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想離開了

我想離開了

“罪臣參見皇上”

“起來吧”

“謝皇上”

我一邊起身，一邊奇怪這麽晚了，這老頭叫我來幹嘛，他罪定了，我也沒價值了，他還想我幹嘛？

皇上看上去有些憔悴，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沒什麽精神。怎麽就偏偏還沒死呢？

他盯了我好久，緩緩道：“朕的這些皇子中，只有你長得最像朕”

我感覺有些惡心，道：“罪臣不敢”

“可你也是最不像朕的”，皇上冷笑道：“如果朕是你，在還是太子的時候，首先要殺的應該是那些皇子”

他真是無理取鬧。

我故作害怕，道：“罪臣……罪臣不敢！”

“說起來，今日是你阿娘的生日，朕給你備一份禮物吧”

我心裏湧上一絲不詳的預感，總覺得這禮物多半好不到哪去。

皇上叫人将一個渾身是傷的女人帶上來，這女人披頭散發，身體顫抖得厲害，雙手還被拷上，臉還被火燒過，已經毀容了。

可我認出了她，居然是阿梧。

我呆滞了好久，皇上卻冷冷的直視我，道：“你知道三公主的生母是誰，對嗎？你究竟是怨朕，所以想要帶三公主走嗎？”

我磕了三個響頭大喊罪臣不敢。

皇上俯視我們片刻，緩緩開口，道：“最近楚王猖狂，你到底是朕的兒子，朕也不忍你最後被他殺死”

他嘆了口氣，露出些笑容，道：“不過這賤人是你的奴婢，你想她怎麽死？”

我顫聲道：“請……請皇上看在阿梧曾為皇後鞠躬盡瘁，請放她……請放她一條生路”

皇上收了一點點笑容，道：“朕放了她，那還會有下一個像她這樣目無尊卑，以下犯上的賤婢”

我明白他想我做什麽，道：“罪臣一切聽從皇上的旨意，絕不姑息任何一個亂臣賊子！”

皇上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卻道：“這是做什麽？朕又沒逼你，你……”

“咚——！”

阿梧的頭撞在柱子上，與頭上的鮮血一同倒了下來。

四周開始亂起來，還有人闖進來，說着護駕之類的。但我什麽也不管，沖到阿梧身邊将她抱起，探到了她還有氣。

就在我想叫人醫治的時候，她拉住了我的袖子，聲音微不可查。

“殺了我”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阿梧在大雨天背着我，我告訴她：“等小塵長大了，一定讓阿梧姐姐過上好日子！”

當時的阿梧大笑道：“行啊！你可快要長大，不然我就老了！”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親手将這份曾經帶來溫暖的回憶扼殺了。

上輩子，阿梧死了至少體面，而這輩子可能是扔在亂葬崗。

有不少人将我們拉開，我并沒有多在乎皇上的怒罵，也沒有為阿梧的死感到難過。

皇上拿起劍就要殺我時，太監總管朝他跪下來哭喊道：“皇上息怒！”，皇上踢了他一腳，叫我滾出去。

我渾渾噩噩地走了出來，感覺像有什麽東西支配着我，宮裏的人見了我都退避三舍，在我後面竊竊私語。

江宇見到我吓了一跳，但礙于楚容時在一旁，他不好說什麽。楚容時沒問我身上的血跡，只是叫我上車。

我耳邊傳來馬車行走的聲音，直到聽見外面的守衛說放行時，我才回過神來。

“王爺，有些事您一定不可以做”

楚容時并不理會我。

我立刻抓住他的手，道：“無論怎麽樣，皇上終究是皇上，反抗他是沒有好下場的”

楚容時瞥了我一眼，甩開我的手，終于開口道：“本王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皇上還沒死，而且天下還算太平，你又是異姓王，到時無論哪個皇子登基，都不會放過你的。雖然你與秦舟月心意相通，但你們最後還是為了權力反目成仇……”

“你究竟想說什麽？”

楚容時面色不善的看着我，道：“你是想說，本王想謀反嗎？”

我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停車！”

車子一下子停了下來，楚容時陰沉地看着我，道：“再說一個字，本王就把你扔出去”

看見他這幅樣子我雖然害怕，但還是繼續道：“王爺，你現在已經得到不少了，放權吧。權力會害人的，真要你死我活而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才後悔嗎？”

“你以前不也用太子的權力？憑什麽我放權？”，楚容時冷冷道：“你真是目光短淺，傲慢又愚蠢”

“我只是想你好好的……”

楚容時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道：“想我好？是為了你的父皇吧？真是可笑，你的那個父皇可沒當你是兒子”

