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一劍破開千堆雪

一劍破開千堆雪

雲山在京都之南的随城裏。

現如今江湖上那些大門大派,大多是皇親國戚,有公主郡主下嫁,地位随之提升,享有郡王待遇,從另一方面說,是朝廷管控紛亂江湖的手段。

拂柳宗就是這麽一個存在。

天道院也是如此。

矛盾起于雙方的弟子之間的争執,天道院死了人,特來讨個說法。

江春兒聽到這個,不禁撇撇嘴,連她都知道這是個蹩腳的借口。

她和徐青寄一路上留意林生風的消息,不過他的消息沒聽到,反倒聽說六日前于宗主一到随城,兩個門派在蒼狗峰談話不成,交上了手,有死有傷。

雲山下街道的百姓較少,大多是往來的江湖人士,他們是兩波人,分別是幫着拂柳宗和天道院的友人,坐在酒樓茶肆裏,手持十八般武器,互相打量間有劍拔弩張的意味,守着雲山不輕易讓對方上去,仔細聽,似乎能聽到擦拭兵器的聲音。

兩人在酒樓包間的窗外看了一下,江春兒疑惑:“蒼狗峰之後,天道院好像沒動靜了,難道怕安王翻身之後秋後算賬?還是在憋一個大的?”

“為了地契田契。”

見江春兒不解,徐青寄緩緩解釋——

拂柳宗有公主下嫁的背景,多年享福蔭,賞田賜金,是一座寶庫。天道院意在要拂柳宗花錢保命,沒有白紙黑字的轉交,若拂柳宗慘遭滅門,這些東西就要充公收回。

江春兒恍然:“我以為他們更在意武功秘籍什麽的,原來也在乎這些俗物……”

徐青寄卻奇了:“偌大門派幾百門徒,喝露水?”

江春兒一時間不知擺出什麽表情,怎麽能從他嘴裏蹦出這麽冷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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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哼聲:“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拂柳宗的傳家絕學,還要他們花錢保命,比馮家那群玩意兒還惡心!我都覺得被羞辱了。”

徐青寄道:“天道院敢這麽做,是京都有人授意,不是天道院,也會是其他。至于萬武堂,沒什麽背景更為危險,有可能用來要挾拂柳宗。”

江春兒皺眉:“那林大哥一家豈不是要玩完?”

她沒想到此行會如此兇險,腦袋一熱就來了,眼下既然知道林生風的難處,袖手旁觀是薄情寡義,良心難安。

徐青寄一路上也想了不少,這不單單是門派之争:“此事根源還在安王,否則拂柳宗和萬武堂滅門是必然。”

“我尚且知道夜長夢多,天道院不會拖太久,沒準要打起來了。”

徐青寄應聲:“這就上山找林大哥。”

江春兒指着外邊:“要上山是不是有點難?”

兩撥人守得跟個什麽似的,他倆又是生面孔,一靠近,眼神都能把他倆射成篩子。

徐青寄低聲:“繞過後山看看,在郊外。”

江春兒眼睛一亮,立馬挺起身板豪氣道:“吾即正義!徐家莊沖!”

“……”時隔這麽久,徐青寄聽到這個憑空捏出來的徐家莊,還是覺得無語,權當做沒聽到。

他看出窗外,拇指摩挲着以灰白布條纏裹起來的至清,他必定全力破此局,一方面是因為林生風,另一方面……是私心作祟,他在江家的時日無多,江家待他恩重如山,總要做點什麽以回報,否則就沒機會了。但願此行能夠如意。

江春兒忽然拉拉他的寬袖:“發生什麽了?”

竟然有不少人上山去了,還有兩波人在山腳下分列兩邊,左右對峙,百姓匆匆離開。

雲山。

拂柳宗自半山腰爬山而建,屋宇連綿,石階相連,層層疊疊,站在石階往下看,一覽大半個随城雪景,銀裝素裹,因天地無垠而心胸開闊,萬物皆一粟。

這等雪景此時無人賞,斷斷續續的哭聲以及吟誦聲壞了這氣氛。

這時鷹嘯長鳴,一只鷹從高空俯下拂柳宗一處高樓上,林生風在靈堂外看見,三兩下攀躍上去,解下捆綁在鷹腿上的字條,兩指在欄杆上沾了碎雪,漸漸化成水,将字條沾濕,顯出字來。

他原本臉色就不大好看,看完字條上的內容後臉色更甚。

李骁這兩年動靜太大,誰都怕他這把懸在脖子上的刀突然落下來,這次應是一群人聯手一起來的,否則怎麽可能這麽多親信親屬幾日之間入獄貶谪,一把火還燒到江湖來。

李骁上回還欣慰皇帝知他心,不知此刻他人在天牢,做何感想。

還以為他有什麽通天本事,一天天的瞎自信!林生風心中暗罵,一握字條化為齑粉,匆匆下山去。

他找到于宗主,将她帶進偏室裏,低聲:“娘,阿骁被押入天牢了。”

于宗主看向林生風,以求确認,不過他不可能拿此事開玩笑。他們出京都時,事态還沒這麽嚴重,楊臨風聽萬武堂拂柳宗有難,讓他放心京都只管去,誰能知道短短幾日,連帶楊臨風等人都紛紛下獄。

于宗主沉聲:“他可留下什麽線索?”

