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亦能傳世留名

我亦能傳世留名

回去的路上,江春兒給江夫人講菊樓上的事,說着說着又垂下腦袋來,靠在江夫人肩上,心情有些郁悶。

“娘,我是不是很差勁?”

江夫人看江春兒悶悶不樂,大概知道發生什麽事,連她自己尚且厭惡那些夫人,何況直來直去的江春兒,一手攬過她的肩:“是娘不對,不該逼你來。”

江春兒輕輕搖頭:“就算是吳雨棉杜回雪她們,雖然人品不怎麽樣,可也能出口成章,我呢,字都沒認全。”

她自诩纨绔子弟,那是真的纨绔,別人大概是假纨绔。

“各有各的長處,那吳雨棉在擂臺上不就打不過你?”江夫人拍拍她腦袋,“不能強求什麽都會。”

“今日他們都欺負我,還好韓哥也在這,我覺得他們比不過韓哥。”

江夫人笑問:“怎麽說?”

江春兒擰眉想了想,論身份背景,韓疏世家望族,照樣平易近人,又或者遇到過的楊臨風、章家小兩口,甚至李骁,雖然李骁卑鄙無恥,但他眼神也從沒有過輕視。

“他們坦蕩正氣,謙遜待人,難怪跟吳雨棉這等有墨水的纨绔們不對付。”江春兒冷哼,“大哥常說,人以群分,娘,雖然我這麽說無禮,但您都這麽多年沒見過馮夫人了,沒準她變了呢?雖然方才馮之勉也幫我說了點話,不過态度含糊。”

沒準僵持到最後,可能是逼着她答應也說不準。

想到這,她心裏更加不痛快了:“既然他們如此在意門當戶對,卻還是說什麽結親,不對勁吧?”

江夫人方才知道前兩日失控馬車的主人是馮之勉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人心易變,而她對我有救命之恩,什麽親事的就此作罷,我也不提了。”

“我懷疑那馬車都是故意為之……”她還沒說完,江夫人拍拍她腦袋,她噘嘴,“好啦知道了,我不說她壞話。”

“開竅了。”江夫人面有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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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兒一愣:“您的意思是?”

江夫人陷入沉思,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正如江家不敢越過魏長史做事一般,哪怕對方是李骁也不行,毅侯府倘若真不幹不淨,不差江家這點,還非得要結親才行。

“咱們就拖着,看看她想做什麽。”江夫人歉然,“只好委屈委屈你,娘不能主動捅破這層紙。”

“娘知恩圖報,我有什麽好委屈的,她要是有所求,只要不傷天害理,幫她都是應該的,就怕她心術不正,娘您要小心點……”

江夫人輕笑出聲。

“您笑什麽?”

“笑春兒長大了。”

江春兒臉頰一熱,不自在嘟嚷着:“明睿的那個謝先生……”

江夫人眉頭輕皺。

江春兒道:“以防萬一,就讓小徐暗中跟着明睿吧。”

“也好。”江夫人不希望這些舊友變心。

江春兒重新靠在江夫人肩頭,将一身的重量都放上去,可心裏依舊沉重如許。

次日,衣香閣的人送來前段時間江家定裁的新衣裳,江春兒一臉糾結看着自己魔怔了選的樣式,直接讓半夏收好了壓箱底去,好在她也挑了幾件自己一貫的樣式,否則……她真的沒錢買了。

想想都快過去半個月了,徐青寄竟真就一聲不吭,到底想什麽呢他?他一點也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嗎?一點也不想她嗎?昨日半夏傍晚去給徐青寄換藥的時說江馮兩家有意結親,他竟無動于衷。

半夏叫了她好幾聲:“姑娘,這都收了,您過冬就沒多少了。”

江春兒暗罵自己又想那個沒良心的做什麽,口氣也不好了:“還凍不了我。”

半夏習慣了這祖宗莫名其妙的脾氣:“何時去東園給四姑娘送衣裳?過兩日就入九月了。”

