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青天白日莫發癫

青天白日莫發癫

盧清水的死傳到江春兒耳朵裏已經是次日大清早,傳消息的是一個士兵,他前來替換守了陳篤行一夜的兩人,說是盧清水悲痛欲絕,殉主。

是不是“殉主”,江春兒和徐青寄明白得很。以她對盧清水的了解,盧清水是個聰敏人,比夏功聰明,平日裏總能給出一些主意,不過昨夜聽聞莊羅身死,他已經亂了。

江春兒把要守着陳篤行的人都招呼走:“我沒什麽大礙,陳哥有我看着,你們去忙各自的吧。”

三人稍怔,昨夜那個沖江春兒置氣的士兵帶一絲羞愧之色,抱了一拳,才與他們離開。

江春兒撐在欄杆上看他們離開樓道:“他這神情,我想到昨夜任百也這樣,不過一個是真心與我道歉,另一個……”

她醞釀半天,最後“呸”了一聲:“盧清水的死十有八|九是他動的手,果然辛武杜衡都不是好東西,幸好我機靈一回,不相信他們。現在估計都以為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倘若這兩個人沒問題,盧清水不會死,又或者即便死了,也會查證他指認任百的話,現在把莊羅草草定罪了事,說他們不是一夥的,鬼才信。

昨夜她和徐青寄去大牢看過莊羅的屍體,腹部傷口的确是自殺的角度才能造成的,不過……徐青寄看莊羅身旁那把帶血的匕首,并非他給的,之後果不其然在他身上搜出另一把匕首。縱然死因有他,但對江春兒來說,這層浮于表面的罪名,本就是應有的、給陳篤行交代的。

她一點也不憐憫。

江春兒罵了一堆沒有等到徐青寄的回應,不由得疑惑歪頭看去,撞進一雙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眸子裏,又亮得很。

江春兒一觸即心跳,立馬捂住他的嘴,左看右看,還有身後兩間客房,也只隔了一張簾子,小萌随時走出來,萬一陳篤行又突然醒了爬起來……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惡聲惡氣警告,“朗朗乾坤莫發癫。”

這人越發大膽,像被奪了舍似的。

徐青寄拉下她的手:“我是想說,我去找人。”

意思很明顯,找到人,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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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兒正有此意,可聽到他也這麽說,一時微微訝異。

徐青寄垂眼:“護衛的分內之事,也省得您總罵我不如決明哥七葉哥。”

江春兒呆住,幹巴巴“哦”了一聲:“你還知道我罵你吶。”

“為三姑娘排憂解難,以免被賣到峒安挖山洞。”

她覺得,徐青寄現在是來算舊賬的,憋了半天的話,憋不出一個屁,差點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忿忿罵一句“少插科打诨”,幹脆不看他了,不如看樓下小庭院裏的幾個小孩打雪仗更有意思。

徐青寄不敢逗她太狠,不然該翻臉了:“當日我找莊羅時提到任百,他神情驚訝,或許也沒想到是此人,其中恩怨,怕是他自己都不知。”

江春兒認為有理:“他死前與盧清水談過話,我不信沒談到任百。我聽說他是莊羅一手帶上來的,就算不像盧清水這般忠心,也不至于害他才對。”

徐青寄現在就愛看她這模樣,新鮮,烏亮的杏眼裏機敏冷靜:“我剛來清風莊不久,也不知莊羅與誰有怨,若是有仇家,盧清水他們也該知道。”

她撐在欄杆上嘆了口氣:“以辛武的身份,殺個莊羅不需要這麽彎彎繞繞,昨夜你也聽到一些,他實屬包庇,這會兒不是防着我,就是要嗯……給我點好處封口什麽的。”

“升官發財。”徐青寄很中肯道。

江春兒假笑兩聲,瞥到樓下有人來,是高元益和肖九,在他們身後還有一老一少跟着。她下巴點了點,言語譏诮:“喏,說來就來。哼,要不是陳哥卷入其中受害,才懶得管他們的大仇大怨,現在算什麽?我還得幫莊羅查真相,給他個清白?想得美。”

徐青寄适時道:“三姑娘心中有秤。”

江春兒斜看他一眼:“我要是把有關的人全屠了呢?”

“我們屠完就離開大梁。”這口氣一點也不似開玩笑。

“做對亡命鴛鴦是吧?”

“鴛鴦。”

抓住重點。

江春兒面色一燙,咬牙踢了他小腿一下:“還我小徐!”

