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Chapter 19

第19章 Chapter 19

這三個字從她嘴巴裏呵出來,像三根羽毛。先掃過他的鼻梁,緊接着是唇角,下巴,途徑而過的麻癢感又一路滑到了心裏。

陳準忽地按住她搭在他臂彎的手,很用力。

也幾乎是同時,他閉了眼睛。

這樣近的距離,只需憑借本能湊近一點點,便能觸碰到。

衣料間互相摩擦,陳準輕擡了下巴,鼻尖也開始相蹭,酒精氣息纏繞着,夾雜着別的香氣,他好像碰到了她溫軟的臉頰,好像又沒有,只是尋着往上靠近,近一步,再近一步——

陳準掀開了眼。

他感受到了距離的不斷變遠。

果不其然,淩羽側了側臉,整個身子是往旁邊傾過去了,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這是一個推拒的動作,只是她的力氣又像在安撫。

陳準緩緩拉開了身子,仍然盯着她看。

淩羽回看他,見他的瞳孔漆黑,自己的面容倒映在其中。

“陳準。”她輕聲喊他。

陳準将目光緩緩收回,也收回了某種理智。

“才一瓶酒,”淩羽的眼角眉梢都在跳躍着一種道不明的神采,“你怎麽,就上頭了?”

陳準眉心動了一動,他握她手背的手愈來愈用力:“你不就是想要這樣嗎?”

“我想要哪樣?”

“想要我上頭,不顧理智。”

“這樣啊,”她說,“怪我不好,竟然讓你喝酒,酒精讓你不理智了。”

陳準氣笑了:“你在提醒我什麽?”

她輕輕搖了搖頭。

兩人的呼吸聲在咫尺間清晰可聞。

淩羽的指尖有點發麻,她動了動,卻沒能從他手掌裏抽出來。于是她開始提醒他:“電影馬上開場了。”

兩秒後,陳準終于松開了手。

他伸出手把她懷裏的空瓶拿走,連着桌上的另一個酒瓶一齊攥到手掌裏,起身扔進了十米外的垃圾桶裏。淩羽聽到了玻璃瓶撞擊在桶底裏發出“哐當”的聲響。

她随之也站起了身,先整理了衣服,又平複了呼吸。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位置選了中間相鄰的座位,周圍沒有其他人,可以算得上是包場。

電影接近三個小時的時長,淩羽眼睛一直睜着,精神很足。她感覺有一種難言的亢奮在她血液裏流走,誘發的點可能是酒精,可能是電影,也可能是其他一些危險的東西。

播放電影期間,淩羽身後的座椅啓動了幾次按摩,她的脖頸和後背被皮質下的滾輪捏動得發疼,但這讓她有種抽離的清醒,她幾乎以為是自己單獨在這裏觀看。

熒幕燈光忽明忽暗,人物用方言念着詩句,轉場漆黑的一瞬,周圍一片寂靜,淩羽在嗡嗡作響的按摩聲中微微偏了臉,她用餘光掃過旁邊的人。

他安靜得像不存在一樣。

電影正片結束的時候,廳內的燈光“刷——”亮了起來,淩羽微微擡了擡身子,而陳準依舊陷在座椅中。

直到最後片尾一行字幕從熒幕上消失,他這才站起身。

淩羽跟着起來,因為久坐,她先彎腰捏了捏小腿。

對方不看她,一句話沒有,直接轉身下了階梯。

淩羽的腿還有一點點發麻,她緩了幾秒才動身。但陳準身高腿長,幾步就跨了階梯,落下了她一段距離。

廳內還好,有明黃的光線照着,出了廳就是一片昏暗,淩羽下臺階的時候沒看清,險些踩空,晃了兩下之後扶住了牆壁。

她看他的背影越來越遠,他即将下了臺階轉到電影院外,而且沒有停留的意思。

淩羽只好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陳準。”

周圍寂靜沉沉,他在階梯最下方、長廊暗處的盡頭停住了腳步。

淩羽慢吞吞地走過去,在距離他還有一個階梯的時候頓住,和他對視一瞬後,問:“你氣性這麽大啊?”

“好玩麽?”他聲音淡淡地。

淩羽實話實說:“剛品出點樂趣。”

他轉身又要走。

淩羽“哎”了一聲,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陳準感受到力量,看過來,這時淩羽又說:“你該不會要把我自己一個人扔這裏吧?”

“你害怕?”

