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誤事
第70章 誤事
忙碌的的士彙聚成一條閃爍的燈河。
車門打開又關上。
冷氣襲來, 裴決攬住鐘影肩頭。随即,細細密密的發絲攏住他寬闊的手背、堅實的腕骨。
兩個人都沒說話。也許是有第三人在場。
維港前的哭笑不得似乎只在鐘影臉上留下一點潮濕的痕跡,盛夏的熱浪裏可以忽略, 眼下冷風一吹, 肌膚傳遞的觸感就格外明顯。
鐘影不作聲轉過臉,埋進裴決肩窩。肌膚相觸的空隙裏, 呼吸沾染彼此的體溫,又溫溫熱熱地貼回臉上。
裴決當然清楚鐘影此刻的情緒。
不過他覺得這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
那個時候, 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這是事實。裴決想,就算強求她的關心,大概只會适得其反。可後來,在徹底失去鐘影消息、意識到那些自以為堅不可摧的過往确确實實地被鐘影毫不留情地斬斷了,他又想,為什麽不能強求。
就像當初阻攔她離開寧江:他向她承諾,永遠都不會讓鐘振及鐘家所有人進入她此後的人生——隔着一扇裴決自己鎖上的門,他對鐘影說。可鐘影不願意。那個時候, 裴決存在的意義, 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鐘振。他是鐘振一直放在嘴邊、引以為傲的“女婿”, 是以後的發家致富之路。
也許是意識到這點,在聯系秦雲敏的那幾年裏, 見鐘影和不傷害鐘影, 成了最折磨他的兩個念頭。
話說回來——
裴決垂眼看了看懷裏抱住自己不作聲的妹妹,忍不住想,自己覺得不重要,但鐘影覺得重要, 那就應該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不過,在裴決絞盡腦汁轉換思維, 試圖抓取妹妹敏感思緒裏的一點一滴時,鐘影慢慢睡着了。
酒店在半山腰,車子停在近處的公交站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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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決直身付款,鐘影醒了。
她像是從一場格外疲憊的驚濤駭浪中千辛萬苦地回了港,擡頭望裴決的眼神都帶着幾分迷茫,好像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裏——十幾分鐘前的憤怒、委屈與哭泣,當然也忘得一幹二淨。
裴決:“……”
前頭仗勢那麽大,到頭來睡了一覺。
下車又是一陣熱浪。
山腳夜色愈深,霓虹的光影落入海港,遠遠望去,好像海市蜃樓。
耳旁也變得安靜許多,雖然蟲鳴此起彼伏。擁擠嘈雜的人潮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
鐘影慢慢走在裴決身邊。高跟鞋篤篤的,随着兩人的步伐。
過了會,裴決轉身摸了摸鐘影頭頂,“是不是困了?”說着,他背朝鐘影蹲下,“上來吧。”
鐘影笑,脫下鞋子就去摟裴決。
支棱在石階旁的路燈映着兩人重疊的影子。
“其實沒有他們聊的那麽有趣。”
穩穩當當走了幾步,裴決忽然說。
鐘影靠在他肩膀上,扭頭望着遠處的星星點點,要睡不睡,聞言,神情微頓,沒作聲。
“合作的航校位于美國最北部,夏天很熱,冬天——應該找不到比那個地方還要冷的州了。除了一兩個月裏比較多的暴風雪天氣,其他時候其實很方便我們日常訓練,生活方面就……”
裴決語氣帶笑,話音止住,似乎在找一個合适的詞。
但他再次開口,沒有沿着一開始的說下去,而是換了句:“适應了之後都還好。就是吃的方面,難吃。”
最後兩個字裏表達的嫌棄實在明顯,鐘影忍不住笑。
迷迷瞪瞪的思緒在腦子裏劃起了船,她聽着裴決說話的聲音,感覺自己晃晃悠悠的。
“每天都很累。五點多起床,飛一整天。冬天還好,碰上暴雪就不用飛了。夏天才難熬。擠在那麽小的機艙裏,又悶又熱,下了機艙感覺自己像是從海裏出來……”
鐘影笑:“就你一個人嗎?”
“單飛攢時間的時候是一個人。其他時候□□帶着,也會和同學一起。□□比較嚴格,話不多,看着好相處,但給成績的時候會讓你體會什麽叫一落千丈。”裴決微微一笑。
他鮮少開這樣的玩笑,別人聽着倒不會覺得好笑,只會覺得形勢果真嚴峻。
果然,鐘影緊張道:“那你過了嗎?”