任何人聽到我說這些話都覺得我有病，就連我也會這麽覺得。

阿梧死了，可那個男人還活着，那些皇子也還活着，現在不是上一世了，楚容時面臨更大的困難。

我還想說什麽，楚容時直接道：“你要是再說話，我就把你送回宮，看看你的好父皇願不願意收你！”

看着他面若冰霜的臉龐，我心頭湧上了失望。失望什麽？他和秦舟月是上輩子的命中注定，我就是吊梁小醜。

“……多謝王爺這些年的照顧，罪臣這就回宮去”

我起身撩起車簾就要走時，楚容時忽然道：“江宇，開車！”

“是，王爺”

馬車一動，我趕緊扶住牆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原地坐下，也沒什麽心思說話。

一到地方我就趕緊下去，就怕擋着楚容時出去，惹他不快就把我殺了，結果我一下來，他就掐着我的脖子，惡狠狠地盯着我。

他的眼睛很漂亮，可現在的我實在沒心思，就撇過頭去。

江宇吓了一跳，在一旁小心翼翼道：“王爺，有什麽事進去再說，這還是在外面……”

楚容時果真松開我，扯着我進我住的地方，臉色鐵青地坐在椅子上。而江宇跟本不敢進來。

我拿着衣服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還看見他坐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讓他走也不是難事，我道：“王爺這是要罪臣伺候嗎？”

一般這種情況下，楚容時應該大罵我有病然後離開，結果這次他不按套路來，直接被他推在椅子上。

就算過了這麽久，他還是只顧着自己的喜好，我又累又痛，快要昏過去時，居然聽到他在我耳邊溫柔道：“殿下……”

剛開始還以為他叫的是我，可我很快明白了他是把我當成了秦舟月。等第二天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只有身上的疼痛。

之後我被軟禁起來，平日裏只有江宇陪我解悶，他還常常在外面帶些書來給我看，但我就沒見過楚容時了。

被關起來的滋味很不少受，上一世被囚禁在椒房殿的日子我都快忘記了，不過至少比上輩子好一些。

只不過這一次，我在這裏一待就待了五年，我都三十二了。上輩子我三十一歲登基，三十三歲就死了。

為了消遣時間，我就寫話本，學着畫畫，一開始江宇還嘲笑我，後來就催我繼續更新。

《霸道太子和他的美豔太子妃》就是我的精心佳作，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話本，每一頁都有我畫的插圖。

一開始只是我因為得不到楚容時的發洩，不斷的寫這太子有多虐這個太子妃，可寫着寫着，發生了變化。

太子從小吃不飽穿不暖，爹不疼娘不愛，兄弟又羞辱他，宮人可以随意欺負他，他在宮中受盡了屈辱，導致原本溫和的性格大變，成了一個人渣。

太子妃小時候的經歷也差不多，但有一個善良的母親，所以性格愛恨分明，哪怕後來被太子一直折辱，他都沒遷怒過旁人。

而太子妃的愛人不畏世俗的眼光，哪怕知道是太子的陰謀，為了太子妃也義無反顧，出身卑微的他為了救太子妃幾乎搭上了一條命。

于是，原本是太子終生囚禁太子妃的故事變成了太子妃反殺太子，與心愛之人白頭偕老。

我嘆了口氣，繼續畫着一張一張并不正經的插圖，道：“你喜歡看這種的？”

江宇搖搖頭，誠實道：“那倒不是，只是你畫的太香了”，我還以為他是被我精湛的文筆吸引了，原來不是，有些失望。

晚上我正睡着覺，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我穿上外衣，不知道江宇有什麽事那麽急，道：“等會等會”

然後我推門就看見了多年不見的楚容時，他越來越像上一世的攝政王。只是現在的他渾身一股酒氣，他臉紅的樣子讓我想到面若桃花。

我咽了口口水，問道：“王爺？”

“殿下……”

楚容時摸上我的臉頰，猛地親了下來。很快他就不滿足只親吻，伸手要解開我的衣服，我趕緊推他道：“關門，關門！”

幸好他關上了門，我怕被壓在椅子上，摸上他的臉，輕聲道：“我想在床上”

這次他一直壓着我哭，我痛得不敢動彈，可看見他哭我心裏就難受，問他怎麽了，他只是搖了搖頭。

“殿下，我好想你……”，楚容時哭着道：“殿下，殿下，殿下啊”

我知道他叫的殿下不是我，但還是感到難過，我雙手摸上他的臉，也感到酸澀。

我也想你啊。

第二天醒來時身旁依然無人，就像五年前那樣。

或許在楚容時眼中，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工具。當年他可以用我派的那個“眼線”，現在也可以因為得不到秦舟月而找我。

