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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喬林辭職了。他猜出孫組長不一定會同意這件事情，于是以個人的名義，直接找的局長。

喬林覺得，現在的自己，似乎就是個錯誤。倒不如趁着現在的這段時間，和外公外婆一起去H市生活，也算是自己母親這麽多年也沒在老人身邊，替她好好盡孝了。

聽到這些話，宮淩遠與沈修遠不禁想起當時在審訊何敏的時候，她曾經說過的話。問她當年為什麽要學醫的時候，何敏卻說自己從生活的就是這樣的環境。一個人可以沒錢，但不會不生病。對于她來說，尤其是自己後來也成為了一名醫生以後，看到病人每次來看病，總有一種一人之下外人之上的感覺。

果然，何敏這種人的邏輯，常人是理解不了的。

可是現在，案子都還沒有算是真正審結，喬林就已經打算辭職并且都要離開本市了，宮淩遠和沈修遠二人想也不想，還沒等孫組長說完就直接沖了出去，勢必要找喬林問個清楚。

當他們趕到以前何老住的老房子那裏時，何老夫妻已經出去拜訪老朋友了，只有喬林一個人在家，還有小院裏滿地的行李。

“當初我們三個是怎麽說的？像父輩一樣，不論別的，只論對錯，相互扶持永不相負。現在倒好，你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了，以前說過的話都當耳邊風了是嗎？”

“是，當年我們的父母在高一那次家長會知道何敏是你媽媽之後，回家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我們和你保持距離。但當我們問為什麽的時候，他們什麽都沒有說。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就連你爸都是被你媽利用的工具而已。你也是無辜的，為什麽總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讓我們放在你的身上？你是最無辜的，這樣對你公平嗎？”

“五年前季雅婷的爸爸去世那會兒，雖然我們的父母還是沒有告訴我們當年的真相，但其實已經告訴我們與你父母存在關聯。可我們那個時候都還是孩子不是嗎？那個年齡都還不記事。所以五年前我和修遠就已經達成了共識，就算你爸是喬江，你媽是何敏，就算你不清楚你親爸是誰，但只要他們做的事情與你無關，或者你對此并不知情，也不包庇他們，就算我們的父母會說什麽我們也一輩子會認你這個兄弟。可現在你一聲不響就要走，要不是孫組長說我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喬林，你這麽做對得起我們兩個嗎？”

“這段時間我心裏也不好受。因為我一直覺得，當初如果不是因為我把快遞拿上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雖然那個快遞是寄到組裏的，不管是誰拿到終會讓重案組所有人知道這件事情。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不是我拿到那件快遞，是不是現在就算東窗事發，整件事情也不會像如今這麽難看？”

眼見宮淩遠越說越激動甚至有要上手打的趨勢，孫組長及時追了過來阻止了他。并且還告訴他們，何老夫婦今天外出的原因，表面上是說去拜訪老朋友，但畢竟出了這麽個女兒，在M市的老朋友唯恐避之不及。其實今天，他們是去醫院探望陳志中夫婦了。

事已至此，誰都不想再多說什麽了。當年的事情，因為那一個兩個三個人的怨念，最後造成了如此多的悲劇，所有的報應，終究全部到了自己孩子的身上。尤其是何敏，不知道她現在每天在裏面蹲着，會怎麽去想這些年自己經歷的這一切，還有她曾經犯下的錯誤。

按照方局長的說法，喬林執意要走，方局長也不知道究竟怎樣做才能夠出手挽留，因此，也就同意了他的辭職申請。不過好在這些年何老的妻子在H市開了一家面館，生意不錯，就算是之後沒有何老夫婦在，喬林的日子也能過得下去。只不過，再也不是警察了。任誰知道這一切不說一句惋惜。順便還批判了何敏的造孽行徑。

後來就是林懷景的所有事情得到了查實，連涉毒的事情都已經證據确鑿板上釘釘了。但因為案情過于複雜，前前後後查實了一些線索後，又拔出蘿蔔帶出泥發現了別的問題。後來和禁毒大隊合作辦案，竟然在陳志中夫婦車禍事件過去半年之後才算是真正結案并把所有查實的證據全部移交給了檢察院。只不過這個時候，喬林已經徹底地離開了M市，随外公外婆去到H市生活了。這邊的情況，都是宮淩遠與沈修遠二人通過微信告知他的。

