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牽手
第33章 牽手
藏矜白語氣認真,他是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從不久前知道鹿嘉渺莫名不安的緣由開始,他就在思考怎麽用一個更合适的方式給予鹿嘉渺安全感。
鹿嘉渺會走到聚光燈前,更永遠留在他身邊,公之于衆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他不确定現在是否是鹿嘉渺願意和接受的時機。
戀愛書上說,處理好一段關系,應該讓另一半在每一個決定裏都有足夠的重要程度。
江律彥被老板突如其來的戀愛腦吓了個半死,更恐怖的是藏先生真的在等待他的意見。
雖然他知道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借口,但他能實話實說嗎?他不能。
一向果決又風向明确的江律彥難得支吾,猶豫再三後模棱兩可道,“如果小少爺希望您公開,那公開自然是好的。”
獲得第一個外來意見後,藏矜白接受了,并決定在鹿嘉渺回家時詢問他的具體意見。
而後他起身去了約陸慎見面的地方。
*
“你他媽瘋了是不是?!”一向最重修養的雲禾此刻氣得面部發紅,姣好的臉上是從未露出過的極度憤怒,“你他媽連姓藏的都敢拍,你是想讓陸家死!”
雲禾砸過來的茶杯裏還有溫熱的水,陸祈安不以為意接出,茶水淅淅瀝瀝淋濕了衣服,他随意拍拍然後道,“表哥對我發什麽火?他出不了道不是正好為你鋪路解氣了嗎?”
“你他媽就是個蠢貨——”雲禾自然知道鹿嘉渺出道就黑料滿天飛自然對自己有好處,但絕對不會是這種明顯的方式,他怒罵出口後猛然察覺到什麽。
誇張的表情驟然收斂下來,一下揪起陸祈安的衣領,微眯着眼沉聲道,“陸祈安,你利用我?”
陸祈安挑眉攤攤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約鹿嘉渺喝茶的雲禾,告訴鹿嘉渺自己看到他們的也是雲禾。
利益牽扯、熱搜走向,指向的最大受益人還是雲禾。
他忍鹿嘉渺真的很久了,自從上次在游艇被丢在海裏泡了那麽久後,他每時每刻都無比想弄死這個小雜種。
尤其是上次藏家別墅項目的競标,陸家連資格都沒有,陸慎在各種辱罵他的同時,鹿嘉渺竟然還能好吃好喝的跟着那個人。
他不是喜歡爬床找靠山嗎?
那就把他這些下九流的東西讓大家都看看。
他算什麽東西,再怎麽爬都永遠是入不了流的低等人。
陸祈安一想到這些,眼裏大仇得報的快意仿佛就要溢出來。
他本不想和雲禾傷了和氣,但雲家一直看不起他和他媽,唯唯諾諾巴結了那麽多年,得到了屁大點好處。
雲禾回國了還他媽把自己堂堂一個陸家大少爺當随叫随到的司機。
不過,如果不是那天當雲禾的司機來了這座茶樓,他也不會拍到那麽有用的照片。
反正雲家也沒什麽用,而且有用也是在他媽那兒,他還不如用這個機會報個仇。
藏家他的确惹不起,但有個現成背鍋的人在他還怕什麽。
雲禾被他剛才那麽一點,自然知道了裏面的厲害關系。
素來垂眼看人的漂亮眼睛此刻睜圓怒瞪着陸祈安,胸口劇烈起伏着。
他父親說得沒錯,陸家的種果然都是流氓痞子的料。
他很想把陸祈安揍一頓,但他知道這沒什麽用。
雲禾一把甩開陸祈安,定定站在原地開始想着解決方案。
這件事如果藏矜白真算在他頭上,以他對那小鴨子正上頭的樣子,別說出道,很可能波及到雲家……
手機鬧鐘響起,到了劇本圍讀的時間。
鈴聲把雲禾的思緒驟然拉回來——他不是馬上就要見到鹿嘉渺了嗎?解鈴還須系鈴人啊。
雲禾連忙收拾起桌上零散的劇本趕赴圍讀現場,出門前還不忘警告陸祈安,“你這筆賬,得等着雲家和你算。”
陸祈安顯然不怕。
他都被他爹抛棄了,他媽也每天都在罵他還沒個私生子争氣,他現在還怕什麽。
陸祈安正得意呢,剛拿出手機準備刷刷那小鴨子的新聞,沒想到才拿出來就接到了陸慎的電話。
他嘴角帶笑,接起來,“爸——”
“我還是你爸呢?你是我爹!”陸慎怒不可遏的聲音讓陸祈安一愣,他還沒得及問發生了什麽,就聽陸慎吼道,“你他媽做了些什麽?藏家找來了,你還不給老子回來善後!”