裴決:“不過我現在在做什麽?”真是可愛的妹妹。
鐘影:“……”
頭頂枝葉繁茂,蒸騰了一整個白天的熱氣沉澱下來,鼻端聞到帶着綠意的土壤氣息。
只是四周圍攏來的光線實在暗,周遭的一切陷入彌漫的夜色,影影綽綽,只剩隐約的輪廓。
鐘影注視裴決側臉,忍不住湊近些許。他的語氣、說話的樣子,嘴角偶爾彎起的弧度,還有眼底映出的那一小片明暗,鐘影都看得很仔細。
“很枯燥。想家,也想你——”
裴決語氣自然,想了想,揶揄道:“我知道你是肯定不想我的。”
鐘影沒說話,摟緊抱住裴決的手。
只是她一下摟得有點緊,裴決以為她又生氣了,趕緊岔開話題:“對了,有件事。”
“什麽?”鐘影悶悶道。
“準備離開的那個冬天,有一陣下了三四天的暴雪。學校發郵件,說和隔壁州接壤的公路發生了交通事故,警車和救援車子暫時開不過去,調飛機也沒我們這裏快,就問有沒有志願的同學願意幫助。”
鐘影:“你去了?”
“嗯。”
“危險嗎?”
“還好。雪已經停了。就是積雪太厚,到的時候都快把車埋了。附近農場弄來了好幾輛吊車,我們和醫療隊下去救人。十幾輛車,後面一輛輛拖,天都亮了。”
現在想起來,印象最深的,大概是精疲力盡後躺在雪地上,望着天際一點點浮現出火紅的朝陽。身後傳來喜極而泣的歡呼和呼嘯而過的警笛。白霧濛濛的眼前,呼吸裏有明顯的血腥氣,喉嚨和鼻腔又幹又澀,心髒卻跳得厲害。那個時候,腦子裏已經想好怎麽和鐘影描述這件事,只是後來直到回國、去了春珈,也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
再後來,他自己也忘了。
此刻聊起,激動的心情依舊清晰,似乎并沒有随着時間遠去。
“回去學校給我們準備了慶祝早餐——”裴決沒繼續說下去。
鐘影察覺他的欲言又止,笑着問:“是什麽?”
“熱的牛肉餅。”裴決面無表情:“以前早上過去都是冷的。”
鐘影一下笑出聲。她喝多了酒,笑聲也明朗,情緒比起往常外放些。
“還想知道什麽?”
到了酒店門口,裴決将人放下。
鐘影彎腰穿鞋,直起身的時候望着裴決,眉頭微微蹙着,半晌,卻搖了搖頭。
“怎麽了?”裴決牽住她手,低聲詢問。
鐘影沒說話。
兩人一道走進快要凍死人的冷氣裏。
籠罩來的明亮光線比起山裏搖搖晃晃的自然光影,刺眼許多。
電梯前等候的游客意外的多,進去的時候,裴決摟着鐘影往裏站了站。
鐘影靠在他身前,視線落在裴決脖頸和凸起的喉結上,忽然,她自己都沒反應,手已經伸過去摸了兩下。
裴決:“……”
他低頭望住鐘影,漆黑眼底有笑意,也有幾分鐘影根本察覺不到的欲望,然後,他握住妹妹手腕,規規矩矩給放了下來。
鐘影:“……”
每層都有人走出去。
等電梯裏只剩他們兩人,裴決看着她笑道:“想什麽呢?”
鐘影沒吭聲。
她一下變得乖巧,任由裴決握着手,過了會,思索着說:“我喝多了。”
裴決笑出聲,帶她走出電梯:“我知道。”
“那你明天再給我講一遍。”她低着頭對裴決說。
“萬一我忘記了呢?”
裴決扭頭,注視鐘影有些紅的面頰和濕潤烏黑的眼瞳,一時沒說話。
“喝多了就是會忘事的……”
鐘影似乎有些歉疚,繼續說的時候還是沒看裴決,視線盯着紅色的裙擺。濃密的發絲垂落下來,露出白皙光滑的後頸和肩頭,珍珠若隐若現,光澤動人。
心口塌陷得毫無預兆。
他注視着她,良久沒作聲。
裴決忽然意識到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和鐘影談戀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幸虧他已經不是二十出頭,不然這會估計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于是,成熟且穩重的裴決選擇在進門後才把人親住。
但也沒沉穩幾秒,在鐘影攔住他急躁摸索拉鏈的手、小聲抱怨這件裙子自己還是很喜歡的時候,他竟然昏頭地說:“我給你再買一件好不好?”
鐘影愣了下,喝多了的思緒确實跟不上裴決發昏的頭腦,只是正要說話,半秒沒等到回應的裴決還是聽了她的,不去瞎弄後背的拉鏈了,他直接去撩她的裙底。
有那麽片刻鐘,鐘影感覺自己被捉住了。她仰頭同裴決接吻,卻怎麽也站不住。裙擺蹭着裴決堅實的腕骨,撼動不了絲毫。不過這件裙子最後還是完好地脫了下來。那會,裴決算是清醒了點,手上能正經摸到拉鏈的位置了。
浴室的光潔白柔軟,後半夜的纏綿裏,鐘影趴在浴缸邊緣,才想起明天要做的事。
說不清是喝酒誤事,還是別的什麽,只是當裴決再次從後頸吻來、她下意識就想同他接吻的時候,鐘影忍不住想,哥哥最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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