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柳綠花紅

第7章 柳綠花紅

蕭曼聽他說到“稱意的人”這幾個字,眼皮不由一跳。

馮正卻像被撩起了話頭:“您別瞧二祖宗年紀輕輕的,入宮的時候可長了,好些個老人都攆不上。可這歲數便坐上現在的位置,從古到今也找不出第二個來,那靠的是真本事,聖意拿捏得準,差事辦得有裏有面兒,從來不興出一丁點兒岔子,宮裏上下沒一個不服帖的。連老祖宗都常說,跟着他辦差那是決計錯不了。咱們底下的人只要能學到一星半點去,這輩子就受用不盡了。”

他一溜聲地沒完沒了,說得口沫橫飛,眼頭發亮。

要是擱在以前,蕭曼定然對這等溜須拍馬不以為然,現下卻仿佛能從中品出幾分意思來了。尤其是打算在宮裏站穩腳跟,便須得擦亮耳目,用心地看,仔細地想。

“我瞧小兄弟你也挺伶俐的,難怪能拜在曹少監門下,往後自也不可限量。”她嘴上并不居高地客氣着,轉而又問,“不知老祖宗……”

馮正趕忙打躬接話笑道:“秦公公謬贊,小的這德性能有幾斤幾兩,只管用心辦差就是了,別的可不敢想。嗬,要說老祖宗,那便是咱們焦掌印,打從先帝爺在位時便領着司禮監,還做過當今萬歲的大伴。連着二祖宗在內,如今京裏二十四衙門掌事兒的,外加各地鎮守、監管、織造,多一半都是他老人家親手調教出來的。”

蕭曼暗暗點頭,算是心裏有了數,眼看要正午了,不知秦恪那邊什麽時候叫,也不便同他說得太多,當下便打發人回去。

堪堪到了未時,仍沒見有吩咐,她也樂得清閑,繼續慢慢地收拾打掃屋子。

當日無事,第二天清早按着曹成福的吩咐到正堂側面那小隔間裏伺候。

一早上秦恪都沒有來,她卻不敢走,就這麽幹等到傍晚,那邊才有人來傳話,叫去歇息。

翌日同樣,枯等一天不見他人影,接下來連着三日都是如此。蕭曼也不怎麽在意,不見那人反而輕松舒心些,倒也慢慢開始習慣了。

這日半夜裏又下了雨,傾盆如注,天快亮時才稍小了些,檐口上“嘩嘩”的落水聲仍然響得躁人。

蕭曼醒了一次便睡不着了,索性早起了半個時辰,自己拾掇好,還是去正堂那邊候着。

不知是什麽緣由,司禮監今天顯得格外冷清,連當值的人都少。不知不覺到了巳時,雨漸漸停了,剛打開窗子,潮濕的土腥味立刻灌了進來,好像比沒下雨時還悶氣。

水淋淋的檐頂和高牆重重擋在眼前,她仰着頭向上望,濃雲大片大片地漫過天空,目力所及,到處都是鉛沉的顏色,恍然間竟有種不辨遠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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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怕是又不會來了。

蕭曼在心裏嘀咕着。可不是麽,自己現下就像是個任人擺弄的木偶,每日裏反反複複,做得全是明知無用的事,怎麽看都透着股傻氣。

輕嘆了一聲,尋思左右無事,不如去茶房喝碗水。才剛轉過身,小腹就猝然一陣絞痛,裏面仿佛打結糾纏着,一下一下地勒緊。

這疼痛來得既突然又奇怪,母親精通醫理,她自小在家便學了養生之法,精心調理,築本固元,身子向來好得很,從沒有過什麽大事。

難道是經行不通,血凝不暢?

算算日子,月事确是已遲了半月,至今還未見紅,難怪會痛得這般厲害。想來多半是家裏突遭變故,傷了心神,抑郁不歡,又受了些驚吓風熱,以至氣滞血瘀,原先沒有的毛病也積沉出來了。

蕭曼這時已疼得額頭見汗,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沿途扶着走回來,想找個地方坐一坐,可這屋子裏只有書案旁那一張椅子,要是坐了,被人瞧見便是不恭的罪,再者也怕見紅弄髒了這身衣服。

想了想,便一步步勉強挪過去,靠着椅子扶手,半身伏在案上,從銀镯裏小心地取出兩枚針來,先屈起左手小指,然後在外勞宮與合谷穴上刺下,忍痛凝神輕輕撚動。

這兩處穴道都是通筋活絡,行瘀止痛的。不過片刻之間,小腹的絞痛就減輕了大半,裏面似乎有東西開始沉沉地往下墜了。

她直起身,半倚半坐,脫了靴子卷起褲腳,在腿上陰陵泉、三陰交等幾處穴位上繼續用針。漸漸疼痛越來越輕,墜脹不适感也沒那麽明顯了。

她稍稍松了口氣,又怕積滞不清,以後留下病根,但眼下這情形,拿藥定然是不成的,不知能不能找些食補的東西來調理。

正想着,聽門口忽然響起一聲輕咳,穿雲破霧般傳入耳中,不用瞧也知道是誰。

蕭曼只覺背心有股涼氣頂上來,火燎似的彈起身來,捋下褲管,趿了靴子,也顧不上整齊,耷首垂着眼站在一旁。

這人要麽幾天見不着,一來便鬼神似的突然冒出來,真不知是從哪裏養出的這般邪氣,簡直叫人忍不得。還有外頭那些人,往常一見都叫得響亮,這回卻無聲無息的,叫她一點防備都沒有。

想着自己方才那副樣子都被他瞧見了,蕭曼耳根一陣發燥,連着雙頰也燎燎地燙起來,雙手不自禁地揪着袍子。

虧得他是去了勢的太監,要是真男人,這會子簡直要惱死了。

饒是如此,腦袋裏也是陣陣地發懵,那股奇楠香的味道卻越來越清晰。他一步步走近,緋袍膝襴上的蟒首很快戳入眼簾,心頭不由又蹙緊了幾分。

秦恪也沒料想一到門口就看見這光景。

才來了沒幾日,便一點也不外道了,大白天仗着沒人在就敢這般放肆。

他從上面俯不到那張小臉,但從睫毛的輕顫,就可以想見她的局促不安。目光順着向下挪,刻意落在右邊那只靴子上。

這時袍底垂搭着腳面,遮得嚴嚴實實,裏面什麽亂象都瞧不見,可腦海中那副圖景還未散去,依稀記得膚質光潔,修長勻稱,那腳該是全然沒纏過的天足,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孩兒還真是少見。

“方才在做什麽?”

“……回督主,沒什麽……身子有些不舒服,自家治一治。”蕭曼知道瞞不過,索性老實承認。

“不舒服?”秦恪探身俯近,挨着她發鬓輕嗅,嗤聲道,“哪來的這股子血氣,莫不是撞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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