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流言

第34章 流言

心裏憋着的事說了出來,鹿嘉渺頓然覺得自己輕松了很多,藏矜白牽着他回去洗澡,他就乖乖跟着走了。

只是一路上時不時側頭看看藏矜白,不是探究,也沒有理由。

像只是為了确認他在這裏,也像是偷偷思量……他怎麽會在這裏啊。

他原來從沒設想過,在他把自己藏起來的角落裏會點上一盞新燈。

會有一個人安安靜靜聽自己吐訴無聊的煩惱,每字每句都認真回答,最後牽着淋濕的自己回家。

原來世界裏把自己包裹起來的繭房,竟在這個世界破來了口,照進了一道柔和的暖光。

薄薄月光下,先生還是那樣的先生,矜貴好看,儒雅溫柔,但鹿嘉渺總覺得,哪裏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

藏矜白幫他調試好水溫就出去了,因為鹿嘉渺一路都在走神,他怕他燙到自己。

鹿嘉渺剛剛邁出了巨大一步,需要一點自己的時間消化。

鹿嘉渺抱着腿坐在大浴缸裏,目光從藏矜白離開的玻璃門收回來,換成盯着眼前的泡沫發呆。

适合的水溫貼着剛才被淋濕的肚皮,暖乎乎的,像是把所有寒意和不好都驅散了。

眼前也不再是黑漆漆的泥土,變成了白熾燈下綿密的小泡沫。

剛才還讓鹿嘉渺覺得無計可施的問題,好像被鋪上了一層軟墊,殺傷力驟降。

明明只是幾句話,他卻像被按停了繞成一團亂麻的思維,不好的情緒也擱淺了,只剩先生說的:他們可以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會有人陪他解決這個問題。

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鹿嘉渺總會在某些時刻有種分不清自己在哪裏的恍惚感。

後來慢慢适應了,不再會在清晨起床看到陌生房間時迷糊,不再會覺得這是不是只是一個夢。

他開始習慣這個世界的運轉法則,開始認識到周圍的人事是和他一樣有着鮮活生命的文字。

但鹿嘉渺潛意識裏一直知道,他是個被放錯世界的異色玩具,未來充滿了冒險一樣的不可知性。

所以他只想尋找一片遮陰地,能走到哪裏就到哪裏。

足夠樂觀,但對未來也只是偶爾期待。

所以面對麻煩的時候,他總想着盡量不要打擾這個世界,說不定哪天自己就幹幹淨淨離開了呢?

可現在,有人說,會陪他一起面對。

他說得溫柔又篤定,讓鹿嘉渺第一次萌生了……想在這個世界生長下去的想法。

畢竟現在這個曾經帶給他巨大不安的陌生世界,長出了很多他原來沒有的東西。

溫暖善意的陌生人、被人看到的聚光燈,他有了可以追求的夢想,還有……溫柔的先生。

泡沫粘到鹿嘉渺不知道什麽時候輕輕低下的下巴上。

有點點兒癢,鹿嘉渺垂眼看了它一眼,然後擡手蹭掉,雖然蹭出了更大一片,但鹿嘉渺頓然覺得自己開朗了許多。

你看,這裏的泡沫也是一樣的,他為什麽不能在這裏生根發芽呢?

*

鹿嘉渺是個很會聽話的小孩兒,他接受了你說的話,就會努力把自己繞出來。

只是洗了個澡,emo小鹿頓然覺得自己新生成了鈕祜祿,身上的水漬随便擦了擦便穿着睡衣去書房找藏矜白了。

他發現書房的門并沒關,一下就探進了個濕漉漉的腦袋,“先生在嗎?”

藏矜白從屏幕上擡眼,看着又活潑亂跳的鹿嘉渺莞爾道,“先生在啊。”

“那我進來啦!”不知什麽時候起,鹿嘉渺進入藏矜白領域的問候詞從問句變成了告知。

頭發有些長了,他又急得沒擦,水漬從脖頸滑進衣領,濕漉漉的進去,又濕漉漉的出來。

藏矜白看得無奈,還未來得及提出建議,鹿嘉渺就興致勃勃邀約道,“先生,我們什麽時候罵人啊?”

“……”看來他不止學好,教的都會學。

*

卧室裏,鹿嘉渺抱着他的小破機,在做祖安輸出前的最後醞釀。

藏矜白站在床尾的軟凳後替他吹着頭發,因為鹿嘉渺說他忙得很,頭發可以自然幹。

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弄着柔軟的發絲,發尾遮住一點纖長的後頸,有時動作會碰到這裏,有時會碰到耳尖。

分明只是很微小的動作,但在只有兩人的房間,顯得溫馨非常。

藏矜白第一次做這項服務,他的動作輕柔,吹得鹿嘉渺很舒服,還會自己偏偏腦袋。

等吹得半幹,鹿嘉渺後仰頭,就這麽和藏矜白交流,“先生。”

藏矜白把吹風機關了,放到一旁,回應他,“嗯?”