“明日去吧。”她這些時日心情煩悶,正好去找江秋兒玩玩。

不過,她還是很想見到徐青寄,非常想,想得整夜睡不着,不禁覺得自己真賤得夠可以的,挨罵的是自己,想跟他和好的也是自己。

是以,次日江春兒很早就到馬棚外了,這會兒天剛蒙蒙亮,她穿着青粉裙裳,衣上銀線勾花草紋,烏發绾起,兩股小辮子垂在身前,髻上珠釵小流蘇随風微微晃動。

深秋清晨,朝露未晞,她當然是最好看的。

徐青寄眼裏除此之外,也沒其他的了。

“三姑娘。”徐青寄在她身前站定行了一禮,一身黑衣,衣襟腰帶暗藍格紋,身姿如松。

江春兒看他這淡定模樣,氣不打一處來:“跟好明睿,少了根汗毛我唯你是問。”

“是。”徐青寄垂眉,目光落在她裙擺上,腦子裏想着半夏說的那句:沒準三姑娘快出嫁了。那一瞬間似乎魂魄從肉身抽離,兩相争執不休。

江春兒瞧着他好像沒別的話了,心頭氣惱又說不了別的話,口氣更不好了:“去吧!”

徐青寄牙關微擰,應聲而去。

看徐青寄驅了馬車離開,江春兒洩憤地踢了旁邊的柱子。虧她一夜沒睡起了個大早捯饬自己,什麽也沒吃,特地來馬棚跟他來個偶遇巧合,他倒好,什麽表示也沒有,也不會順着她給的臺階下來,誇誇兩句,她高興了,也就原諒他了。她不認為自己很醜,就是他眼瞎。

半夏不敢吭聲,這下她算是見識到了,問題有點嚴重。

等把江秋兒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江春兒啓程去了東園。

她一到東園,就給江秋兒說家中多冷清,一個人多無聊,以往江并放衙了還能帶她出去玩,現在他去了霧縣,又說江明睿也不在家:“他去了書院,喏,我這手就是路上的意外。”

江春兒思及江秋兒在東園潛心作畫,也不說毅侯府那檔子事來壞她心情。

江秋兒調侃:“你不是還有小徐?”

“他呀,又惹我生氣啦,我給他臺階下他還不下,氣死我了。”江春兒煩悶。

江春兒和徐青寄打小關系好,但隔三差五吵架江家人有目共睹,全是江春兒作出來的。

“他怎麽惹你了?”

“他……”江春兒郁悶,“不說他了,倒胃口。”

她晃悠打量江秋兒這院落,不說屋裏,屋外廊下都放着一堆畫,全是東園各處景色,晴天陰天、朝陽夜晚,她外行看熱鬧,一句好看好看真好看,也誇不出別的花樣來了。

江秋兒也不提徐青寄了,忽然小聲道:“你知道隔壁住着誰不?安王。”

“!”江春兒眼睛都瞪直了,“找你六千五的麻煩來了?”

“那我此刻不成冤魂了?”自打李骁在隔壁住下後,她連貓都不敢放出來,就是他的獅子狗沖這邊叫得歡,貓聽到了也開始叫,兩只隔着一堵牆跨族交流,她倒是想無視李骁,奈何這倆小寵時時刻刻提醒她,只盼着李骁趕緊走人,但看他的架勢,好像是來此偷閑的,這下好了,江春兒來得可太好了。

“你回去後,把饞饞帶走,省得一天到晚叫喚。你不是覺得無聊嘛,正好陪你解悶,也幫我養一段時間。”

“那狗子不會是母的吧?”

“誰知道呢。”

姐妹倆悄悄說着隔壁李骁的壞話,時不時笑得放肆,沒一會兒才雙雙出門玩去。

東園深秋的荷塘裏,荷葉半綠半枯,蓮蓬低垂,看着是滿塘雜亂,殘荷破敗,不過邊上有不少農戶在裏邊打撈蓮藕,橋面上三三兩兩湊了一堆,路過都是一股清香,時不時有他們聊天的笑聲,頓時添了別樣生機。

江春兒蹲在橋邊,碰碰摸摸那些摘上來的蓮藕,荷塘下的一中年男人沖着她笑問:“姑娘買藕不買?現在就能挑走,新鮮,甜爽,怎麽做都好吃。”

“好呀。”江春兒仰頭朝江秋兒道,“今日咱們吃個全藕宴。”

