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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鹿嘉渺表達得過于直白,毫無征兆。
他好像總是這樣,頂着那副認真的純良無害,說些讓人無法預測的話。
和藏矜白說過喜歡的人不少,或虛與委蛇,或仰慕權貴,但這樣突兀又莽撞的還是頭一回。
十七八的小少年,什麽都不懂,卻說得篤定異常。
猜不出用心,看不透目的。
“先生,您相信一見鐘情嗎?”鹿嘉渺在深夜無人的走廊和霸總聊着愛情,“就是……你感覺生命走到盡頭了,絕望、黑暗……忽然遇到了棵會發光的救命稻草。”
“他讓你覺得,黑暗或許會過去,生活或許還有期許……您就是那顆救命稻草。”鹿嘉渺看着藏矜白,話裏半真半假,才能顯得情感真摯,“我不聰明,看不透是下棋還是憐惜。你給我衣服,收留我,我覺得你好。”
“你說幫我撐腰,說我的意見也重要的時候,我更覺得你好。”鹿嘉渺說,“你讓我在一個從來不敢睜眼看的陌生世界有了仰仗,所以……你對我好,哪怕目的不知道,我也喜歡你。”
“就算被欺負了,你說抱歉我就沒關系。”鹿嘉渺道,“你想把我撿回來,我就繼續跟着你。”
“先生,”鹿嘉渺對上那雙垂視着自己的眼,輕輕把手從罩在身上的衣服下探出來,扯上藏矜白胸前那條半散的領帶尾,很認真道,“你不把我丢掉,我就永遠當你的小尾巴。”
走廊的暖色燈光不滅,門口人影相疊,不長不短的沉默裏,猜測和想法換了萬千,終于,鹿嘉渺感覺潮濕的頭發被輕輕撫了下,藏矜白道,“外面冷,進屋吧。”
“!”成功了!
鹿嘉渺驟然舒了口氣。
*
這番情深意切的告白純屬臨時發揮。
這本文裏連蚊子都有八百個心眼子,經歷抛棄事件後,鹿嘉渺更明白要是不找個稍微像樣點兒的“理由”,他根本不可能留在藏矜白身邊。
他不知道藏矜白為什麽會讓人回來找他,但就開始放棄利落的樣子,應該不會是利益牽扯。
如果不是利益牽扯……他就大膽賭了一把。
一個剛被欺負的濕漉漉的小可憐,可是愛情本裏從不失策的設定。他沒什麽能力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設定裏帶的“愛情”天賦。
夜色星光剛好,情緒稍一醞釀,那情話說得現在躺在床上還會自我欣賞到想要摘抄下來下次用的程度。
但大概率也不會有下次了。
藏矜白會回來找他,證明他前期的努力還是有一丁點兒作用的,總比再找個攻從零開始好。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把跟藏矜白說過的話再跟別人說一遍,下場一定會很慘。
鹿嘉渺躺在藏矜白套房側卧裏翻了個身,目光落在落地窗外的風景上,腦海裏卻悄然浮現出剛才藏矜白那個深到看不清情緒的眼神。
他眼裏常年含着笑意,看誰都帶着三分真假難辨的深情,但鹿嘉渺可以确定,他說那些話的時候,藏矜白眼裏沒有情緒。
這就是傳說中的情感缺失嗎?
又老謀深算,還情感缺失……鹿嘉渺細數着難度,張開一只手,用另一只手點着指尖。
他那樣的老狐貍肯定不會完全相信自己跟着他是因為單純的喜歡,怎麽辦呢……不然還是爬床吧!
原文這麽設定肯定有這麽設定的道理,等生米煮成熟飯,他再次也是藏矜白窩裏的金絲雀,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不會被逮出去拔毛。
而且……根據他那本書裏描述的細節,這種事是很快活的。
又快活又能活,兩全其美了不是。
鹿嘉渺當機立斷,當晚就查閱了諸多方案,可能因為睡前想法太多,當晚他就做了人生中第一個難以啓齒的夢。
第二天一早,他頂着亂蓬蓬的頭發,聲色疲倦地看着待洗的底褲……滿腦子都是沒穿衣服壓着自己的藏矜白……肩寬腿長,帶着青筋的手掌,掐住後頸……救命!
