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順勢而為

第18章 順勢而為

那禦醫只道他這話另有深意,要編排着落在自己頭上,登時吓得魂飛魄散,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廠公大人,這……下官我……”

“啧,沒你的事兒,起來。”秦恪不耐煩地戳了他一眼,把手又向前伸了伸,“不要怕,就讓你瞧瞧這是什麽藥膏子。”

“是,是,下官鬥膽。”

那禦醫應聲站起身來,驚魂甫定,腿腳兀自有些打顫,雙手把白瓷小罐接過來,揭了蓋子,先湊近嗅了嗅,再将裏面色如豆青的藥膏稍稍挑出一點,在指間撚細了瞧,眼露詫異之色,像是沒有料到,又有些遲疑不定,半晌沒言語。

秦恪卻也沒催促,就這麽淡淡地瞧着他。

又過了片刻,那禦醫略略回神,與他那兩道虛實不定的目光一觸,心裏愈發沒了底,躬身嗫嚅道:“回廠公大人,據下官辨識,這個……此膏中當有薄荷、川芎、杭白芷、吳萸、黃甘菊等,都是通關利竅,祛風止痛的藥。”

他輕嗬了一聲,眸中卻沒絲毫笑意:“這些本督也能瞧出個大概來,用不着你說。”

那禦醫也是瞧慣了眼色的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面上略一遲疑,只得回話道:“不瞞廠公大人,此膏中所含藥類并不繁雜,但調制之法卻與尋常所見大不相同。下官自幼學醫,入宮已近二十年,不敢說見聞廣博,各類醫方典籍也瞧過不少,這膏子……嗯,請廠公大人恕下官孤陋寡聞,不敢妄言。”

但凡是在宮裏當差,說話要麽轉着彎,要麽留一半,不管是回的還是聽的,只管意思到了就行了,要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少不了把自己也攪進去。

這禦醫自然也深谙此道,只是不知方才那話廠公大人是否合意。

“行了,你去吧,一切照皇後娘娘的吩咐做。”秦恪拿回那白瓷小罐,不再看他。

那禦醫唯唯連聲,如蒙大赦地去了。

秦恪站在原地沒動,默然駐足,手上托着那小罐又開始端詳。

一個不留意,頭上這片雲還真要散了,但不管是天有意還是人作祟,在他這裏可絕沒那麽容易。

他向後倚在門扇上,寒色凜聚的眼中漸漸透出一絲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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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的人聲忽然大了幾分,一連串的聲音都叫着“太子殿下”。他微微探出身子望過去,果然一幫宗室重臣都迎出來見禮,又擁着那個穿赤色衮龍袍的人走進對面的通廊。

秦恪返身折回裏面,順手招過一名內侍,低聲耳語了幾句,看着他去了,才快步往精舍走。還沒進去,就聽到兩重哭聲已經攪纏在一起。

他停下來先看了一眼,太子瀾建璋正伏在臻平帝身旁涕淚齊下,一聲聲“父皇”叫得人心頭劇震。謝皇後方才已明明收了淚,此時又哭得擡不起頭來。

兩人這一開聲,當真是悲痛欲絕,聞者動容,仿佛躺在軟墊的皇帝已然龍馭上賓了。首輔張言站在不遠處,也是雙目通紅,神色黯淡。

焦芳扶着太子,戚聲勸道:“娘娘和殿下心念聖上,可這個哭法一來傷身,二來也壞了禮法,再者若是主子此刻有知,豈非更加郁結在心?老奴伏請娘娘和殿下千萬以大事為重,莫要哭壞了身子。”

秦恪暗挑了下眉,快步上前,搭手扶起太子,接口道:“臣也請娘娘和殿下寬心,天佑我大夏朝,方才禦醫已說了,主子爺是風邪入腦,聖躬暫時違和,只要醫治得法,再好生調養,不日定可大安。主子爺受命於天,又虔心玄修,等度過眼下這小劫,依舊是如日方中。”

張言聽到這裏清了下嗓子,近前拱手道:“焦公公、秦公公的話是正論,娘娘執掌後宮,殿下更是大夏國本,陛下病勢未明,嗯……确實不宜如此痛心傷神。朝中尚有許多大事未決,內閣這裏正要請旨。”

“還有什麽事比聖躬安危更要緊的?”

謝皇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慢慢收了哭聲,哽咽道:“這話原不該本宮多言,可眼下這般又有什麽法子,往常都說君憂則臣辱,如今不正是你們替陛下分憂的時候麽?”

她拭淚嘆了一聲:“罷了,祖宗有成法,陛下如今這個樣子,萬事須得以儲君為尊,既然璋兒在這裏,凡事便由他定吧。”

先做樣豎旗,叫你無可辯駁,再趁勢以退為進,裏裏外外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除了一句“賢良明理”外,讓人什麽也說不出。

畢竟是一步步登上後位,二十年屹立不倒的人,絕非泛泛之輩,一邊博着賢後的美名,一邊把別人的兒子養得連親娘是誰都忘了,這手段當真了得。

秦恪目光微轉,身旁那既可憐又可笑的人還在抽咽着,似乎半點也沒覺察到自己此刻的處境。

“方才母後不是說了麽,眼下還有什麽事比父皇更要緊,司禮監和內閣兼着內外廷,自然要上體君父之憂,別管有什麽事,都先擱一擱,一切等父皇龍體好轉了再議。”

果然比親生兒還貼心,連答話都是亦步亦趨的。既然連儲君都開口這樣說了,別人也就沒有再置喙的餘地。

秦恪暗中瞥向張言,見他眼中交織着痛惜和忿然,随即眸光一定,像是下了決心。

可還沒等開口,焦芳卻搶先上前一步,恭敬道:“太子殿下仁孝重義,倒是我等做臣子奴婢的有負聖恩。其實先前呈上來的奏疏,主子多半已禦覽過了,也有了明示,回頭便可拟旨發回內閣,然後給各省布政司下急遞。至於其它的,便由內閣會同司禮監先議個方略出來,實在拖不得的,再呈上來交予太子殿下定奪。”

張言欲言又止,垂眼輕嘆,硬生生把話忍了回去。

謝皇後點點頭:“這是正話,陛下的身子要緊,國事也同樣不能荒廢,便照焦公公說的辦吧。本宮今晚要守在這裏服侍陛下,璋兒你還要擔着政事,不能兩頭都熬着,且先回去吧,等得了空再來。啧,這傳了半天,太醫院的人怎麽還不到?”

秦恪聽她說要留下,心念一動,順勢應了聲:“臣去瞧瞧。”

卻退出去,剛到紗幔外,就被衆人圍住七嘴八舌地問着聖躬如何。他随口敷衍,快步穿過通廊,剛到門口,就看一班禦醫急急地上來。

衆人見是他,不知是什麽事,面上都是一肅,趕忙躬身行禮。帶班的禦醫還沒擡起頭來,便聽他俯在耳邊低聲道:“稍時記着些,陛下病體沉重,不宜有人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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