陸祈安在切斷的電話聲中驟然愣住。
剛才大仇得報的快意一下消散了個幹淨。
有雲禾當擋箭牌的時候他之所以那麽得意是因為他知道真惹了藏家的後果。
他以為自己做得很完美,但……完了。
藏矜白可以為了那麽一件小事就切斷回國以來和陸家所有項目,誰知道這次會嚴重到什麽程度……
自從藏矜白接手後,藏家現在更是彈指間就能定人生死的存在。
陸家不能出問題……陸家是他的!絕對不能出問題!
陸祈安慌忙出門,連濕了的衣服都沒管,領着外套就跑了出去,邊跑邊打他媽的電話,“媽媽,我、好像惹禍了,媽,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我下次不敢了媽,我下次一定學聰明一點。”
“你和藏先生說鹿嘉渺是陸家的人,是我的弟弟,讓他看在陸家養育他的面子上……”陸祈安心裏發慌,語無倫次道,“媽,你去找那個小賤——找鹿嘉渺他媽,他媽能管他,讓他勸勸藏先生。”
……
慌亂的求助聲消失在樓道,倉惶回家的陸祈安差點在樓道跌了一跤。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自己上了熱搜的緣故,鹿嘉渺總覺得今天圍讀的時候,大家的目光都有意無意集聚在他身上。
尤其是孟春延,一直用非常明顯的鄙夷盯着他,他覺得有些不自在,但今天因為是最後一次圍讀,明天就要開拍【故國滅】的戲份了,所以大家都在趕進度。
即便氛圍很奇怪,但鹿嘉渺還是忍下來了。
只是圍讀一結束,一直有話要說的孟春延就嗤笑道,“我就說現在的娛樂圈怎麽什麽小貓小狗都能進了,原來有手段有後門啊。”
“我們這些老的自然沒那些優勢。”雖然鹿嘉渺那天并沒有說什麽過分的話,但孟春延就覺得是他煞了他的面子,絲毫不覺得是自己先挑釁的人,只記住了他最恨的小輩們群起笑話他的樣子。
現在他這話說得明顯,他知道這裏面的誰都是想爬上去的十八線,借口找得再漂亮,走後門了就是走後門了,他倒是想看看還有多少人站他,“我們這些被打壓也正常,誰叫我們沒資源沒手段呢?你說是吧?”
可他沒想到,衆人并沒作聲。
這裏的全是二十出頭一些的年輕人,誰沒談過戀愛?
而且鹿嘉渺也沒有因為這段所謂的戀情大紅大紫到哪裏去,大家還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哪有那麽多無緣無故的仇怨。
傅識湊近鹿嘉渺小聲道,“別理他,他可能更年期。”
明天兩人就有對手戲,現在把臉撕破對誰都不好。
更何況明天開拍以後,劇組就會有公開采訪的時間,孟春延的嘴碎得一批,傅識怕鹿嘉渺剛進圈不知道,善意提醒他就當被狗咬了,別去咬狗。
鹿嘉渺的确沒打算搭理他,他從昨天網上的莫名其妙的罵聲中已經認識到一點:不是所有指向明确的話都是對的,也有很多人會把自己面對的不如意轉嫁給別人,試圖在對別人的傷害中得到纾解。
如果鹿嘉渺接了他的招,不就成了他發洩負面情緒的靶子了嗎?
他雖然沒有太聰明,但這點還是知道的。
鹿嘉渺沒理他,安安靜靜收拾着自己的東西。
表演欲極強的孟春延見沒人搭理自己,頓時覺得臉上無光。
他都抓住這小娃子的把柄了,還治不了他?
其他人可能覺得沒什麽,但有一個肯定對鹿嘉渺更不滿。
“小禾啊,你來晚了不知道,”他轉頭對聽說被鹿嘉渺搶了角色的雲禾道,“雖然是安導接受,但咱們這劇組也不是一定公平的。有些事兒啊,只有我們這些圈裏老人清楚。來了就好好拍,不管咖位,你這種出身的差不到哪兒去。”
雲禾雖然今天圍讀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的,但昨晚他在帶走鹿嘉渺後,他的助理立馬給劇組每個人都準備了價值不菲的禮物。
配上他在媒體前營造的形象,目前大家眼裏的他是個待人和善條件還好實力也強的大少爺。
對于他和鹿嘉渺之間的事,大家不了解真相,也不敢貿然站隊。
“孟老先生這說得哪裏話。”雲禾理理劇本,對孟春延笑道,“試鏡是我一步步試過來的,我自然知道安導公不公平。”
雲禾這話說得中立,但孟春延覺得他是支持了自己。
有雲家少爺和自己站隊,其他人又算什麽?
