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清醒

第29章 清醒

車門關上發出很輕的聲音。

鐘影将車倒出去,後視鏡裏能看到地上綠瑩瑩的出口指示标。

視線轉回來,裴決沉默地坐在一邊。他也幫她注意着後視鏡,神情瞧着還蠻清醒的。盡管在離開的電梯裏,他站都站不直了,靠着牆壁閉目養神,弄得鐘影有些擔心自己的力氣一會能不能搞定。

電梯中途打開,裴決睜開眼一副我好了的樣子,直起身若無其事就往外走——要不是鐘影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臂,裴決就要和迎面進來的陌生人撞上了。

“笑什麽。”裴決無語。

他熱心的妹妹從坐進車裏開始,嘴角就沒下來過。

鐘影笑得眯眼:“沒笑吧。”

裴決:“……”

車子慢慢開出去。

鐘影瞥了眼副駕上的裴決,注意到什麽,又将車停在路邊。

“裴決。”鐘影憋笑。

裴決睜眼。一副有何貴幹的冷靜神情。鐘影發現他這個人真的不能看表面。她一邊樂,一邊指了指安全帶:“一加一現在等于幾?”

裴決:“……”

他動作緩慢地拉上安全帶,不是很想理鐘影,但過了會,車子啓動的時候,還是不情不願地說:“一加一無論什麽時候都等于二。”

鐘影差點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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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算太晚。

鉑粵酒店出去就是燈火通明的鬧市區。

周五晚上,人潮比平常熱鬧許多。幾乎每個紅綠燈都要等,車子走走停停,耳旁傳來忽遠忽近的人語喧嚣。

裴決不知道在想什麽,望着窗外,瞧着深思熟慮。鐘影現在是不怕他了,也知道他此刻腦子裏全是漿糊,想了想,笑着追問:“那五加二呢?”

裴決:“……”

他轉頭佯怒,語氣嚴肅地點了個名:“鐘影。”

頓時,鐘影臉上笑容更大。

不是沒有見過裴決喝醉的樣子。

只是相較十六歲緊張又不安的自己,這麽多年再次遇上,感受變得完全不一樣。

也許是這中間發生了太多事,多到天翻地覆,一切瘡痍滿目又煙消雲散,他們的關系也早就不是少年時——青澀又莽撞,來不及思考,來不及道歉,也來不及理解和珍惜。

成年後交往的好處,大概在于所有的關心都可以有名目,而只要有名目,就是名正言順。

就可以從心所欲。

那橫亘在他們之間名目是什麽呢?

是“像小時候一樣”?

還是“什麽都好”?

十字路口光線驟亮。

鐘影的面容籠罩在一片亮堂裏,好像突然特寫的電影鏡頭,烏黑的睫毛、弧度明顯的嘴唇,一點點細微的張合,唇紅齒白,神色柔軟又嬌豔。裴決望着她彎起的唇角,蓬松的頭發乖順地落在她的肩頭和後背。

人畜無害的樣子,捉弄起人來能把他當聞琰。

不過他還是會理她的。

半晌,裴決沒好氣道:“你說等于幾就等于幾。”

鐘影笑着轉頭看他,她是真的被逗樂了,眼底都亮晶晶的。

裴決移開眼,過了會,也彎起嘴角。

靠近北湖公園最堵。

遠處的湖面五光十色,夜游的航船徐徐徜徉,晚風都變得輕快。

北湖公園還是有名的相親活動場,這會,放眼望去,全是成雙成對的。

“我沒劃過船。”冷不丁,裴決說。

只是他的語氣不像是遺憾自己沒劃過船,倒像是說,這有什麽好玩的,我倒要看看。

鐘影愣住,聽得頭皮發麻,感覺越來越不妙——她都後悔逗裴決了。

裴決卻像猛然打定了主意。

他指了指前面入口處剛好空出來的停車位,語氣如常:“停那吧。”

鐘影:“……”

“影影。”裴決轉頭看她。

——她找事就是“鐘影”,換他找事,就是“影影”。

只是人實在多,車子停好,跟着人潮往前走,花了好些功夫才進到公園。

眼前的光景屬實熱鬧。

鐘影一度覺得湖面都要沸了。

裴決目标明确,一路走到租賃游船的地方詢問。沒多時,他好像回到少年,扭頭朝正四處打量的鐘影一臉興奮地招手:“影影。”