徐青寄低笑,他吃準江春兒不會殺了乃至辛武等人,且不說正确與否,這事會鬧得很大,深查下來沒辦法收場,不想死,就只有逃離梁國的份。沒準她昨夜聽聞莊羅身死,就已經算計好之後的事,他只管看戲就是。

不一會兒,高元益與肖九從廊道那邊過來,他們又來詢問陳篤行的傷情,同時介紹身後之人:“這位是柴大夫,從平安縣來的。”

正合江春兒的意,把柴大夫引進門,屋裏無人,藥味濃重,她簡單道:“昨日關大夫看過,開了內服的藥,外用藥是這個。”

江春兒一邊拿起桌上壓着的藥方,一邊遞出個瓷瓶,這玩意兒現在也所剩無幾了。

柴大夫應聲,前去查看陳篤行的傷勢。那高元益在旁道:“将軍派我連夜請人來,盡管用最好的藥,以免留病根。”

江春兒可以認為這是辛武給的甜棗了,她昨夜把與辛武有關的人好好想了一圈,不過接觸實在不深,想不出幾個。

她十分順從高元益的話道:“得空我回去拜謝辛将軍,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高元益點頭笑道:“江姑娘盡管開口。”

這事兒其實本不應辛武出面,跟他沒半個銅板的關系,但他們心照不宣。

江春兒拉過徐青寄去桌邊寫下藥方,等柴大夫診完,便将方子遞給他:“這外用藥可還行?”

柴大夫仔細看了一會兒,即便知道這藥方留有一手不讓外人知,缺了幾味藥刻意不寫,但哪怕他配以其他藥來緩和其中藥性,也稱得上是:“妙方。”

就是貴,太貴。

江春兒很是滿意:“如此,麻煩高大哥了。”

說罷,她不忘提醒一句:“有兩味藥珍貴,鎮上沒有,得去縣裏的大藥鋪找點路子,取個十副回來,陳哥的傷口可多了。”

要把先前用了的藥全部補回來!還要囤貨!

“江姑娘放心。”

她又謝過一回,模樣誠懇。

待送兩人出門,江春兒神色又變為厭惡,對着身後的徐青寄道:“你看,升官發財都不給我,不狠狠宰他一筆我跟他姓。”

頭頂幽幽一聲:“跟誰姓?”

“……”這人真的被奪舍了,江春兒想哭也想笑,把人拉回屋裏,關門摟上他的脖頸就想親,但被躲開了。

徐青寄後腦靠門,下巴微擡,低眉睨眼。

江春兒踮腳也親不着,一臉吃癟,重重靠在他肩頭:“我很快回來。”

她那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徐青寄,那些藥上千兩銀子,加上其他診金和其他藥,這筆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辛武一個邊關武将那點俸薪都不夠塞牙縫,肯定氣得半死。江春兒一定詐出他的話來。

“很快,沒有危險。”江春兒打着商量,“知道你能耐,別小瞧那些機關,現在青天白日,天黑被發現還能稍微躲一下,不然,享譽江湖的徐少俠闖軍機重地,且不說有沒有命,你還要不要名聲了?還要不要待在大梁了?”

她一點也不想徐青寄名譽受損。

突然被如此在意關心,徐青寄別扭偏過頭,手卻是擡起來環住她的腰:“你們姑娘家真麻煩……”

江春兒樂不可支,沒工夫跟他瞎扯了,讓他閉上眼,見其還是亮着眼,她惡狠狠道:“閉!”

徐青寄看了她一會兒,乖乖閉上,被警告一聲“不許偷看”,而後衣襟裏被她塞進個什麽東西,又整理好了。

江春兒雙手拍拍他的臉:“五息後再睜眼哦。”

感覺到懷中人有退的意思,徐青寄一點也不守信用地睜開眼,堵住那張準備埋怨的嘴。

江春兒愣神一會兒,正想回吻,直接被推開撲了個空:“還不去?”

“……”江春兒舔了舔唇,哀怨擡眼。

徐青寄被這眼神撞到,呼吸一緊,直接閉上眼:“五息。”

嗓音有些啞,江春兒知道怎麽回事,飛快在他唇上吧唧一口,退到窗邊開窗出去了。

徐青寄眼皮子微動,還是等了五息,甚至更久,壓下心中的燥動和擔憂,以免忍不住跟上去。江春兒何止是回清風莊盯梢消息,恐怕一得知就要去尋人了。

他睜開眼後朝大開的窗外看去,高空落雪,屋檐挂冰,滿目灰白的蒼茫之色,唯一的亮色便是從衣襟裏翻出來的一方黛色帕子,能想象到江春兒埋頭認真繡的模樣,依照這歪歪斜斜的線來看,應該沒少紮到手,也不知她是白天繡的,還是晚上繡的,在什麽時候……

他當然相信江春兒能夠做好,只是不想她去涉險,哪怕并非難事,可總想讓她在自己的視線裏,才絕對安全。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卻又很矛盾地想放她出去獨當一面,當真是老天派來克他的。

江春兒沒看到徐青寄跟上來,覺得自己真是物盡其用,聰明極了,沒準現在該感動得痛哭流涕了吧。

她得意看着自己手,下次一定要繡更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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