他立馬笑着想回話,就聽雲禾打斷他說道,“鹿老師的确比我适合那個角色。”
孟春延驟然笑意僵在嘴角。
“鹿老師很努力,”雲禾道,“希望孟老師不要再胡亂傳謠了。”
孟春延僵硬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
也不繼續找茬了。
大家陸陸續續離開,鹿嘉渺正準備出門,抱着劇本的雲禾突然跟了出來,“小鹿同學,我可以和你單獨聊了聊嗎?”
鹿嘉渺看着他滿面善意就像第一次找自己搭話時一樣,直覺不對,果斷搖了搖頭,“我肚子餓了,我要回家吃飯。”
“……”和鹿嘉渺過招多了,雲禾已經習慣這人毫不委婉的風格。
但熱搜的事,如果不找鹿嘉渺去說情,等藏家找到他就不是那麽好說的了。
他繼續挂着笑,悄悄湊到鹿嘉渺耳邊道,“關于昨天的熱搜,我們聊聊好嗎?”
雲禾的表情很可憐,周圍本來散開要走的人看大少爺都這麽卑微,都頓然滞住腳步,停下來吃瓜。
聽到“熱搜”兩個字,鹿嘉渺的眉頭果然一皺。
他昨天只忙着想解決方案了,現在被雲禾這麽一說,他才想起來昨天雲禾說的在酒樓上看到了他和藏矜白。
“是你嗎?”鹿嘉渺擰眉直白問道。
“……”雲禾頓了頓,繼續壓着聲音道,“周圍可都是人,小鹿同學不想這件事宣揚得更廣吧?”
“還不夠廣嗎?”別人自然不知道他昨晚為了找到個能解決那件事的方案焦頭爛額了多久。
但現在疑似嫌疑人竟然還笑臉盈盈找自己讨論這件事,鹿嘉渺不是沒脾氣的軟柿子,“我沒有需要隐藏的,你如果真的想說什麽,就在這裏說吧。”
“……”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雲禾他媽就不會來找他。
他是想找他私下道個歉,放兩句軟話,讓他給藏先生吹吹枕邊風。
但現在周圍都是人,鹿嘉渺這是想看自己當衆對他低聲下氣的?
可鹿嘉渺不走,這裏又沒有他的人,他也沒辦法,只能忍了忍後,好聲好氣道,“我是想跟你道個歉。”
鹿嘉渺不解。
“照片的事不是我,”雲禾總覺得周圍的人的眼神像針一樣紮在自己身上,他雖然在道歉,但頭一直沒低下,盡量維持在外人面前兩人只是在正常交談的樣子,但聲音壓得很低,“是陸祈安,他送我來,順道在那兒吃了個飯,我也沒想到他會偷拍,更沒想到他竟然有膽子放出去!”