林生風搖搖頭,他怎會知道李骁存放東西的地方,楊臨風知道還差不多,不過安王府和楊家沒準早就被掘地三尺挖個底朝天了:“他以私吞贓物入獄,我只知潼州有不少商賈被他抄了,當時賬本和現銀一致,國庫入賬也一致,戶部……是張晏,行止的伯父。”

張晏,戶部尚書,朝廷要員,試問有幾個人能動他?而他也在貶谪之列。

于宗主臉色難看:“沒辦法了?”

林生風嘴角繃直,這回連楊臨風都進去了,他不敢心存僥幸指望李骁能自己出來,而他的爹娘,只能……

“我要回京。”

他兩難全。

等待李骁的一定還有更多條罪狀,這群人不弄死李骁,誓不罷休。他只能盡力找到李骁沒有私吞贓物的證據,讓李骁緩一口氣,也不知章聚還能撐多久。

上回只來得及和他爹在萬武堂內匆忙而鄭重分別,這次也是如此。

林生風眼眶微紅,跪下磕了三個頭:“山下聚集很多人,您萬分小心。”

他爹生死尚不可知,而今天道院随時會沖上拂柳宗,他卻要離開。

于宗主扶他起來,細細整理他的衣襟,顫聲:“你也是,你珍重。”

“宗主,王申流來了,帶了不少人。”有門徒在門外道。

此人是天道院長老之一。

母子二人對視一眼,天道院為了要拂柳宗的地契,蒼狗峰一戰後,每天都書信上山談這件事,字字滿是羞辱。

于宗主寒聲:“他們也收到了京都的消息。”

八成是來說她拂柳宗癡心妄想,拖着時間等李骁翻身。這下身沒翻成,反而定罪入獄了。

林生風沉吟着:“不過,天道院素來仗勢欺人,這次怕是更有耐心威脅您交出地契,反倒能拖延一些時日。”

于宗主揮揮手:“這無事,你去京都,不要耽擱。”

林生風不放心看她,:“您一切小心,等我的消息。”

“去吧。”

林生風多日不曾好眠,此刻眼底血絲,而今步入這等境地,他寬和坦蕩到好友們都調侃他憨傻的地步,此刻周身滿是冷肅殺意。

他快速回到屋裏,草草收拾一頓,直奔後山懸崖峭壁,那有一處十分險峻的斜坡,下去直通随城郊外。

雲山內,于宗主一身素白裙裳,烏髻簪着朵白花,面容素淨。她年輕時是個美人,如今年近半百,容貌在江湖上依舊被人津津樂道,大多是說,便宜了林震這個傻大個。

她估算林生風已經下山,拿了桌上的劍出門,找到拂柳宗的四位長老。

她道:“天道院先前栽贓我們殺了他的門徒,而今安王入獄,想必是來挑釁,氣焰嚣張焉能忍?”

若非為了安葬亡魂,轉走一些重要的武籍功法,這幾日退避他們的挑釁,竟讓他們以為拂柳宗是軟柿子認慫了。

一佝偻老者冷哼:“叫他有來無回,好好賞賞雲山雪景。”

有人附和:“吳成觀還沒到,到了也不怕!”

吳成觀是天道院掌門。

于宗主沉聲:“不,是扣押王申流。天道院不會輕易放棄地契,就用王申流跟他們耗,但——”

這是一招險棋,也很有可能天道院不跟他們繼續耗下去,吳成觀惱羞成怒帶人殺上來。

所以她等着林生風離開才做這個決定。

于宗主說出她的顧慮,便有長老恨聲:“總要向他們讨回蒼狗峰的血債,此戰在所難免,早點晚點并無分別。”

“仲令已經下山,不愁拂柳宗無後。”

“說得對,就咽不下這口氣!”

于宗主點頭:“如此,活捉王申流。師叔們安排下去吧。”

一時之間只剩下于宗主,她回望高山,目光落在風雪中的一座高樓上,那是拂柳宗的藏書閣,莊嚴、肅穆。

她已做好滅門的準備,所幸,拂柳宗出了個百年來天資絕佳的劉仲令,帶着門派至寶離開這裏。

在山路中段,王申流身後除了天道院弟子,還有一些與之交好的江湖友人,浩浩蕩蕩百來人之多。

于宗主站在山路攔住他們的去路,只她一人,一手負在身後,寒梅傲骨,冷若冰霜:“王長老武功萬夫莫敵,帶這麽多人來,也怕我拂柳宗?”