鹿嘉渺紅着耳朵猛得搖了搖腦袋,試圖把這些成年人的污穢搖出去,然後拎起小褲子猛然沖進浴室——成功和剛開門散披着睡袍正在擦濕頭發的藏矜白打了個照面。
“……”他目光不自主往藏矜白胸前一落,想的竟是果然很大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徹底黃了。
*
因為一晚上的刺激加大清早的沖擊,感覺整個人都很虛空的鹿嘉渺比平時還要乖上三分。
不跟前跟後,吃飯臉埋碗裏,看人也只敢悄悄擡起眼睛,又迅速放下。
頗有幾分做賊心虛的味道。
藏矜白擱下銀筷,看向一塊面包埋着頭啃了一早上的鹿嘉渺,忽然開口,“想上學嗎?”
“嗯?”被突擊點名的小黃賊立馬直起身,坐得端端正正。
“你們這個年紀……”藏矜白稍作判斷,“應該很喜歡校園。”
校園……鹿嘉渺動了兩下腮幫,這兩個字在心裏轉了一圈後,忽然停住了所有動作,像是在回想什麽,然後含着口面包囫囵道,“我不想上學。”
如果說鹿嘉渺是個連穿錯世界都能樂觀面對的小太陽,那“校園”一定是他這個小太陽的陰影面。
充斥着嘲笑、霸淩、孤立、欺負……所有和他性格相反的負面詞彙。
他剛知道自己只是一本書的主角受時,還設想過,要是當初作者心情好,把他設定裏加個爹媽,他應該也不至于因為沒人撐腰而獨戰群雄好多年。
但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讓他回陰影面,那不可能。
他寧可和藏矜白談戀愛都不去上學。
“那就不去。”藏矜白應得容易。
他似乎總秉着種溫和好說話的氣質。
“先生希望我上學嗎?”剛才情緒上來,都忘記了這可是本沒一句話是廢話的事業文吶。
鹿嘉渺亡羊補牢試探性問道。
“我只是以為,你希望和其他孩子一樣。”江律彥拿來的資料上顯示,“陸嘉渺”似乎非常向往正常人的生活,因為中學被迫退學,所以對校園生活異常執着。
藏矜白似不在意這點反常,擱置下擦拭手指的手帕,語調帶着一貫的溫和,“我可以為你提供選擇的條件,但決定權在你。”
藏矜白總是這樣,頂着副溫潤好皮囊,說話做事永遠風度謙謙。帶笑的聲音在鹿嘉渺耳蝸轉了圈,莫名又勾起了昨晚掐着脖子問他做選擇的小黃夢。吓的他紅着耳朵咬着面包欲蓋彌彰地搖了兩下頭,“不去不去。”
*
游輪中午到岸,江律彥把京都的住宅和一些基礎關系的更新資料帶來,“陸慎的意思是,這點事鬧到你面前是他做父親的失職,家事他會重罰,陸少爺有先天性心髒病,想求個情。”
“待會兒問他。”人不是替他罰的,他做不了決定。
江律彥品出些什麽,“陸家這次怕是容不下這小少爺,先生打算把人帶回去?”
“這裏我記得熱鬧些。”藏矜白未應,反而翻看起了住宅資料。
江律彥俯身看去,是京都內環的一套平層,比起獨棟的确熱鬧許多,“離老宅近,就是普通富人區,人比不上鶴汀清淨,”江律彥分析到一半,忽然想起些什麽,“小少爺住的話正合适,熱熱鬧鬧,周圍還有幾所大學,風氣也不錯。”
“待會兒也問問他。”藏矜白應了聲合上資料,才翻開關系網。
“小少爺肯定喜歡,我看着挺喜歡熱鬧。”江律彥目光往門口趴着偷聽不像偷聽,想進不像想進的鹿嘉渺,頗懂地問道,“那先生這邊……”
——救命,他們好像長了好幾個眼睛!