說到這件事,雲禾還是帶了點情緒,沒忍住加重了語氣。
“幸好沒暴露藏先生什麽。”雲禾道,“雖然是陸祈安做的事,但人是我帶來的,有錯也算我一半。”
雲禾句句都在想淡化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并且撇開自己的關系。
“鹿老師,我就想跟你真誠的道個歉,”他見鹿嘉渺剛才緊蹙着的眉頭慢慢松開一點,覺得有轉機,繼續道,雖然樣子并不是很真誠,“這件事的影響過去就過去了,希望不會影響到藏先生和雲家的合作。”
“影不影響是先生才能決定的事。”鹿嘉渺開口道。
雲禾剛準備說,就是讓人給先生吹吹枕邊風啊。
他怕鹿嘉渺這種直來直去的腦袋聽不懂,正準備點得更明白一點,就聽鹿嘉渺繼續道——
“但我不原諒你。”
雲禾愣了愣,仿佛聽錯一樣。
他都開始構思後續讓鹿嘉渺怎麽去跟藏先生說了,結果鹿嘉渺突然來了這一出,他僵硬地扯出個很淡的笑容,“可我已經道歉了啊。”
“道歉就要原諒嗎?”鹿嘉渺反問道,“我覺得這件事對我來說很不好,并不能因為你道歉了就改變什麽,所以我不想原諒你。”
“……”雲禾整個圍讀的時間都在給自己搞心理建設,一直開導自己為了雲家以後更大的利益,放下身段給他道個歉也沒什麽的。
但現在,他竟然不接受。
在雲禾愣住的間隙,鹿嘉渺道,“我已經聽你說完話了,我要去吃飯了。”
說完便抱着自己的小包包去吃東西了。
雲禾還愣在原地,臉上表情有些精彩。
一半是大庭廣衆之下窘的,一半是在操心沒有鹿嘉渺的說通藏先生那邊怎麽辦。
他把手在身側攢緊又松開,整個大腦混沌了好幾秒。
才在聽到耳邊響起的竊竊私語中驟然回過神。
他看着圍在周圍看熱鬧的人,此刻只想揮手大聲叫他們滾開。
但他只能忍,他擠出個勉強的笑容,對還在看他笑話的人道,“昨天熱搜上的很多評論我覺得很不合适,我想替我的粉絲給鹿老師道個歉,但鹿老師不是太……”
“哎,算了,本來也是我的問題。”雲禾盡量挽回今天的事情傳揚出去的走向,話也說得點到為止,“大家去吃飯——聽說影城新開了一家火鍋,不如我請大家去吃吧?剛好也替昨天沒有按時參與圍讀致歉。”
大家都只是遠遠站着吃了個瓜,沒聽到他們說什麽,更不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被剛才雲禾的話那麽一誤導,之前不搖擺的陣營也有了點搖擺。
畢竟一邊是網上風評很好,現實也很随和的大少爺。
一邊是疑似有黑幕的十八線,大家笑着點了點頭,一起去吃了火鍋。
*
因為雲禾加了進來,大家的劇本都變了一點,尤其鹿嘉渺,加了好幾段兩人的對手戲。
因為這本就是違背原著加進來的角色,鹿嘉渺感覺自己不能很好的把握真正演起來的節奏,所以就領了碗劇組發的統一盒飯,然後邊吃邊把自己搖擺的地方标記下來,總結了一下,打算等會兒趁着安導有空問一問他。
今天劇組吃飯的人少了好多,位置比較空,周導看到一個人在角落坐着吃盒飯看劇本的鹿嘉渺,忙對發放盒飯的工作人員道,“給我拿兩份A餐,快點兒!”
周導一拿到A餐就徑直朝鹿嘉渺走去,随和地坐在鹿嘉渺旁邊的矮椅上。
鹿嘉渺個子瘦小,坐在角落的矮椅上像個乖寶寶。
而魁梧肥碩的周導一擠進來,差點沒把鹿嘉渺擠到牆角。
“小鹿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吃飯啊?”他邊搭話,邊用眼神往鹿嘉渺碗裏看了看,就帶點兒碎肉沫,一看就是普通員工餐。
因為鹿嘉渺是第一次在劇組吃飯,他都忘記提醒給餐的人一定要給他拿A餐了,幸好他早有準備。
周導把A餐往鹿嘉渺眼前遞了遞,“小鹿,那份沒營養,吃這份,有你們小孩兒最愛的大雞腿!”
鹿嘉渺看了看自己碗裏的花椰菜胡蘿蔔死亡組合,聽着大雞腿猶豫了小小小一會兒,果斷搖了搖頭,“謝謝周導,可是我已經吃過了,我就吃這個吧。”
鹿嘉渺怕回絕了周導的好意讓他尴尬,還彎着眼笑了笑,“很好吃的。”
周導堆滿肥肉的臉笑了笑,把那份飯随意放在了一旁,“那就好那就好,這是咱們專業找的大廚,就希望你們吃得好,才能演得好。”
周導送飯失敗,但看着鹿嘉渺好像也沒有很在意的樣子,也算送了口氣,索性就在打開自己那盒吃了起來,“今天怎麽留下來吃飯了啊?”
