趕路逃命。他們要等着亓國皇帝的召見。
亓國皇帝很快召見,卻并非在理應召見鄰國皇帝的大殿之內,而是狩獵場。這一日亓國皇室去狩獵,忽然要召見。
順便見見的做法,其輕怠之意不言而喻。
出門之前,施雲琳換了身衣裙。紅色,勉強算成嫁衣之意。她連臃腫的棉衣也不穿,盡量讓自己好看些。逃亡之旅早就沒了胭脂水粉,幸好她不施粉黛的面頰也足夠嬌妍皎麗。
“這樣梳好看嗎?”施雲琳回頭,問皇後和沈檀溪。
施彥同看着施雲琳仔細梳頭發的模樣,心裏難受至極。他嬌養長大的小公主本該被簇擁着被取悅着,而此刻費盡心思打扮自己為了取悅別人為了被人選上。
施彥同不忍再看,轉身邁出帳。
連續大晴了兩三日,今日卻陰雲籠罩,寒氣逼人。有人竊竊私語,說這不是好兆頭。
施雲琳剛邁出大帳,立刻因刺骨的寒風打了個哆嗦。她擡眸,仰望着黑壓壓的陰雲。昏天暗地之間,冷冽的寒風吹亂她紅色的衣裙。纖柔的公主像一朵待折待摧的嬌芙蓉,搖搖欲墜。
本來施彥同只打算帶着施雲琳去狩獵場,可病中的皇後執意要去,施璟也堅持同往。
一路追随至此的湘國子民都知道這一日對他們這些亡國之徒十分重要,看着帝後一行下山,他們默默跟随了一段相送。
亓國來接的馬車在狩獵場停下。
施雲琳遲疑了一下,轉過頭來,對施璟認真交代:“阿璟,一會兒不管亓國的人對姐姐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都不要說話,也什麽都不要做。記得嗎?”
施璟咬了咬牙,又一瞬間頹然,垂頭喪氣地點頭。
不知分寸這種事,有過一次就足夠了。
湘國皇室到狩獵場時,亓國人正在開宴。新鮮宰殺的牛羊兔豬,炙烤的香氣彌漫整座山林。
小太監彎着腰引路,施雲琳跟在父皇母後身後穿過長長的宴桌。經歷了民不聊生的戰火,施雲琳忽然見到亓國人在這裏暢快地騎射狩獵、飲酒食肉,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施雲琳目視前方,不看任何人,一步步往前走,默默接受着亓國皇親貴勳的打量。
原本這種順便召見已經足夠輕怠,施彥同卻沒想到到了這裏根本沒見到亓國皇帝。
“陛下上午狩獵乏了,此刻正在帳中小憩。等着吧。”開口的人一身玄黃,坐在高處。散漫的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高高在上。
他的身份不用猜,正是亓國太子——齊嘉致。
施雲琳不由忐忑擡眸望向他,不曾想剛好撞見他的目光。齊嘉致正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施雲琳。
“看孤做什麽?”齊嘉致笑了。
施雲琳一怔,立刻垂眸。
瞧出她的尴尬之意,齊嘉致更覺得好笑。這就受不了了?這才哪到哪啊。
他懶洋洋地靠着椅背,憶往昔:“孤記得兩年前曾求娶貴國公主,被拒了。”
“湘國一直希望促進兩國之誼。彼時宮中幾位公主,要麽已經出嫁要麽年幼,不得不遺憾錯失締結良緣的機會。”施彥同道,“今朝幼女長成,誠心續上良緣。”
齊嘉致哈哈大笑起來。他這一笑,席間之衆跟着嘲笑。
被一張張擺滿佳肴佳釀圍住的湘國皇室,只剩狼狽。
齊嘉致收起臉上的假笑,道:“這是說玩笑話了,孤如今的東宮佳麗三十餘人,恐怕續不上這良緣了。尊貴的湘國公主也不會甘願做孤的第三十七房小妾。”
說罷,他盯着施雲琳,饒有趣味地問:“公主不會真的願意吧?”
施彥同閉了下眼睛。
施雲琳臉上火辣辣的。她聽見自己平靜的語氣說着:“願續良緣。”
齊嘉致露出早知如此的得逞之意。可是他這一生沒做過什麽善事。他直言:“孤從不做無利之事,這對爾等是良緣,對孤良在哪裏?是被追捕的亡國殘衆能幫亓滅魯,還是貴國的公主是解語花能哄得孤……舒坦?”
宴間又有嘲笑之聲。
施彥同壓下心裏的萬般情緒,誠懇道:“如今天下大亂,諸國不斷交戰與吞并。魯國吞并諸國企圖成為天下霸主的狼子野心世人皆知。貴國仁政寬厚,可若任由魯國不斷吞并小國擴充兵馬,恐怕魯國早晚要向亓開戰。不如貴國用魯國殘害小國之惡舉,以天下安定為由,先發制人,率兵讨伐!”
戰争這種事拼的是兵馬強大。可人要臉面,國也是。有時候開戰需要一個好的理由。以正義之師之名開戰,順理成章。
這也就是施彥同千裏迢迢求到亓的原因,他要将湘的滅國之痛送給亓成為開戰之由。
“可是我們亓愛好和平吶。”齊嘉致道。這話當然是假的。施彥同有句話說錯了。人要臉面國也是?不是所有人都要臉面,齊嘉致就不怎麽要臉。他也不打算扯着正義之師的名義出師。
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施雲琳幾個人來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此刻還是無地自容的窘迫尴尬,和痛楚。
席間笑聲忽歇,因為亓國皇帝過來了,所有人都站起身,就連太子齊嘉致也起身去迎。
亓國皇帝的臉色不太好,他皺着眉坐下,問:“樊昊焱的人頭送來沒有?”
齊嘉致接道:“皇兒也想知道亓山狼能不能把那賊子的人頭帶來,可是賭了一千兩黃金呢。”
小太監一路小跑着過來禀話,一句“亓山狼到了”話音未落,被馬蹄聲掩蓋。
亓山狼縱馬而來,毫無忌憚地穿過宴席。施雲琳跟着父皇急急避讓,仍舊有塵土沾衣。
亓山狼縱馬至帝王席前,也不下馬,直接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丢在滿是珍馐的宴桌上。
“幹得好!”亓帝哈哈大笑。他又指向齊嘉致笑道:“太子輸了!”
亓山狼厭惡這些皇親貴勳吵鬧的宴會,放下新鮮的人頭,直接調轉馬頭離去。
他的無禮,仿佛已經被亓帝允準,所有貴勳也習以為常。
齊嘉致臉色瞬間卻陰翳下來,他将目光移向被冷在一邊的湘國皇室。
頗有些牽連發洩的意思,他語氣沒了先前玩笑只有寒意:“貴國送來的這點利不要也罷。若真想孤拿出些陰巷收留這麽一群喪家之犬,只能靠你們自己。比如男子去打漁修壩做苦力、女子去軍中犒勞将士們。”
亓山狼聽着背後太子齊嘉致的話,掃了一眼角落裏的幾個湘國人。
施雲琳臉色蒼白,抑制不住地發抖,她也不知道是冷得厲害,還是因為亓國太子齊嘉致所說的話,心裏有了發寒的懼。
馬蹄突然在施雲琳身側停下。
前一刻還十分喧嚣的宴席忽然之間一寂。
施雲琳眼睫輕顫,疑惑擡頭望向高頭大馬上的亓山狼。
她還什麽都沒看清,一件帶着血腥味的貂裘氅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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