“你說我真的可以罵嗎?”鹿嘉渺剛剛在書房已經把這件事的前應後果都跟藏矜白大概說了一遍。

坦白了可能是因為自己的亂辟謠導致了這個結果,而且藏矜白可能因為自己被扒出來。

但藏矜白全程平和,仿佛這件事對他沒有任何影響,鹿嘉渺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決定。

因為之前秉承的裝蘑菇活一天算一天的觀念,鹿嘉渺只想安安靜靜,不想有太多其他糾紛。

但現在有先生跟他站在統一戰線了,他是有隊友的人了,可以硬氣一點。

“嗯。”藏矜白不厭其煩肯定道。

鹿嘉渺只需要活得肆意快樂就好。

“真的不會把你曝出來嗎?”鹿嘉渺追問。

“不想就不會。”

那就是不會。

誰會想把自己曝出來呢?

鹿嘉渺再三确認不會對藏矜白的股市、事業乃至以後身心健康産生影響後終于決定開麥,只是才登錄ww他就忽然想起來什麽。

又仰回腦袋,藏矜白還未來得及關的低檔風呼了他一臉,他皺着臉問出最後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先生真的能找到一百個小號?”

大號他還要生活的,不能罵太髒。只能做一些簡單的回應。

但熱搜廣場上,有些罵得都不符合價值觀了,這些得靠小號來。

藏矜白把他吹亂的額前發用指尖挑回原位,“嗯。”

*

鹿嘉渺用大號回了幾條今天被頂上來的熱評。然後登起了江律彥發來的小號。

江律彥被通知找ww小號的時候,整個還處于一種自我身份認知混亂的狀态。

昨天是找人在微博黑自家老板引偏輿論導向,今兒直接小號下場了。

他過不久給從總裁秘書轉行娛樂圈不知名經紀人了吧?

不過,老板開心就好,戀愛腦的老板至少不用加班到淩晨,只用找找小號。

鹿嘉渺一個人罵不過來,就誠摯邀請了藏矜白的加入。

藏矜白是第一次接觸這些東西,所以笨拙一點他很理解的。

兩個人并肩靠在床頭,鹿嘉渺面前放着自己的小破機、藏矜白的高檔機、藏矜白的備用機還有藏矜白現存的三個平板,在手側環成半個圈,嚴陣以待。

而藏矜白腿上放着唯一剩下的還具有交流功能的筆記本電腦,接受着鹿嘉渺的登錄指導,“你先點這個,對,就是這個,然後輸入這個號碼。”

鹿嘉渺把第十七個小號遞給藏矜白看,目光盯着藏矜白的電腦屏幕,認真檢查監督,臉頰幾乎與人相貼了都不知道。

鼻息間是剛洗漱過的淺淺味道,藏矜白手指跟着鹿嘉渺說的數字盲打着,目光卻落在他身上。

頭發吹得軟軟的,但人卻咋咋呼呼氣勢洶洶。

腦袋看看手機屏幕又看看藏矜白的屏幕,藏矜白一眼就能記下來的數字他一個一個念給他打,成功登錄後還仰起頭誇贊藏矜白,“先生你好聰明啊,一教就會!”

他教藏矜白怎麽發文,怎麽回評,還提出自己的一些罵人經驗,“他罵什麽你就粘貼他說的罵回去,把他罵急了就不要再吵了,留他自己擱那兒氣死。”

鑒于藏矜白還是反黑新手,鹿嘉渺教的都是一些淺層次的技巧,更深的先生還要在實踐中慢慢領悟。

藏矜白在鹿嘉渺的期待下依照他的方式回複了一條,完美掌握精髓,鹿嘉渺傾情誇獎了一番,在覺得藏矜白已經可以獨立運行後,回歸了自己面前的六臺設備。

大號裏憋着不能說的話,此刻在小號放飛自我。

——【這種長相一看就是渣男好吧,一看就是故意擺拍,誰偷拍能拍成這個大片效果。說不定是哪個馬上要出道的十八線提前炒霸總人設,沒想到翻車了哈哈哈】

【怼怼:臉都沒露您就看到臉啦?你是在炒天師人設嗎?】

——【這種小明星都站出來了,另一個還躲在後面當縮頭烏龜的,我就沒見過一對善終的,結了婚的不是被騙錢就是離了,我是圈裏人,這人大概知道是誰了。信我,賭下次熱搜就是渣男曝光】

【怼怼怼:啊啊啊你說得對,何止圈裏人,熱搜和民政局都你家開的,想咋就咋】

——【長這樣還艹什麽霸總人設,除了某Z我就沒在商圈見過哪個不膘圓體肥禿頂的霸總,被炒熱度了好嗎?走什麽後門角色還能是單元劇反派小角色啊,說不定吃軟飯的就是這個靠臉騙人的軟飯男天哪】

這個帶“Z”的評論成功挑起了鹿嘉渺的敏感神經,剛才還怼得開開心心的,現在驟然蹙起眉,偏頭看了看身邊認真地仿佛在處理工作文件的藏矜白……也沒全說錯,确實能靠臉吃飯。