他就是見鹿嘉渺難得落單,特地來探口風的。
畢竟不愧是那位大佬的人,才住進來一天就聽圈裏熟人說,給在旁邊買了棟新別墅安置了。
加上之前因為怕他住得不安全投的那幾千萬……可見這小孩兒在藏先生那的地位暫時是不一般的。
“我有段戲不懂,”因為周導提問得突然,鹿嘉渺正嚼着一口花椰菜,含糊道,“我想等一下問問。”
鹿嘉渺沒直接說安導,他怕同為導演的周導聽了心裏不舒服。
“那吃完飯我給你講講!”周導是【故國滅】單元的主導,自然歸在自己身上,忙幾口吃完飯就拿過鹿嘉渺做了滿滿筆記的劇本。
只是他一看到鹿嘉渺标記的地方,臉色驟然就變了——這不就是他給雲禾加的那幾場戲嗎?
這篇本來就只是個小單元,加個這種無關緊要的角色本來沒什麽,大家含糊含糊就過去了。
沒想到會被這孩子單獨挑出來。
他當時建議雲禾了,可以在其他單元給他找個更适合他,戲份也更重的角色,但雲禾非不聽,非要創造一個和鹿嘉渺同臺的機會。
因為戲份也涉及不到鹿嘉渺的,所以他為了不得罪雲禾想想也就答應了。
他當時為了達到讓雲禾能演出最優效果的要求,特地設定了個和雲禾十分貼合的新角色。
只是他當時光想着怎麽弄個可以糊弄安導的角色身份去了,完全沒注意到這個角色本身存在的違和感。
現在鹿嘉渺說要問這些,他不知這小孩兒是真想問呢,還是想旁敲側擊提點他。
心裏直覺不對,擡眼看了看旁邊吃得噗嗤噗嗤的小少年,又覺得處下來這段時間,感覺他不像是能使出這些心思的人。
鹿嘉渺吃飯本來就有點慢,見周導幾口就吃光了,他怕耽誤別人的時間,也匆匆塞進嘴了,兩個腮幫子塞得像囤貨的小倉鼠。
把最後一粒米吃進嘴裏才慢慢蠕動着嚼,順道湊到周導面前去聽戲。
周導問道,“小鹿是想問在和這個角色對戲的時候需要怎麽表達嗎?”
鹿嘉渺點點頭,把嘴裏的飯一點點咽下。
“那……”周導試探道,“小鹿是覺得這個角色有什麽問題嗎?”
鹿嘉渺搖搖頭,雖然他在備注上用紅筆小字把自己的疑惑寫得很明确了,不知道為什麽周導還要問別的角色,但他還是認真把自己的問題說了出來,“我是覺得不知道蕭胤禮該怎麽和‘哥哥’相處……我覺得我一直找不到感覺,演得也不好。”
他那天對戲的時候就發現了,他感覺雲禾的角色和他的角色好像有些沖突。
因為原著裏就是因為蕭胤禮的哥哥被送到敵國當質子,後來才會把蕭胤禮養成廢物傀儡的。
但如果現在加進了一個身份卑微的哥哥……那當初為什麽送走的不是他呢?
而且這個哥哥各方面都極其優越,在原著正派人物太傅啊将軍啊這些眼裏,如果還有個這麽好的明君備選,他們肯定不會選擇毀帝亡國。
鹿嘉渺也不是在死繞邏輯,而是因為這些違和讓他在對角色的認知上調整出現了偏差。
羌老說過,想要真正演好一個角色,要把自己當成他,把自己放他的背景、他的生活裏去感知,跟着他成長一遍。
鹿嘉渺不是很熟練的演員,他目前還只學到這個自己會用的理論,所以當這個人物的成長軌跡裏加入了其他人,他跟着這個軌跡又重新設想了一遍,發現這個角色其實是會變化的。
這種變化和原來劇本裏的有偏差,所以第一次演戲的他一直權衡不好,才想來問一問。
鹿嘉渺是新人,周導可不是,現在被鹿嘉渺這麽一點,他當然也發現了這個角色設定的bug。
但他仔細觀察過鹿嘉渺的微表情了,的确不像是旁敲側擊,只是單純對這個人物不理解。
周導把能講的都跟他講了講,雖然他貪財好利,但再怎麽他也是得過很多獎的實力導演,認真講起戲來也是有點東西的。
他沒着重講和雲禾對的那場戲,而是把原劇本裏比較重要的幾場都給鹿嘉渺點了點,怎麽演人設會更突出,矛盾感會更強,出來的效果會更好。
可能因為怕鹿嘉渺發現雲禾的問題,周導講得很認真,成功讓鹿嘉渺在這個角色的理解上又上了一個層次。
他原來只是顧着去理解這個角色,原來要把一個紙上的人設演得更活,還需要一些刻意的把握。
鹿嘉渺聽得很認真,像個求知若渴的學生,還很配合周導的提問,雖然說不出太多專業術語,但會把自己真真切切的想法表達出來。
周導說着說着也說起了興趣,不知不覺就黃昏了,他開始還沒注意,直到餘光暼到了與劇組格格不入的皮鞋西褲,才一下轉過頭。
藏矜白才來就被周導發現了,但聽戲聽入迷的鹿嘉渺完全沒發現。
周導正準備叫人,就被藏矜白食指抵在唇上的噤聲動作制止了。
“這裏加個情緒轉化會不會也更好啊?”鹿嘉渺剛剛從周導那裏學到了演戲要有“層次感”這個新技巧。
他打算趁着周導在,把涉及的地方都找出來,自己好私下練一練。
周導剛才還侃侃而談,但在看到藏先生那一秒,滿腦子就剩怎麽阿谀奉承更好。
一時沒答上來。
鹿嘉渺聽到他沒出聲,拿着筆擡起頭,還沒叫出周導,就一下看到站在面前等着他的藏矜白,“先生!”