江秋兒心情也暢快不少,笑着應聲,吩咐半夏茯苓挑揀後買了去。

中年男人指着遠處,十分熱情道:“自在亭那邊有人打魚,今年的鲫魚,一條兩三斤,熬湯鮮得很,姑娘要喜歡吃,就去看看。”

“去的去的,多謝大叔。”

江春兒讓江秋兒帶路自在亭:“這東園哪裏是觀景勝地,分明就是食材寶地,可惜沒有蓮子吃。”

“外頭王記果鋪有賣,幾種口味的蓮子。”

“待會兒咱們去,買給明睿。”

江秋兒湊她耳邊低聲戲谑:“還有給小徐。”

難得,江春兒面頰微紅,蹩腳掩飾惡聲惡氣:“買給他這白眼狼做甚?”

江秋兒掩嘴笑,輕咳一聲,下巴擡了擡,雙臂環抱,模仿江春兒的口氣:“哼,本姑娘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給你的臺階你不下來我就上去。”

“你讨厭!”江春兒臉更紅了,追着江秋兒打鬧。

“三姐我錯了……”

自在亭,以往文人墨客聚集地,此時被漁夫們占了,江秋兒看到個人,此人是李骁的侍衛,之前也看到他提着幾條魚從她門前路過,原來是在這買的。

“四姑娘。”那侍衛也看到她了。

江秋兒微微屈膝,然後看向江春兒,與她眼神無聲交流,江春兒立馬會意,登時離那個侍衛遠點。

那些打撈上來的魚放在幾個大桶裏,江春兒甫一彎腰看下去,一條魚跳了起來,吓得她後退一大步,臉上都濺到幾滴水。

江春兒擦擦臉惡狠狠道:“今晚就炖了你!”

那漁夫老翁呵笑:“小姑娘當心,就要這條?”

江春兒豎起兩根手指:“再加兩條,人多。”

原本說出來玩,結果成了買菜,江春兒打發了半夏茯苓七葉回去開夥下廚,該買什麽買什麽,今晚就在院子裏吃,還特地去買了點果酒回來。

氣氛到,興致也就到了。

入夜,一院子的人睡得沉,江秋兒也不知做了個什麽夢,醒來時全忘了,身邊江春兒幾乎整個人都埋進被褥裏,頭也縮進去了,也不怕悶得慌。

江秋兒又給她拉下來,聽得她夢裏呓語:“小徐……小徐……”

原以為江春兒就是一時興起,但今日過後才發現,她對徐青寄,和以前她說喜歡李骁不一樣。

江秋兒給她掖了掖被角,起身下床去,披上外衣,點了盞燈走到隔壁的畫室裏,将紙張鋪在桌上——

夜涼如水,寂靜無聲。

江春兒在第二日吃過早點便回去了,出門時碰到李骁,他懷裏抱着條雪色獅子狗,一見到她懷裏的貓,登時開始叫。

“……”江春兒把貓往懷裏一摁,江秋兒說的果然沒錯,這狗子真就很喜歡她家饞饞。

江春兒問出了她的問題:“您這是母的嗎?”

“公的。”李骁也搞不懂,這狗子在宮裏從不和那些貓玩,但見到這只貓就異常興奮。

“我們家饞饞也是公的。”江春兒又補了一句,“母的也不行。”

江秋兒忍不住掩嘴輕笑,那雙丹眼又彎起來,相比于在八方閣的狡猾惡劣,又或者登陽樓與人飲酒的微醺醉态,或許此時才是真正的她。

“好啦,三姐再不回去天就黑了。”三個時辰,大半天呢。

江春兒朝那獅子狗道:“告辭。”

江秋兒垂眉行了一禮,跟着江春兒走了。

李骁看着姐妹倆的背影,昨日他聽說江并到霧縣任職,那是個好地方。

他轉身,目光停在江秋兒院落半掩的門裏,看見雜亂的庭院,這雜亂來自于幾張長桌上鋪滿了畫紙,連廊下也有,擡手稍微推開門,似乎踏入另一個東園之中。

李骁邁進門檻走近了看,畫風靈動幹淨,布局有致,筆跡尚欠火候,卻隐隐有鶴公之風,人物的傳神之目點得巧,悟性無疑高出許多人。他心裏稍微舒坦了,這等天賦,六千五好歹沒白讓出去。