只是我沒想到七皇子會來找我。

他沒有以往的淡漠，一雙眼睛特別紅，看到我還渾身顫抖，叫了我一聲皇兄。

他這聲皇兄讓我感到恍如隔世，明明前不久楚容時還喊過殿下。

“你跟我走，不要再呆在這裏了”，七皇子的聲音很重，抓着我的肩膀道：“楚容時篡位登基了，殺死了不少皇族的人”

我沒想到楚容時已經登基了，下意識道：“那秦舟月呢？”

七皇子顫抖着聲音，道：“皇子中只剩下你和我了”

“……那四公主呢？”

“以死殉國”

我深吸一口氣，大力地推開他，冷冷道：“你忘了嗎？我現在只是庶人，不敢妄稱皇子”

七皇子氣急敗壞道：“別說了，跟我走啊！難道你還要等他來殺你嗎？”

我搖搖頭，道：“我如果真的跟你走，那我們兩個人都會死，跟本逃不出去”

就算七皇子真的有能耐闖到這裏來，那也只會是楚容時默許的，畢竟這裏特別的隐蔽，五年前我出去游玩都要花很長時間才知道怎麽走。

“你不跟我走，怎麽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果是死在楚容時手中，我甘之如饴”

七皇子難以置信的看着我，道：“他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啊？而且他殺了我們的親族！”

我笑出聲來，道：“自古以來就是成王敗寇。更何況那些人常欺男霸女，死了就死了”

七皇子還是走了，不過也多虧了他，我才知道那夜楚容時為什麽會哭，因為他的殿下死了，還是他親手害死的。

我忽然很想知道，上一世我死了，我的攝政王會有一點點的難過嗎？并不會。

楚容時的血是冷的，哪怕面對他最愛的秦舟月，一旦觸及利益，還是殺死了他。

我的血也不是暖的，暖不了楚容時。

當天晚上，楚容時破天荒找上我，當時我有些低燒，躺在床上睡覺，以為進來的是江宇，便道：“你來了？幫我拿一下桌子上的藥吧”

“生病了？”

我錯愕地起身，看到了楚容時手中拿着我的藥，神色淡淡的。

我連忙下床跪下，道：“王爺恕罪，罪臣還以為是江宇，請王爺寬恕！”，就算知道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我也不能直接捅破。

安靜了好一會兒，我聽到楚容時将碗重重放下的聲音，他輕聲道：“起來吧”

我不安地起身，看見他一步步朝我走近，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道：“王爺怎麽會來這？”

楚容時停下腳步，沉聲道：“這裏是本王的地盤”

我只好閉嘴了。

楚容時卻道：“五年前你不是很能說嗎？怎麽現在不說了？你不應該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嗎？”

想到五年前我說的話，就知道他已經不打算讓我繼續裝糊塗，我便恭敬道：“恭喜皇上”

“你想說的就這個？”，他語氣不善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些長篇大論的話。難道你不生氣嗎？”

“罪臣不敢”

“你總自稱罪臣，難道你就這麽想自降身份？而且我殺了你的親族！”

我苦笑道：“我本來就是庶人，至于親族……天家本就無情”

他冷哼一聲，道：“好，好！好一個天家無情！我是不懂你們皇家的人了！”

我想起那夜他埋在我身上，那一聲一聲殿下，眼淚掉在我皮膚上，只覺得好燙。

“我知道皇上您難過，只是斯人已逝，痛苦的也只有活着的人。皇上如此優秀 ，來日方長，自然會再得良人”

我想，我該放下了。

千山萬水都是情，冥冥之中靠天定。

楚容時咬牙切齒道：“再.得.良.人？”

我知道他暫時放不下秦舟月，便直接道：“秦舟月已經不在了，他怎麽死的皇上心知肚明，罪臣難免有些兔死狐悲”

我想這番話是惹他生氣了，這一次他在我身上發了狠，我痛得渾身發抖，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本以為他要貫徹到底，沒想到他忽然起身，我知道他要走，不由得松了口氣，楚容時卻折返了，将那碗藥給我，冷冷道：“把藥喝了”

我感覺身體痛得要散架，只能半趴在床上，跟本沒力氣起身。

楚容時強行擡起我的下巴，我從他的口腔嘗到了苦藥。他含着我要喝的藥，然後用嘴渡給我，這是我從來都不敢想的。

楚容時一松開我，我就看到了他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

“你就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吧”

我低下頭來，道：“知道了”

我知道，你想我陪你渡過這段失去摯愛的時光，然後我看着你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就像當年的父皇。

我不是阿娘，做不到看着自己的愛人左擁右抱還要裝作大方。

無人的夜色，匕首看着可怕，可我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