他每次見到藏矜白都會這樣,像只親人歡喜的小貓。
“既然藏先生來接你了,那今天就先回家。”周導可不敢因為劇組這點小事就耽擱人家相處的時間,他自覺幫鹿嘉渺把劇本收起來,還不忘在藏矜白面前表現一下自己,“小鹿啊,只要我在,都可以來找,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可塑之才,特別歡迎你來找我多交流。”
“謝謝周導,”鹿嘉渺也知道自己耽擱周導太多時間了,雖然剛剛的劇情梳理還有個小尾巴,但不好再麻煩別人,“今天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就是打擾您了。”
“哪裏哪裏,不打擾不打擾。”聽到鹿嘉渺順着自己的話頭就誇了下來,周導喜不自勝地寒暄了兩句後就走了。
晚上這裏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周導也走後,就剩還做在小板凳上的鹿嘉渺和站在他眼前的藏矜白。
因為昨天的事情,鹿嘉渺先是心有餘悸地朝周圍巡視了一圈,确認沒人後才一下站了起來,擁進了藏矜白懷裏,“先生,我今天又學到了好多東西!”
他剛剛吸收了知識,興奮感正無處安放,找到個人一定是要好好說道說道的。
畢竟他這個厲害的時候也不是很多。
藏矜白看着他握在手裏忘記蓋上的筆,把手攤向兩側,任他抱着自己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
知道鹿嘉渺握着的筆尖不小心點到了自己的後腰。
“鹿嘉渺。”
“——嗯?”鹿嘉渺一下止住話頭,發出一個輕輕的疑問音。
藏矜白垂眼看着鹿嘉渺,帶笑問道,“猜猜你手上有什麽?”
手上……
鹿嘉渺下意識握握拳頭,才猛然發現自己戳到先生了!
QAQ
為此鹿嘉渺內疚地給藏矜白揉了一路後腰,像個小尾巴一樣。
但他也只敢揉到影城的封閉區域,畢竟經過了昨天的事,在人多的地方和藏先生相處他就總覺得自己應該小心一點。
出了封禁門,他就把自己的兜帽戴上了,還自覺和藏矜白拉開了一點距離。
尤其是才出門就看到了遠方來了片黑壓壓的人影。
藏矜白自然也看到了。
但他在鹿嘉渺躲到一旁之前就牽住了他的手。
“!!!”鹿嘉渺愣住,雖然現在他對藏矜白牽他已經感覺很自然了,但現在實在不是合适時機。
他驟然轉過頭,趁着他們此刻還在黑暗處拼命沖藏矜白眨眼,還把被藏矜白牽住的手握成拳頭往回縮。
見藏矜白手上力道未松,毫無反應一般。
鹿嘉渺只得趕在那群人走過來之前小小聲提醒到藏矜白道,“先生……有人來了,燈會亮的。”
因為是封禁門,所以安的是程度感應燈,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就只亮一點點模糊的,等待會兒那群人走進感應範圍區,那不得像聚光燈一樣驟然亮起來啊。
藏矜白先是沒有反應,一直等到鹿嘉渺身後的燈驟然亮起。
“可燈亮了,”燈光把他們暴露在廣場,他擡起看燈的眼垂落回鹿嘉渺身上,慢條斯理道,“我想牽你。”
“!”