王申流年過花甲,皮膚比一般人黑一些,臉型方正得過于刻板,嘴角下壓,看着一身正氣凜然,實則精于算計、心腸歹毒,字句帶刺。

他面色嚴肅,眼裏卻滿是毒辣:“于宗主沒有收到消息?”

于宗主譏諷:“什麽消息?”

王申流肯定于宗主是裝傻:“拂柳宗若還不給我派死去的弟子一個交代,今日我便踏平拂柳宗,讨一個公道。”

“公道?”于宗主仿若聽得什麽笑話,嗓音帶笑,“難怪神道院看爾等一眼都嫌髒,颠倒黑白又自诩正義,戲子都沒你們會唱,正統還是雜種一目了然。”

“于子瓊!”王申流被踩了痛處,天道院弟子也紛紛将劍拔出——

天道院與神道院是四百年前從道院分裂而出的兩個門派,天道院自吹是正統,而神道院隐居山林,理都不理他們一下。

于宗主無所畏懼,擡起下巴揚聲:“本座還是當日在蒼狗峰那句話,天道院死了門下弟子,屍首又被毀得面目全非,他身中柳花掌不假,但是,此人真是你門下弟子?”

她話音一落,山道上出現一批拂柳宗弟子。她身後亦有四位長老,激得王申流怒目圓睜,兩指指向于宗主,擲地有聲:“其父母已然認領,你還狡辯!”

王申流其實心裏捉摸不定,因他帶來的高手不多,只是賭于宗主不敢動手。

于宗主厲聲:“可笑,你心知肚明!”

她一劍開路,劍氣夾雜風雪而去,鳴聲尖銳刺耳,轉眼斬下天道院最前邊幾人,王申流應接下來,巨大铿锵聲震得不遠處矮山上的江春兒都捂住了耳朵:“林大哥的娘親真強……”

寬闊山路,天地俱白,而血色豔紅。

這矮山有樹叢遮掩,将山下盡收眼底,不會輕易被人發現。她和徐青寄方才見到山下異動,渾水摸魚從無人的山石小道摸上來的,而山下兩個門派的友人相互攔截,此時也在山腳下打成一片。

“怎麽辦呀小徐?”

烏泱泱一片混戰,占據山路,天道院的人往上推,拂柳宗的人往下壓,宛如兩波洪流撞出鮮紅血浪,山路的右面是懸崖,不時有人跌落下去。

江春兒忍着不适,不太敢看過去,可又忍不住想看,在登陽樓的時她也殺過人,滾燙的血淋了一手都叫她心驚,不曾想還有更為殘忍的,就在這片雪景裏。

徐青寄捂住江春兒的眼睛,她臉色已經慘白得和雪色一樣。

“我才不怕……”說着,她卻轉身将額頭壓上徐青寄肩窩,捂住耳朵隔絕那血肉骨頭被蹂躏的咯吱聲響,閉上眼也是血淋淋的場面。

徐青寄身子一僵,猶豫一下,擡手落在江春兒腦後小心安撫。他瞳孔裏倒影下方,成了一個小戰場,冰雪白茫茫四散,喊叫聲震耳,一劍下去斷了胳膊大腿的倒還好,可怖的是斷顱斬腰鮮血噴濺,腦漿髒腑灑了一地,人被踩成肉泥,越來越多,堆積而上。

江春兒盡量平複狂跳不已的心,倒不是真的恐懼,而是某種常規的東西突然被打破,令人無所适從,正如同京都那些事,這世上當真不是她所見所想的那樣。

闖江湖,是什麽樣的江湖?

卻見徐青寄一手移到腰間劍柄上,她下意識摁住徐青寄手背以阻止,上回在登陽樓,他被打了個半死……可轉念一想,不就是為了林生風才來到這的麽?于是緩緩把手移開,怕徐青寄不帶着她:“我和你一起去。”

徐青寄拔出至清放進她手裏:“跟好我。”

“嗯。”江春兒潤澤的杏眼淬上利光,“吾即正義!沖!”

徐青寄被她逗笑,這随時丢命的險境似乎也沒什麽稀奇的。他拉上長巾将半張臉蒙住,幾個兔起鹘落到下邊,拳腳生風,救下幾名拂柳宗的弟子。

江春兒跟着徐青寄,劍尖毫不猶豫揮向一人。說來,這是至清第一回飲血,劍柄上雕刻的蛇鱗完全附在她手中,有如一股無形之力催她繼續下去。

當真有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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