鹿·自以為隐蔽·嘉渺吓得立馬遁回房間。
“得去老宅住一段時間。”藏矜白看着第一頁滿滿的“霍”,就覺得有些乏,他用指節揉揉太陽穴,“老太太催得厲害,今晚就過去。”
藏老太太這兩年身體抱恙飛不了國外,又實在想念孫子,人在船上電話都打了好幾個了。
但,大家族的事兒沒那麽簡單,很多利益都淩駕于情感之上。
霍媛敏寸步不離侍奉了兩年,霍斯免才剛成年名下的公司都幾十家了,雖然是養女,名頭風氣一樣不少。
這次回去家長裏短都得理一理。
若真是清枝剪葉倒也簡單,就是老太太在中間護着,你來我往的鬧騰有的是事兒。
江律彥跟了藏矜白十多年,這位連軸轉幾晚上風度都能不減半分,但一提到老宅老太太,就莫名疲乏。
但也只有提到老宅老太太,他在自己老板身上才能見到點兒人氣。
江律彥頗有眼力見地端上杯咖啡,還把話題岔開了,“小少爺剛剛泡的,不敢打擾你,托我帶進來。”
藏矜白垂下手,喝了口,評價道,“太甜。”
這就是還讓泡下次。
江律彥覺得自己就像是某位寵妃安插在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學習勢頭可足了,今天還在跟我打聽先生的口味。”
藏矜白放下咖啡,似乎真有幾分聽的興趣。
“老板,身邊有個人總歸是好的。”江大監乘勝追擊,“十七八的小孩兒多有活力啊,又乖巧又聽話,鬧騰鬧騰人都得年輕幾歲。”
藏矜白擡眼,“老太太這次是送了漢末的藏本?”
“……”江律彥被拆穿,“賄賂只是由頭,我是真心為老板考慮。”
藏矜白笑了下,“半大孩子考慮什麽。”
随後擺手,“去準備吧,藏本可不能白拿。”
“新拍那對玉如意,一定讓老太太高興。”江律彥打包票後收拾好資料,正準備開門離開,忽然聽藏矜白在身後叫住他,“對了,順道準備些生理常識書。”
剛剛才半大孩子,現在就生理常識了?
江律彥差點沒繃着機器人表情,确認道,“給小少爺?”
“嗯。”
不然做個夢都能臉紅一天。
*
“我被發現了嗎?”鹿嘉渺在卧室門縫處潛伏已久,見江律彥從書房出來,忙探出身攔住人。
“沒有吧。”江律彥煞有其事,“只是偷聽的時候能把頭發藏起來,效果應該會更好。”
“!”鹿嘉渺一把按住自己蓬松的頭發,果然怪他發量太多!
“老板讓我問你,陸祈安的事兒是就算了,還是擱海裏繼續泡着。”
“他泡了三個小時了嗎?”鹿嘉渺被潑那桶水算是他有意為之,賬可以不算。
但原主在海裏淹的那三小時得算,一分一秒不能差。
“以海水的含鹽量,再有三小時應該就入味兒了。”江律彥評價道。
“那、那還是算了。”淹死了怎麽辦?法治社會不能鯊人的。
江律彥是真覺得這小孩兒挺有趣的,報仇的時候锱铢必較,但又挺講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則。
“老板給你挑了大房子,”江律彥把住宅書拿給鹿嘉渺,“你可以照自己喜歡的裝修。”
給他錢,問他上不上學,現在還……鹿嘉渺看着超厚一本房産,小心髒怦怦跳,目光往書房門确認了三遍,才小聲湊到江律彥面前問,“那我現在是先生的眷養的金絲雀啦?”
“金……絲雀?”手拿三個博士學位的江律彥覺得自己在聽一種很新的東西。
“就是我跟着先生,以後先生養我。”鹿嘉渺不遺餘力地科普向認知有限的事業文人物科普着愛情文學,“給我房子住,給我錢用,我呢,任務就是每天等着先生回家。”
“……”仔細想想好像就是這樣的,但不知道為什麽,江律彥總有種混進了奇怪的東西的錯覺,但還是在鹿嘉渺充滿期待的眼神下點了下頭,“是……吧。”
啧,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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