*
藏矜白用一個毫無邏輯的理由牽了鹿嘉渺一路,直到與人群錯肩。
鹿嘉渺全程低着頭,恨不得把整個自己都躲在藏矜白身側。
他管不了藏矜白,少暴露一個總是好的,至少一個人炒不出緋聞。
他一路戰戰兢兢與人群錯肩,等看到最後一雙鞋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正準備舒一口氣,就忽然隐隐約約在人群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等再走遠了一點,才悄悄往後看了一眼。
只見人群裏也有個人朝自己看來——雲禾。
原來他剛剛沒有聽錯,那群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是不久前才安慰過自己的朋友……只是他們剛才安慰的內容變成了讓雲禾不要在意自己。
“道歉”、“沒事”、“你和他不一樣”……
鹿嘉渺還是有一點點失落的。
先生不會知道今早的事,只有這幾個關鍵詞應該也沒聽出什麽。
他側頭看了眼先生,剛才沒覺得先生非要牽着自己的動作有什麽特殊的,但這一刻,他看着月色下尋常淡然的側臉,忽然發現……只有先生會不顧流言牽住他,在燈光驟亮的時候,陪他走入人潮。
*
兩人就在車上相處了會兒,回了別墅便默契地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鹿嘉渺喜歡夏夜的花房,藏矜白給他安了個護眼的小燈,他就一個人在花房裏和螢火蟲對劇本。
開始還能專心致志,但一會兒就有些走神。
他的目光從拿着的劇本上,移到剛才被藏矜白緊緊牽住那只手上。
藏先生是不知道網上的事嗎……所以才會那麽不在意?
他盯着手看了好一會兒,看到螢火蟲停在了他的指尖,他才回過神了。
反正現在也在走神,他鼓起勇氣拿起手機打算看看昨天辟謠的效果。
他自然希望先生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人,在人潮裏也能自由牽想牽的人。
但他不想因為牽的人是自己,就讓先生面對不屬于他的聚光燈和流言。
他打了打氣,再次點開詞條——因為昨天有些人罵得實在有點難聽了,所以鹿嘉渺這次把手機拿遠了一點點。
模模糊糊看到個鹿字,還長篇大論那種,那他就自覺往下劃。
一個人的心态再好,也不會在以杜撰的理由被罵時還無動于衷。
所以這是他昨天臨時發明的根源保護心情的新方法。
但沒想到他好半天沒有看到“鹿”,他有些難以置信把眼睛一下全睜開了,難道他的辟謠天賦那麽強?
他果然适合逐夢演藝圈。
他心裏誇誇了自己兩句,把手機湊到眼前的一瞬間,整個人頓然不好了——
網上罵他的人像是水蒸氣一樣全蒸發了,轉而變成了罵另一個當事人的。
罵他沒擔當。
罵他縮頭烏龜。
罵他沒心沒肺。
……
輿論像是詭異地導向一種……逼另一個當事人站出來的奇怪走向。
現在滿屏都是對自己的深情又漂亮、努力又上進的誇獎。
但鹿嘉渺的心情驟然變得更差了……他本意是不想牽扯上先生,但現在的輿論走向仿佛是不把先生逼出來就不罷休。
鹿嘉渺看着那些诽謗的話,別人打出來可能只是一個“他”,但在鹿嘉渺眼裏全部自動替換成了“藏矜白”。
鹿嘉渺感覺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他用自己擋着把先生藏起來,但現在的輿論仿佛在一夜之間被轉了個向一樣。
剛才的适合逐夢演藝圈的自信頃刻間煙消雲散。
鹿嘉渺垂下手,頹喪地把腦袋往藤椅旁一靠,臉蛋藤椅壓出花紋。
他只覺得生活變得好難啊。
但沒想到,生活往往喜歡在你覺得彷徨茫然地時候再給你當頭一棒。
鹿嘉渺不知道是自己的腦袋嗑到了哪裏,還是腳踩到了哪裏,自動澆花的灑水噴頭一下轉像了自己。
“!”鹿嘉渺看着一下濕了的肚皮,只覺得毀滅吧,何必如此摧殘他。
他見那噴頭又要周期性掃回來,立馬逃離了自己的地盤。
鹿嘉渺不想回去,他現在一看到先生,滿腦子就會泛出網上刷屏的“渣男”“懦夫”……
他一個人坐在玻璃門口的小石凳上,抱着濕漉漉的肚皮坐着思考人生。
他想想出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案,但自己的能力好像不夠。
他惆悵得很。
腦子又攪成了一團糊糊。
鹿嘉渺本以為他會一直呆在這裏,看着眼前漆黑的泥土,把自己越繞越亂,沒想到忽然眼前亮起了一盞燈。
藏矜白發現鹿嘉渺喜歡花房,就讓人安了适合看書的燈,配套的還有一個精致漂亮的手持燈。
他從門口拿下,曲腿半蹲下是順手放在了鹿嘉渺腳邊。
鹿嘉渺沒想到先生會來。
他還保持着半張臉埋在臂彎間的哀傷動作,眼睛輕輕擡起後微微怔了下。
藏矜白沒開口,只同小燈把他腳邊黑暗的地方點亮。
在兩人之間照出剛好能夠看清對方的亮度。
鹿嘉渺的眼睛在藏矜白臉上靜靜看了兩秒,才重新垂下眼,嘴巴藏在臂彎裏小聲道,“先生……我心情不好。”
鹿嘉渺本只是想說個自己沒回家讓先生親自來找的理由,但沒想到藏矜白竟很溫柔問道,“可以告訴我嗎?”