“害怕。”

陳準的目光落到她的手背上。

她扯住他的衣角,手指動了兩下,就這麽把他的衣擺一點點卷到手心裏,感受到他的注視後,又慢慢松開,細膩的羊毛絨布料亂成一團。

陳準一把覆住她作祟的那只手:“我不信你。”

“那你走好了,把我丢這裏。”

“我倒是想。”他說着,手指尋着往上移了一寸,捏住她的腕骨,用力把淩羽拉了下來。

他在下方,力氣不算小,淩羽被拽得搖搖晃晃,下來的時候險些踩到他,只好虛虛扶着他的胳膊,好不容易平衡着站穩,陳準又往前邁了一小步。

他往前她就只能往後退,臺階就這麽窄,淩羽的鞋底磕碰到後面的阻礙,她降低了音量:“真生氣了?”

陳準不說話。

他的眼神,會讓她聯想到海面上的浮冰,在深夜被海霧虛虛浮浮遮擋着,當航船靠近至無法回轉時,才能驚覺它的龐大。

臺階上鋪墊的毛毯綿軟,同鞋底摩擦時會産生一種溫吞的力道,淩羽先是側身往旁邊挪了挪,最後一點點貼在了牆壁上。

她的手腕仍舊被他一只手轄制,交握着被壓在兩人的縫隙中間。淩羽用指尖劃過他胸口的衣服,開始帶了一點讨饒的意味,又有點輕佻。

陳準垂着眼看她,他的胳膊在牆壁和她的後背處起了一個緩沖的作用,淩羽還沒感受清晰,他的另一只手蛇一般地悄無聲息,很快就蹭着她的腰際上來。

他用虎口卡住了她的下巴,手指溫熱,緊緊貼住她的臉頰。

像是回到了看電影之前的距離,只是淩羽在他的眼睛裏沒有看到心神晃動。

陳準額前的碎發掃過她面頰。

他在傾身彎腰,歪頭斜靠過來時,氣息也撲到在她脖頸處。黑沉沉的身影讓她原本昏暗的視線變得漆黑,下巴開始被捏得有點發疼了。

淩羽自始至終沒有閉上眼睛。

但他應當是閉了眼睛,鼻息交纏在一起,在猶豫中靠近,帶着試探和愠怒。

明明山雨欲來的氣勢,落下時卻是無比輕柔溫熱的觸感,又在淩羽意想不到的地方停留。

陳準只在她唇角處印了一個吻。

三秒。

三秒過後他倏然離開,轉身丢開了她,什麽話都沒說。

淩羽沉默地跟着他走出商場。

冬夜如此寂靜。

路邊連車輛都很少見,淩羽看了一眼陳準,他在距離她五米的路邊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淩羽拿出手機,開口:“我要回學校了。”

他瞥過來一眼。

淩羽繼續問道:“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等了幾秒不見回答,她便沒再問,只說那我打車先走了。

淩羽撥弄屏幕的視線忽地被一團暗暗的影遮擋住了。

昏黃的路燈把他的身形投過來,陳準終于開口:“你想要什麽?”

淩羽的動作停住。

“淩羽,”陳準喊她的名字,頓了一下,“你認為,你的手段很高明嗎?”

淩羽沒想到他說這樣的話,只謙虛了一下:“一般吧。”

“不過,”她邊說邊看向他,“我看你還……挺受用的。”

他發出短促的笑音,但絕不是愉悅的含義。

他問:“然後呢?”

“然後?”

“你希望我下一步做什麽?”

淩羽緩緩說道:“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對,”陳準點點頭,“說到這個程度,對你來說已經沒意思了。”

淩羽收了一點笑容,神情也淡了下來。

陳準憑借着昏黃的燈光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不過是有一副稍微好看一點兒的皮囊,不過是接近他時不讓人過于厭煩,不過是幾個想法和瞬間的不謀而合,不過就是憑借一些若即若離的手段讓人心生晃動。

陳準想,因為不了解所以好奇,因為沒經驗所以搖動。假如能脫離這一切,那她也不過如此。

他抿了抿唇,說道:“明天來找我。”

淩羽擡眼看他:“不行。”

陳準盯着她看。

“周天上午我和楊陶約好了,”她解釋,“而且下午要去店裏——”

“你在那裏唱歌,”陳準出聲打斷她,“工資很多嗎?”

“還好。”

“多少?”

淩羽挑了挑眉,随後說了一個數。

陳準拿出手機劃弄了兩下,下一秒淩羽就看到了屏幕上彈出了消息。

他轉過來三倍的錢。

淩羽笑了,覺得有意思極了,就這麽捏着手機看他,也不說話。

她在此時此刻,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很巧妙又相似。

開學的陰雨,嘈雜的人群,加上他有張怪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臉,冷淡得要命;明明拒人千裏之外,但還願意買她的賬,轉了錢就拎傘離開,一點都不停留的。

她後來與他相識,或者說她使他與自己相識,只是如今的走向在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生了一點點偏移。

但是不要緊,她向來享受這種感受,她也終于看清了他一點——

原來他冷冽的外表下,還有一層更冷冽的內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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