後來，一切塵埃落定，喬江無期，何敏死緩，林懷景因為涉毒，查實之後被判死刑立即執行。

而何老夫婦那邊，出了這麽個女兒，直接導致何老夫婦二人急火攻心雙雙住進了醫院。在這三個人的判決下來後，在林懷景被執行死刑的第二天，何老夫人因為心髒病，在H市過世，後來又過了一個月，在安葬完自己的妻子後，何老完全把自己投入到了工作中，結果又因為積勞成疾，在某天結束了一臺手術後，突發腦梗，倒在了手術臺上。臨終前，他托自己的外孫喬林，把一封信轉交給在M市的幾人。不僅僅是季雅婷這些孩子還有陳志中他們這些中年人，還有曾經的一些老夥計以及自己的學生，也在這封信提到的範圍內。那是一封手寫信，字體蒼勁有力，一看就是飽讀詩書之人才會有的水平：

致所有人：

我不知道這封信最終都會有哪些人看到，但首先，只要看到這封信的人，我對不起你們每一個人。

你們應該都早已知曉，我究竟是有一個什麽樣的出身。我的曾祖父，戰争年代是M市有名的大漢奸。想當年抗戰勝利，他因漢奸罪被處死，有多少人因此拍手稱快，當時街道上熙熙攘攘，全都是來慶祝的民衆。幼時我聽到這樣的故事，那會兒我還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此每一次聽到大漢奸的下場，我都會拍手稱快，認為善惡終有報，那是作惡之人在咎由自取。

我的祖父，就是那位大漢奸的親兒子。幼時的我并不清楚這一切，一直以為他是戰争年代失去父母的孤兒。甚至我的祖父本人對此也并不知情。直到那十年，我才知曉這一切。此時的我，只剩下羞愧。我無顏面對每一個自小在M市長大的人，尤其是那些長輩，那些在戰争中失去親人的人，是我的曾祖父之過，造成了那些人後來曲折和艱難的人生。因此幼年所有對大漢奸下場的拍手稱快，以及對他的憎恨，在我看來都變得無比的諷刺。

曾經的M市警備司令部舊址，還有那位大漢奸祖上曾經居住過的陳宅，在我幼年的時候并沒有像現在一樣被當□□國主義教育基地被加以保護，我也曾經在幼年和夥伴在還沒有人開發的時候偷偷去到了那裏，順着長輩們的提示，在那位大漢奸待過的地方，畫過烏龜，也用石頭在地上寫過“漢奸該死”。所以當我真正知道我的身份後，我只覺得，該死的那個人是我。可我那個時候，已經考上了醫學院，甚至還成為了我們教授的得意門生。我無顏再在醫學院，也無顏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

可在十年浩劫過後，周圍人清楚我們家的遭遇，他們也清楚，即使是我祖父，致死也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因此，看在我父親曾經上過朝鮮戰場，是戰鬥英雄的份上，他們以“我并不知情”、“與我無關”，讓我有幸重新回到醫學院進行學習。在那十年之前，我的研究方向是在內科上，但是在那十年之後，我在知道我的身世後，尤其是從小知道那位大漢奸當初和敵人拿M市幾乎所有被抓的進步人士還有愛國青年，甚至是普通百姓進行細菌實驗，所以在我回到學校後，把我的研究方向轉向了神經外科。在神經外科研究的這幾十年，無數的人把我當作是專家、M市現代醫學神經外科方向的所謂“奠基人”，我不在乎什麽稱號。只要能夠讓你們覺得，我的神經外科的醫學水平，能夠讓我們M市的人們減輕病症，緩解他們的痛苦，甚至是能夠讓他們恢複健康，何某在這裏先行謝過，你們能夠認可我，認可我的醫術，何某在這裏感激不盡。

