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錯覺
第28章 錯覺
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過度的酒精攝入并沒有帶來太多暈眩與不适,整個人反而比平常清醒,甚至更為敏銳。
裴決坐在座位上,神色如常,默不作聲。
他的父親應該應酬過很多次這樣的場合。
只是相比父親和母親的八面玲珑,自己在這幫人眼裏,估計很難相處。
酒過三巡,這些深州總部來的業務骨幹漸露疲态,一個個松弛下來,出去抽煙的、換桌勸酒的,都與一開始的小心謹慎、察言觀色大為不同。
不過在場留下的,還是會時不時朝自己看來。
裴決垂眼,兩指撥弄還剩一點底的酒杯。
透明酒水沿着杯壁搖搖晃晃,宴廳明亮的頂燈在桌面折射出幾道斜斜的光紋。
似是察覺他的疲憊,這個時候并沒有人來打擾,就連近處的說話聲都小了許多。
意識到這點,裴決擡頭,笑着對在場衆人說:“這幾天大家辛苦了。”
“回去休息吧。”裴決溫和道。
住的地方就在樓下,為了招待這群來自總部的骨幹工程師,東捷還是很大方的。
話音剛落——
“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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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總說的什麽客氣話……”
“就是。難得來一趟,能見裴總我們高興還來不及……”
疊聲的應和。
裴決沒說話,面上只是淡笑。
随即,場面上的客套銷聲匿跡。總工程師王部長起身招呼大家離開,臨走貼心叫來服務員,說給裴總上點解酒的,說着,扭頭看了眼裴決,笑着道,裴總,這麽晚了,代駕不方便,要不就在這裏——
裴決面色如常,微微擺手,總工程師便識趣關上門離開。
空氣裏,濃郁的酒精氣息混合殘羹冷炙的油腥,不是很好聞。
夜風從窗口彙入,臨到跟前,風聲都淡了。
服務員很快端了杯解酒茶進來,見偌大宴廳只有一個人坐着,便沒關上門。
裴決沒喝茶,他拿起擱在一邊的手機。
腦子這個時候還是很清楚,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想做什麽。
只是置頂的信息欄已經許久沒有說話了。
說什麽呢……
輸入點了許久,裴決只是叫了她一聲:“影影。”
發出去後好像就不是那麽清醒了,想了想,他問她:“在做什麽?”
一牆之隔的走道——
往回走的鐘影低頭看着裴決發來的第二條信息,同那些出來的工程師迎面。
正準備回,程舒怡的信息一連進來好幾條。
“千萬別回來。”
“要不你還是回去吧。團領導來敬酒了。搞笑呢吧!”
“這怎麽喝?!瘋掉了!這幫人打量着明天不上班是吧……”
鐘影問她:“你呢?”
程舒怡:“我躲衛生間呢。你可千萬別回去!我不在啊寶貝。”
鐘影笑:“包怎麽辦?”
程舒怡:“我去樓下和服務員說一聲,讓他們幫我們拿出來。你記得去前臺拿。”
鐘影:“好。”
她低頭回着信息,耳旁忽地傳來幾句碎語。
“……交道是不好打……把握好分寸就行了——回去別說些有的沒的。”一位瞧着像是領頭的中年男人壓低聲音道。
“吳總至少面上和和氣氣,還能和我們開玩笑……這位說話都要吊着心。”
擦肩而過的這群人,鐘影想起來應該就是之前去露臺抽煙的。他們嘴裏說的,自然就是吳宜和裴決。
“他又不是你兒子,你吊什麽心?”
“按時發工資就好了呀!”
人群沉悶的當口,一道插科打诨傳來——東捷不愧是隐形的相聲培訓集團。
“去你的!”前面說話的人頓時又氣又笑。
“哈哈哈!”
氣氛驟然松快。
鐘影聽得也忍不住笑,手機上正要回裴決,就聽走到身後、等在電梯前的那幫人又說:“沒給裴總安排房間嗎?這麽晚了,喝了不少啊……”
“問王部。”
話音落下,一道佯作心虛的聲音笑着傳入:“我提了——要不現在你們誰再進去問問?”
瞬間,無人應答。
鐘影:“……”
電梯達到的聲音傳來,衆人仿佛無事發生,腳步飛快,沒一會,門就關上了。
鐘影回頭,莫名好笑。
迎面走來的服務員有些好奇地瞧了眼站原地不動的鐘影,見狀,鐘影拉住他,問道:“剛才那些人是在哪裏聚會的?”
服務員往前指了指:“走到盡頭就是。”
東捷包下的宴廳明顯要比他們藝術團搞的大許多。
鐘影進去的第一眼都沒找到人。
正對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南州整個中心商區的繁華熙攘。
和之前露臺的景色不同,也許是面前的場地實在寬大,窗外敞開的夜色也分外遼闊。
此刻,夜色寧靜,好像巨鯨栖息的海底,波瀾不驚。
室內綠植隔開一道休息區,光線往裏暗了許多,不過還是能看到背朝她、坐在沙發上正低頭琢磨手機屏幕的裴決。
屏幕上黯淡的光朦胧地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鼻梁到下颌的線條利落清晰,整個人有種規整又迷離的錯覺。
“裴決。”鐘影朝他叫了聲。
話音傳到耳邊,他一下怔住。
太不真實了。
眼前的信息還未得到回應,耳旁卻做夢似的響起鐘影嗓音。
他扭頭,望着不遠處的鐘影,試圖清醒地問:“怎麽在這裏?”
鐘影笑着朝他走來:“團裏慶功聚餐。”
“剛才看到你們的人出去”,說着,她伸手往外指了指:“好多人,說你喝了酒……”
“喝了多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沒喝酒。”
裴決盯着鐘影嘴唇,試圖去分辨她說的每一個字,話音到了耳邊,他也試圖去聽清。大概有那麽幾秒,他确實是聽清了鐘影在說什麽,可剩下的所有時間,他只能盯着她,動都不能動。
“……裴決?”
鐘影在他身旁坐下,見他看着自己不說話,伸手在裴決面前晃了下。
裴決握住鐘影手腕,閉了閉眼。
這種感受太陌生——以往那麽多次醉意上頭,都沒有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鐘影低下頭看着自己被握住,沒有說話。
面前的夜色無邊無際。
晚風不知道從那扇窗口拂進,帶着極濃的春夜氣息,摻雜着一點微醺熱意。
“裴決……”
“影影。”
兩人同時開口,都在一瞬間擡起頭、睜開眼,望向彼此。
“你說什麽?”裴決握緊她的手,低聲詢問。
鐘影望着他,望進他深不可測的漆黑眼瞳,恍然明白,他是真的醉了。
只是不同于十六歲那年,裴決高考後的那次喝醉。她也被他這樣盯着,沉默又壓抑,仿佛要拖拽着她的魂魄進入他的身體。那個時候,鐘影不知道自己臉紅了,她只感到一陣驚慌、一陣無措,一陣急于想要逃離的沖動和不安。仿佛只要慢一步、半步,她就再也跑不掉了。所以她甩開了裴決。
時隔多年,再次被這樣的眼神凝視,鐘影卻忽然覺得難受。
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失魂落魄,更沒有想要逃離的沖動。
她看着注視自己的裴決,良久低聲:“喝多了是不是很難受?”
裴決愣了下,像是有點意外,又像是意識到什麽。鐘影感覺自己的手又被他握緊了些許。
半晌,只聽裴決也低聲道:“還好。”
鐘影看着他,忍不住想笑,覺得他這樣怎麽有點小心翼翼。
未等說什麽,裴決又低聲:“下次應該不會喝這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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