鐘影:“……”

這個點上船的其實沒有多少人了。

等船循着既定的路線緩緩游到湖心,周遭已是一片浮光掠影。

不過岸上還是很熱鬧,人影攢動,說話聲隔着潺潺水聲,一陣一陣的。

鐘影往水下望,烏漆嘛黑的,深不見底,她和裴決說:“我不會游泳。”

裴機長正在琢磨這套駕駛設備同天上的有何區別,聞言忍不住笑:“我知道。”

鐘影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就聽裴決說:“小時候讓你學不學,嫌水不幹淨。啧。”他一副了如指掌的樣子。

鐘影:“……”

真是喝多了,說起話來都不給妹妹面子,和之前一點不一樣。

就是不知道哪裏來的能耐。

鐘影氣得不想理他——明明水就是不幹淨。她起身往後坐,直接坐到了最後一排。

裴決也是腦子發昏,租的時候被告知只有這種大的機械啓動的了,他像是領着個旅游團,想也不想就租了。

這會扭頭,見鐘影離自己八百米遠,忍不住笑出聲。

“影影。”裴決将船停穩,扭頭喚她。

鐘影抱臂望着遠處的湖心亭,暖色燈光從背後照過來,映在微波蕩漾的水面,好像傾倒的月光。

這麽一想,擡頭好像真的看不見月亮。

不知道今晚的月亮去哪了。

裴決見她兀自轉頭、擡頭,四處望,就是不理自己,笑了下,起身朝她走來。

“在看什麽?”裴決小聲問她。

鐘影還是不說話,面上一副從容淡定,當他是空氣。

——這就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不能再一樣了。

生別人的氣都比生他的氣來得話多,裴決甚至懷疑鐘影出生就有個不能更改的設置叫:“生裴決氣的時候千萬不能說話”。

“我錯了。”裴決向她道歉。

鐘影看他一眼:“今天到底喝了多少?”

裴決往後靠了靠,“來的都是比較重要的工程師,其實沒喝多少,就是喝得有點雜。”

兩人的視線在虛虛晃晃的半空接觸。鐘影瞧着是有笑意的,但不明顯。裴決專注地看她,見她一縷頭發不知何時搭進了後座的縫隙裏,便伸手過去幫她拂了下。

氣氛就是在這個舉動後變得不是那麽對勁的。

那些藉着年少相熟的笑鬧逐漸褪去,耳旁的水流聲忽然間大了許多,鐘影移開目光,想去看看哪裏傳來的。

裴決不作聲,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即使燈光昏暗,漆黑的湖面吞沒一切,他好像還是能看清她根根清晰的眼睫,澄澈水潤的眼眸。

“在看什麽?”裴決問。

他的聲音比水聲更近。

鐘影沒擡頭,望着光影迷離的湖面,遙遠的、彌散的、錯落的、模糊的,都在這片水面交纏、蕩漾。

春夜的熱意順着水汽彌漫。

空氣裏能嗅到潮濕的水草味道,帶着點又鹹又澀的氣息。

“今天沒看到月亮。”鐘影輕聲。

“是嗎?”裴決擡頭去望。

似乎身體能察覺他視線的收回,鐘影莫名感到一陣輕松,她伸手搭上椅背,歪頭靠上手肘,繼續盯着湖面,心裏頭也不知道想什麽。

“影影。”過了會,裴決叫她。

“嗯。”

“要不要回去?”裴決問。他也沒看到月亮。他以為鐘影想回去了。

鐘影擡頭,望進裴決眼裏,忽然問:“你還暈嗎?”

裴決微愣。

鐘影重新靠上手肘,望着粼粼湖面,輕聲:“我以為你還暈着呢……”

兩句話來得毫無由頭,卻合情合理。可即使合情合理,也顯得有些突兀。他問她要不要回去,她卻覺得這一切都是一時興起的酒後暈眩。

裴決看着神色淡淡的鐘影,許久沒作聲。

過了會,他伸手摸了摸鐘影頭發,說:“我一直都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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