這時,王府那邊的人送信來,他看這筆跡,是留在曲見江家的密探送來的,信上說,魏家向江家提親,雙方已經相互給了八字,算是定下這門親事,算算這封信到他手上的日子,估計聘禮已經下了,就差定婚期。

李骁看着信,眉頭輕皺,那晚江老爺說找個犯沖的八字,把這門親事推了,如今卻走到這一步,他不認為江老爺敢跟他玩兩手,魏家死到臨頭,江老爺大概是在等他出手呢。

他原本要外出溜達溜達,又決定在院子裏等,等江秋兒回來。

“收拾收拾,咱們也該回了。”他這次來東園,沒扯那些有的沒有,就說想吃東園這邊的魚了,一來就是大半個月,傷雖未痊愈,不過總比之前重傷還要往外跑好。

待江秋兒把江春兒送出去回來後,就被侍衛請進李骁的院子,連門都合上了。

江秋兒眉頭微皺,低聲:“殿下有何吩咐?”

李骁垂頭看下站立于石階下的姑娘,青裳黃裙,藕色繡鞋,一時間卻不知自己為何要在這等她了,屁大點事,也不妨礙他接下來要做的,只是在那一瞬間想的是,那麽高的天賦悟性,也不能免于俗事。

“令尊定下你與魏家的婚事。”

江秋兒稍微松了口氣,還以為是什麽事呢,不過還是很防備李骁:“草民知道,家父也是權宜之計。”

李骁忽然道:“你要是真心喜歡那魏顯裴,我可以饒過他們一回。”

江秋兒頭放得更低了:“江家微不足道,不值得殿下破例,做這違背律法之事,有損殿下威名。”

“那就是喜歡了?”

江秋兒抿唇:“不喜。”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也不想做這個惡人。”

江秋兒一聲不吭,心裏在罵了,您還不算惡人?她真想把江春兒叫回來,看看此人的嘴臉,最好動手揍他。

她忍着氣惱,但語氣已經凸顯不快:“殿下還有何吩咐?”

李骁走下石階,沉吟着:“東園景色好,年年複年年,來采景的,是不是也如此?”

江秋兒霎時身子僵硬,只見他站在她身邊嘆道:“可惜是個姑娘。”

說罷,擡步離開。

此話猶如一把利劍,刺得她身心俱寒,連同她的老師鶴公也是這麽說的,當初甚至不願收她為徒,最後還是破了例,足見鶴公是承認她的。

她憋紅了眼眶,驀然擡聲:“姑娘怎麽了!”

李骁開門的手微頓。

江秋兒回身沖着他的背影,字句清晰:“我也可以傳世留名。”

李骁唇角微彎,露出些許欣慰笑意,開門走了出去。

六千五,沒白讓,順便把八方閣的場子找回來了,可謂雙喜臨門。

茯苓當然聽到江秋兒的高聲,看李骁一臉悠哉出來,等他一出來,她就跑進去,見自家姑娘竟然哭了,上一次哭還是在鶴公答應收她為徒的時候,五年前的事了。

該死的安王,欺負一個三姑娘還不夠,還欺負四姑娘。江家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碰上這麽個卑鄙小人。

“姑娘,您別哭呀,安王怎麽欺負您了?他他他……”不會是輕薄了吧?

茯苓連忙上上下下檢查江秋兒,紅着一雙眼,眼底蓄着一汪眼淚愣是沒掉下來。七葉見狀,瞪着李骁的背影,也不管了:“安王留步,不妨先交代清楚。”

李骁的兩個侍衛齊齊看向自家主子,但他別說轉身了,眉毛都沒動一下,他們當然聽到茯苓的話,竟不知李骁還有把小姑娘欺負哭的好本事,當然,輕薄這種事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他們也想不通了。

“七葉。”江秋兒對七葉輕輕搖頭。

江秋兒此舉,就是沒事了。

李骁等了一會兒沒見動靜,直接走了,行至拐角,他把侍衛手中的獅子狗抱過來:“虱子多了不怕癢。”

江家看他不順眼,得罪一個是得罪,兩個也是得罪,得罪他全家,他都不在怕的。只是小丫頭說兩句就哭,以後還不更慘?

他也是用心良苦,惜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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