鹿嘉渺擡眼,有些驚訝。
“你一個待了很久,”鹿嘉渺繞了自己多了,藏矜白就隔着那扇玻璃門在他身後等了多久。
此刻,他的眉眼在燈光下溫柔非常,“但如果還是不開心,可以說出來。”
“我或許不能給出最優的解決方案,但我們可以一起商量。”藏矜白引導他信任自己,“可以嗎?”
鹿嘉渺本來就憋到要爆炸的煩惱呼之欲出,但他用指尖摩挲着膝蓋處的布料,還在猶豫。
“你可以學着慢慢信任我,我和你的螢火蟲一樣會幫你保守秘密。”藏矜白道,“小朋友,不要總一個人躲起來。”
可能是月色溫柔,也可能是今晚藏矜白溫柔,鹿嘉渺藏着的嘴巴動了動,像猶豫似的慢慢道,“我遇到了一點點麻煩……”
如果是原來,他會選擇在角落裏自己待上一夜,但這段時間随着藏矜白一點一點給他建立的信任感,他竟然真的第一次把自己的煩惱對另一個人說了出來。
藏矜白沒有問他什麽麻煩,他不想把鹿嘉渺好容易探出的一點點頭又吓得繞了回去。
他溫和回應,“那我們就一起解決。”
鹿嘉渺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他沒有逼着自己深究這個問題,反而什麽都不問就說陪自己一起解決。
他頓然覺得負罪感更深,擡起的眼又垂下,更小聲透露道,“你也遇到了一點麻煩……”
可能不是一點,鹿嘉渺怕說出來吓到他,決定委婉一點。
“那你願意和我一起解決嗎?”藏矜白順着剛才的話頭繼續道。
“嗯。”鹿嘉渺幾乎毫不猶豫擡頭,順口就說出,“可是有人罵你,罵得可難聽了。”
“嗯……”藏矜白的思索讓鹿嘉渺又有些蔫吧,但他下一秒道,“那我們就一起罵回去。”
今晚是藏矜白第一次叫鹿嘉渺小朋友。
他也在很小心地把鹿嘉渺當個脆弱的小孩兒。
他一點點溫和的引導,讓鹿嘉渺像小蝸牛露出觸角,并一點點放開自己。
他不深究,也不問為什麽會扯上自己,都只是點到即止。
鹿嘉渺頓然覺得心裏那道從原來那個世界就帶來的封閉的暗室被推開了一點點門。
他像是有一點點眷戀這種感覺,又小聲說,“我還撞到灑水的開關了……”
他只是想趁着現在多說一些不開心的事,即便只是很小很小那種。
但他第一次覺得,有一個人在安靜聽他說煩惱的感覺很好。
“然後呢?”藏矜白有問有答。
鹿嘉渺不知什麽時候臉已經從臂彎露了出來,表情也從剛才的憂愁變得生動起來,他微蹙着眉頭道,“我的椅子濕了。”
藏矜白道,“明天把它換掉。”
不知是傾訴上頭還是藏矜白給出的回應真的很認真,鹿嘉渺一下直起腰,在藏矜白略微驚訝的目光下扯起了自己的衣擺。
衣擺上還暈染着水漬,被鹿嘉渺在懷裏捂了那麽久,幾乎染到了胸前。
衣料本就薄,此刻透出淡淡的粉。
但他一心忙着吐苦水,蹙着眉把衣服給藏矜白看,并控訴道,“我也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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