可就算是我在醫學上獲得了認可，我人生中最失敗的，應該就是有何敏這樣一個女兒了。我和何敏的母親結婚多年，原是我們的父輩在朝鮮戰場上的一句承諾。他們二人曾經約定，如果能夠活着從朝鮮戰場上回來，那麽等将來有了孩子，同性就讓他們結拜，如果是異性，就定下娃娃親。結果那十年發生的事情，那會兒我們雖已成年，她的父親雖沒有說什麽，但是我的父親還是親自去退了這門親事。直到後來我重新回到醫學院，我沒想到她還在等我回來。我有幸能夠有這麽一個好妻子，結婚40餘年相濡以沫共同扶持，是我的福氣，我也非常知足這一點。或許就是因為她太好了，才會讓我在後來有了這樣一個女兒。這是我教育的失敗，我想這也是因為我祖上是大漢奸帶來的報應，雖然我也不願意承認，但是從血緣上，他是我的親曾祖父。戰争年代民不聊生，生于亂世，他卻活得悠然自得高高在上，屬實大逆不道。

在這裏，我向所有被我女兒陳敏傷害過的無辜之人，還有當年被迫和她一起在學校裏孤立其他同學，還有那些被陷害、被孤立的同學以及他們的家庭道歉。是我的教女無方，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每當她目的達不到的時候，就會對我們夫妻惡語相向甚至以舉刀自殘相威脅。從小到大一直如此，我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我們夫妻二人在這一過程中心力交瘁，以至于後來對她不管不顧。其實與身邊其他家庭相比，一定有辦法可以解決這件事，可我們并沒有探求更好的辦法。可以說，我們夫妻二人的懶惰也是造成後來這一切的主要原因之一。在這裏，我再次向所有人表示歉意。

當各位看到以上所有的內容後，應該是我做完一臺手術後沒有多久。我的妻子已經去世，我已經決定，這是我醫生生涯，更準确的來說，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一臺手術。我的學生如今也已經開始帶學生進行神經外科的教學與研究了，我也相信，他們已經把我掌握的、我教給他們的神經外科醫學的相關知識學到了十成十。我也相信，在他們的傳承下，能夠把神經醫學發揚光大。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已經麽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了。如果你們看到這封信後，發現我已經沒有呼吸，說明我已自殺。請不要對我進行搶救，也不要覺得事有蹊跷對我進行屍檢。生前沒有做好什麽事，死後我更無顏使用公共資源。

前人造孽太多，于我本人又是教女無方，罪孽深重。當我在神經外科領域受人尊重，我的學生，還有學生的學生對我真心的敬重以及每一聲尊敬的“老師”背後，都讓我更加無顏面對每一個人。只是何某的外孫喬林卻是無辜之人。是我女兒一意孤行、不擇手段，才将他帶來了這個世界。前人的債、我女兒的債，自會有我償還。我女兒何敏做的一切，也會有法律制裁。

何某在此懇請各位，喬林從來不知這一切，他是無辜的孩子，拜托各位看在我何某的幾分薄面上，希望不要遷怒于喬林，能夠給孩子一個好好生活的機會。何某在此也表示，從此我将徹底斷絕與何敏的父女關系。從此往後，何敏所作所為都與我無關。也希望因此大家不要再為難喬林這個孩子。喬江何敏夫妻罪孽深重大逆不道，但喬林截然相反，實乃我之大幸。看在我的幾分薄面上，也希望大家從此能将喬林與何敏割裂開。我既已承認喬林的外孫身份，斷絕了與何敏的父女關系，從此以後，他只是本人的外孫，而并不是何敏的兒子。

今日何某在此以死謝罪，惟願不要遷怒于外孫喬林。我死後，希望遺體能夠捐出用于學術研究。這或許是我作為一名醫學生，能夠為醫學做的最後一件事。也希望以我之死，能夠讓所有受到傷害之人從此再也不會遇到像何敏這般自私自利、大逆不道之人。今生還能夠繼續學醫、在醫學上獲得大的成就，是我此生第二大幸事。何某最後在這裏，謝過衆人的接納。

何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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