所以鹿嘉渺這次稍微委婉了一點:

【阿怼:吃你家陳世美了嗎?逮誰都說軟飯男[地鐵小人看手機/]】

……

這些看上去只是罵路人的話,在鹿嘉渺眼裏都是在莫名其妙針對先生,尤其是有幾個像中了邪的機器號一樣,一直逮着讓非讓另一個當事人站出來公開。

鹿嘉渺這個手機點點,又拿起那個平板點點,忙得不亦樂乎。

他剛進這個圈子,又不想給人惹麻煩,只想好好演自己喜歡的戲。所以面對別人的故意挑逗,他總是平平和和的,因為這個任何領域真正說話的都不是挑弄是非的唇舌,而是真的做好那件事。

所以他在本就很難理解的爾虞我詐中選擇了把時間投到提升自己裏。

他一直以為他選擇了這個觀點,就能心無旁骛的這麽走下去。

但今天忽然有了個釋放自己的機會,才發現怼嘿真爽。

雖然即使再有一百個小號罵人也不能改變什麽,但鹿嘉渺發現自己驟然輕松了不少。

可能越是想強調着怎麽做,越是無形之中産生了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壓力。

當然,他更不會意識到,這是有人特意營造給他的釋壓小游戲。

藏矜白随意回了幾條,夠鹿嘉渺肯定自己的教學成果就行。

随後目光便移到了身邊人身上。

他一直以為只會軟乎乎叫“先生”的人,剛才還在花房委委屈屈,此刻正在大殺四方。

他忽然覺得原來認為毫無用處的情緒原來那麽有趣。

他能從鹿嘉渺身上看到開心時的欣喜,也能看到不開心的灰蒙,還能看到雨過天晴後重新放光的小太陽。

他能讓一個人變得鮮活又豐富。

目光中不知何時帶上了自己都未察覺的淺淡笑意,還是鹿嘉渺罵到中場休息轉回頭,看到藏矜白正看着自己發呆,問道,“先生罵累了嗎?”

藏先生哪裏見過這種場面,他一直覺得藏矜白是那種不沾俗塵的人,他不會吵架,因為像他這麽厲害的人,都不會讓這些東西碰到他。

所以剛剛看到先生真的把罵人的髒話複制粘貼怼回去的時候,鹿嘉渺已經很意外了。

“先生,你休息吧,”鹿嘉渺一臉欣賞又理解地拍拍藏矜白的肩,随後道,“我還要再罵罵。”

鹿嘉渺現在純粹把這個當游戲了,爬着網線報複社會的人,他又隔着網線把人當解壓活靶子,就,互相傷害呗。

我可有一百個小號,你有嗎?

再怎麽也只是個十七八的小少年,喜怒都那麽容易。

又過了會兒,睡覺的鬧鐘提示響起,鹿嘉渺才戀戀不舍關掉所有設備。

只是他已經下床放好東西回來了,見藏矜白還在看亮着的電腦,像在靜默思考着什麽。

先生不是已經罵累了嗎?

鹿嘉渺很好奇,所以就着上床的姿勢跪坐在藏矜白旁邊,“先生還不睡嗎?”

鹿嘉渺一邊提問,一邊把腦袋探過去,試圖觀賞今天藏矜白的罵人成果。

“是啊,”藏矜白垂眼看到蹭到面前毛茸茸的小腦袋,把電腦往他的視線裏偏了偏,開口道,“我在學你教的注冊賬號。”

這個環節只是鹿嘉渺随口一提,先生又不是公衆人物,注冊賬號幹嘛。

“不是有小號嗎?”他邊問,目光邊潦草往屏幕上一掃。

主頁的頭像是張小仙人球,名字簡潔就一個Z。

鹿嘉渺覺得仙人球有點眼熟,認真看了看,發現竟然是自己種在辰寰陽臺那盆,他頓然準備提醒先生不能發這種會暴露身份的東西,畢竟現在有的人能根據一張照片就扒到人住址。

警惕小鹿正準備開口,藏矜白就輕飄飄道,“他們讓我站出來,我受到了輿論攻擊。”

“!”鹿嘉渺直覺不對,轉頭看着藏矜白顫聲問,“然後呢?先生你那麽冷靜理性肯定不會一時沖動就做什麽吧……”

藏矜白對上他又期待又緊張的視線,問道,“浏覽了一個賬號,算做了什麽嗎?”

賬號……

與目光不匹配的思維像一下接通了一樣,鹿嘉渺瞬間轉回了頭——果然,先生的賬號上已經有東西了,像是回複轉發了別人的什麽,而且小框裏的頭像極其像他的頭像。

鹿嘉渺警鈴大作,湊近一看——

【LU:我哥哥很好的。】

Z點贊評論。

“!”

【LU:不可以亂嗑!我哥哥會生氣的。】

Z回複評論:【他不會生氣。】

“!!”

【LU:是我在追的人。】

Z回複微博:【他問可以同意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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