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密雲不雨

第17章 密雲不雨

天真的變了。

辰時還沒過,大片大片的黑雲就在東南湧起,本來大亮的天一下子昏如黑夜。

神霄宮各處的燈又重新點了起來,卻螢蟲似的發暈,虛虛的沒什麽生氣,竟有些照不透這殿堂,只有走廊盡頭的紗幔後傾瀉出一片煌煌的光。

往常清靜的精舍門前此刻站滿了人,在京宗室,勳舊公卿,內閣輔臣,六部堂官都來了,烏泱泱地擠在那裏,卻死寂一般的沒人吱聲,每張臉上都交織着震驚和彷徨,沉默中是別樣的冷清。

秦恪走回到殿中的須彌座旁,輕手撩開帳幔,把手上的薄紗罩燈放在邊上。

這周圍登時又亮了些,映到臻平帝側臉上卻成了強弩之末,那點暖意全被壓得沉沉的,看着還是一副死氣。

其實這會子還算好的,起先剛瞧見時,人是一張蠟黃的面皮,躺在墊子上進氣出氣都探不着了,那才真叫吓人。

禦醫來了之後,先扶着硬灌了枚丹藥,接着便施針,現下不管怎麽着,好歹有了喘息了。

清晨走時,人還是好好的,還不到一個時辰,就成了這副光景,其中若沒有緣故,怕是誰也不會相信。

他微微擡眼,越過全無動靜的皇帝,看向對面那個正挨在軟墊上泣聲不止的女人,此時正一邊垂淚,一邊緊握着臻平帝攏在道袍內的手,竟是半點不肯放松。

這夫妻情深的樣兒瞧着還真是徹心徹骨,若是不知根底的,還真想不到皇帝會避居西苑足足冷了她八年。

想當初,這謝皇後作為昭訓選在尚且儲位東宮的臻平帝身旁,甚得寵愛,漸漸蓋過了其他人去,又恰逢太子正妃早逝,臻平帝繼位之初便立她為後,執掌鳳印。

至於後來那些事,便不是人人皆知了。

他眸光定定的,不露半點鋒芒,審視般的繼續瞧着。

說起來,帝後二人差着好些歲,謝皇後如今應該才剛過四旬,瞧上去倒好像還比皇帝大上少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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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恪唇間淺淺地一撇,甚至連自己也沒覺察,微微欠身退下去,到焦芳旁邊站定。

沒多時,那當值的禦醫便起了針。

“陛下究竟如何?”謝皇後不等他躬身立好,便迫不及待地帶着哭腔問,話裏頭竟連那點避忌都顧不得了。

那禦醫雙眼眨了眨,恭敬道:“回娘娘,陛下乃是風邪入腦之症……”

“風邪?人不是一直都在神霄宮麽,又不曾外出過,怎會惹上風邪?”

“娘娘容微臣細禀,這中風之症分內外兩種,陛下的脈細且狹,恍如一線,乃是自身陰虛濕邪,氣血為之所阻,以至運行不利,滞於腦中,這才抱恙,并非外入風邪。”

謝皇後悲聲一止,疑惑問:“聖躬一向康健,從前連個頭疼腦熱都少,怎的無緣無故生出這個症來?況且方才回話說,清起時人還好好的,怎麽才這一時半刻便……”

那禦醫清了清嗓子,續道:“此症成因甚雜,情志郁怒,飲食無度,操勞過劇,天時驟變,一旦肝賢陰虛,風陽上擾,便極易阻痹腦脈。總之,這病起得急,變化也快,往往迅雷不及掩耳,實難一概而論。”

謝皇後聽完先是不語,臉色漸漸寒沉下來,半晌才道:“照這麽說,這症該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們太醫院當得什麽差事!怎的事前便沒一點察覺,只等到現下才來說這些話?”

那禦醫打了個寒噤,腰不由又塌了幾分,喉頭咕哝了一下道:“娘娘恕罪,這個……其實年初時,臣也替陛下診過脈,還望了舌苔,當時……嗯,當時就瞧出有些沉厚帶白,還……微有青筋,這便是氣血不暢的症狀。當時就奏明陛下,該當寧神理氣,靜心修養,飲食有度,還有……這個,最好也不要久居一處。照此刻這病勢,聖躬大安怕是要多費些時日了。”

他說到這裏,虛着那顆心望過去。

謝皇後卻沒再瞧他,垂眼抹淚嘆氣:“嗬,說什麽修身養性,祈福禳災,卻修出這個症來,眼下這是福還是禍?本宮便是想不明白,陛下在這裏怎會操勞過度,心思煩郁,連起居飲食都周全不得了,敢是身邊的奴婢不盡心麽?”

這話便是實有所指了,秦恪才剛心念一動,焦芳卻已踏上半步,躬身道:“回娘娘,前次太醫院的人請脈問診時,老奴就在旁邊,句句都替主子記下了,後來都是遵着醫囑行事,主子也确沒什麽大礙。只怕便是這次閉關着實傷了身,那些日子全是老奴當值,未能及時勸谏,也未能察覺聖躬違和,伏請娘娘治罪。”

秦恪等他說完,也在旁邊跪倒:“禀娘娘,陛下閉關那幾日原該是奴婢當值,只因東廠事務牽扯,幹爹體念奴婢,才替下了差事。此事是奴婢糊塗,不分輕重,若娘娘要怪罪,便請治奴婢的罪。”

見這兩人都請罪了,其他人哪敢再站着,連那禦醫在內呼呼啦啦都跪下來磕頭。

謝皇後凜眼看着伏在旁邊的一老一少,雖然身形不同,卻是一般的姿勢,一般的讨厭,更是一般的叫人捉摸不透。

這樣一來,倒也不便再發作了。

她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随即又拭淚嘆道:“本宮自然知道你們的忠心,服侍了陛下這麽多年,還有誰能比你們更深體聖意?只是陛下這個樣子……唉,罷了,罷了,焦掌印、秦秉筆請起吧,叫太醫院的人都來,無論如何也要拿出個妥善法子。”

衆人謝了恩,秦恪扶着焦芳起來,只聽他低聲說了句:“我在這裏,你先去吧。”

秦恪也沒多言,微一點頭,轉身看那禦醫已走到門口,便走快幾步,趕在他身前側目輕瞥。

那禦醫看在眼裏,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剛才靜下來的心不免又懸了起來,但還是無奈地跟了過去。

一路直到對面通廊的僻靜處,秦恪才停步轉過身來。

那禦醫趕忙嗬腰做出恭敬的樣子,剛要說話,就看他不知何時竟托了只白瓷小罐在掌心裏,沉聲問:“瞧瞧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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